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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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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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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庄的时间

在城市“久”了就得回村庄,村庄有一股特别的力量能够把人像一个小铁钉一样吸引回来,村庄还能够把时间捆住,回来的人看不见时间,只看见被村庄捆住的时间遍布村庄所有的事事物物上 ,就好像时间就是个飞舞的蝴蝶,蝴蝶掉在柴禾堆里,它就是飞不起来,而柴禾拥有了神奇的表情。

刚下车,人似乎还没有站定, 摇摇晃晃的样子,班车发动机哄的一声调回头,重新驶上高速公路,就好像班车被一支力量拽走了,我猜测这拽走班车的应该是来自城里的时间的力量,这样想来,我便释然,觉得它走得理所应当 ,因为那是城里的时间,城里的时间当然要回到城里,它不习惯村庄的时间,它夹着尾巴逃走了。

我看了看周围,还有天上的太阳,太阳朝气蓬勃地耀眼,一动不动地照着大地。

我朝回走,浑身还有些紧绷,脚步也不怎么利索,这种情况我每一次都无法控制,有时候我会猫进地里,坐在两片地中间的地畔上,软软的土在身子下面陷下去一截,我感觉土地里藏着许多的时间,时间闪了一下腰身。

这条眼前的路面十分光洁而白净,没有风,因此我觉得时间一定在某种情况下像一把扫帚,它划过这条通往村庄的路,把这条路打扫得干干净净了,它不断地滑过去,这条路就发白起来,远远地看不同于刚才通往城市的大路,通往城市的大路是黑色的,淤泥一样。而这条路,它白亮亮的像一条纯净的小河,小河一动不动,像一溜时间的河被村庄挽在手上。

反正每一次回村庄都碰不见车辆,这一次也不例外,我是这么认为的—我走进了属于村庄的时间里,时间把自己分得很细 ,分成元子甚至质子,回村庄的人走在细细密密麻麻的时间上,他踩着村庄的心率,这是村庄愿意看到的,没有车辆驶过也是村庄故意为之,它让人落入村庄的时间里,它让人慢下来。

路不长,因为时间把自己拉长了分得细了 ,因为村庄的呼吸正在和人的脚步在磨合,人就感觉路很长,感觉天空也很远,自己很小,周围是无数细碎的时间,人正在穿透这些时间的密网。

到了家里也不觉得累,只是觉得自己走了好久的路,好像从遥远的远方归来,像一个迷路很久的人回来了,走在巷子里,想听谁家的门“嗞”地响一声,就像时间裂了一个缝隙,却又怕听见这声音,这声音像锯齿又像一个浅浅又惊喜的探问,回来了?几时?刚刚么?还知道路吧?

打开门锁,看见许多时间停留在锁的表面 ,我是用掌心握紧锁身,就好像锁要我端详它的模样,时间在锁身上开出些细碎的锈迹,像花朵,我掏出随身携带的钥匙,这些钥匙特别光滑,我一直带在身边,无论干什么我都带着它们,挂在腰上,我并没有磨它,但是,城里的时间太快了,蹭蹭蹭的,是它们在我不经意间把钥匙磨得又薄又亮的 ,薄到我掏出钥匙的时候感到惊讶,当钥匙走进锁的内心的时候,我想到一把光亮的钥匙和一把锈迹斑斑的锁团聚在了一起,一把被时间削薄的钥匙打开一把紧紧抓住时间之锁,那嘭的一声像一个碰撞,令人心惊。

院子里有许多树叶,是那颗树上的树叶已经分辨不出来了,枣树的?槐树的?蒿草的?构树的?还是一只空中飞过的鸟口中跌落的叶子已经无法辨认。

这些叶子清扫起来是有声音的, 细细地聆听像雨滴的滴答声,风的乎乎欢呼声,虫子的可劲的歌唱声,鸟鸣的婉转声, 似乎都有些,我一下子感觉到时间从其中释放了出来,我把它们倾倒在后院,我看着它们因为释放了声音里的时间而变得得松弛下来的表情。

院落前面的构树密密麻麻 ,足有百十颗,每一颗细细的,直溜溜,都像丈量时间的针,原来我留在村庄里的时间就这么站在院子里了, 站成一个队伍的模样,现在,我也站在其中,我像一个另类的尴尬的标志 。

