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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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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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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真白(短篇小说)

1

母亲对这儿并不熟悉,但是, 这儿的人们却像极了村庄里的人,这是母亲感到舒服和兴奋的原因。到达小区的时候,母亲说,还有这么白的云啊,她的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我耳朵里的, 显然她把头伸出了车窗。

其实这个小区并不是我愿意租住的,只是目前我的经济状况暂时差一些,我的理想是住上那些高大上的小区,像什么“旷世家园”“名门世家”“巴黎盛地”什么的,我把自己租住的这个类似贫民窟的小区叫做我的一个跳板,“我必将住上那些高大上的小区!”我无数次给妻子暗示过我的雄心壮志,她现在连看我也不可看了,鼻子也懒得“哼一下”。我记得我们的孩子刚出生的时候我对她保证这只是暂时的驻地,我说“我用我们孩子的名义保证…”因为她是知道我很爱孩子的,那个时候她也刚刚去当地的连锁超市打工,对前途充满着和我说的话一样的雄心壮志,她报之以迷人和自信的笑容。并且,我现在也记得清清楚楚她用湿润油腻的嘴唇亲吻了我光滑的脸蛋,至此以后这种情况没有再出现过,我的无能占了一部分,更多的可能是由于无奈的现实。但是,良心话,我一直对未来报以巨大的热忱,用她的话说就是“你越无能嘴里的话越大。”我承认我的无能,但是,我承认我更加爱这个社会的未来,我内心充满着一种必胜的信念,现在想这种”必胜”多数成分指的是人类社会向更加光荣的未来发展的势头。因此,这些话被我妻子认为很是荒谬和可笑。

昨天我把我妈从农村接来了,我妈的到来让我和妻子的关系出现了一丝缓和的成分, 这成分里面有了往日温柔的气息,甚至,我觉得包含着诸如“信任”,“理解”等等的词汇正在向我暗暗涌来。

我妈是在采摘完沟坡的三分地的花椒后被我叫来的,父亲叮嘱我妈“把卖椒的交钱都带上吧。”不知道母亲给父亲留了多少钱,我想反正肯定不多,我的父母对自己的孙子是极其大方的,这令我不解,而对于我—他的儿子,他们从来没有如此的关爱,似乎