我记得上一回打扫干净了它们,我把这片不足二十平方的地方弄得平平整整的,我没有再打算种下任何东西,以前的韭菜之类都败给了村庄的时间—就是那些荒废的时间,我打扫得足够干净彻底, 当我回来后我看见里面长满树木和蒿草,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些都是村庄的时间的化身, 村庄的时间会以它的方式照顾属于村庄的一切,它会给一粒种子出生到死亡完整的一生,给一颗地下的嫩芽一个成长的希望,它会给一片土地—不管它是干净的还是荒废的,给它们一个轮回。这样想来,每一片土地下都是时间的根系。

即使我干了这么多活 ,把时间幻化的树枝打扫得干干净净,天空依然敞亮,而且天空的蓝像浮出水面的一块布匹越来越清晰,并且无限向外延伸,太阳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颜色变淡了一些,它走得如此之慢 ,就好像它也被一股神秘力量牵引着。

我重新走出大门 ,朝村庄的深处走去,巷道里朝南的那一排遍布明亮的阳光,巷道无人,让人觉得那些橘黄色的阳光就是我们时常说的“匆匆而过”的时光,相对的阴面的房屋上,那些时光已经凝固了一样,泛着灰色的光芒。我在一块布满阳光的护台上坐一会,那种温暖无与伦比,巷道的另外一头好像走过来一个人,一个黑点点人,我想等他走过来,我做好了和他说一句话的准备,我在想和他说些什么 ,当然不能说城里的事情,要说就说照得人睁不开眼的阳光,说在土地里静默地享受阳光的桃树梨树苹果树 。我看了他几次,他都在朝我的方向走动之中,在这时候,我看见胡台背后有一条眯着眼的狗, 狗是土黄色的皮毛,狗枕在自己尾巴上,狗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会呲牙咧嘴地恨我 ,可是它没有这样做,我感觉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幸福 ,我身上一定有一种村庄里固有的味道,我一定像狗眼里的它的一位主人或者熟人。那个人走的太慢了 ,好像他背负着什么很重的东西,我索性去朝他走去 ,可是我发现自己依然走的不是多块,我的每一步都结结实实地摁在巷道的路面上,我在城市里走路都很快,我总是要去撵匆匆而逝的时间 ,还有自己内心的不甘心,即使这样我几十年来从来没有追上额头前方的亮光。

我接近了那个人,我认出了他是谁 ,但是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他的名字在我喉结出反反复复跳跃 ,最后我挤出的声音是,叔 ,你,好吧?

好着哩!他声音洪亮 ,完全是一副愉悦畅快的声调。他满脸皱纹 ,像古老河道的众多分叉,眸子深邃,像一条纵深很长的隧道。

你是某某某的儿子吧?

是的。

您的眼睛还很好啊,叔。

不行了,他说,日子啊,感觉越来越慢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叔。

是吗?回到村子里就是这样啊!日头啊,他看了看依旧悬在空中的太阳说,日头啊,总是落不下去啊!

我看了看日头,他说的是对的, 村庄的上空被日头照得白花花的,一些人家的大门旁边去年的的对联整整齐齐的还在。

您这是去哪儿?

去地里啊,看看地,看看土,看看树上的芽子。

娃啊,还回城里不?

回的,我说。

回就对了,在村子里啊,你觉得自己能活二百岁哩,叔笑着叹息说。

我没有说出我的感受,我没有说出我感觉我被村庄的时间围住了,我陷在村庄的时间里,我似乎走了很久的路,我似乎在村庄的巷道里停留了数天。

叔朝西边走去,影子跟着他,影子比他大多了,我想那影子或许也是一种时间吧,影子跟着他,拖着他的身体,然后,我看了看自己的影子 ,它在移动, 拖拉着我朝村东边走去。

村子边沿依旧是开阔的,黄河水变窄了,河道显得宽阔,像一双大手捧着数条布匹,阳光在布匹上打满耀眼的补丁,河鸟在光影里鸣叫,我的村庄在我脚下岿然不动,我忽然觉得时间在眼前流动着,这空旷产生的引力像从我身上拆开时间的绳索,村庄和我有一种向后移动的趋势,我们正在被时间抛弃。

我赶忙退后到庄稼地里,我索然地朝回走,土地疏松,脚步扬起的黄土进入鼻孔和咽喉,味道进入意识里,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庄稼地,干干净净,果树修剪得十分好看,剪口涂抹红色的药水,枝头发黑的芽子饱满,

我像换了一个人,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刚从庄稼地里回来的人,我一身的土,鼻子里,衣兜里, 脚面上,头发里,我觉得我眼里的村庄不再突兀了,我被一种说不清的东西缠住了,我心中住进来了一个像永恒这个词一样的东西,我感到了踏实,极其舒服的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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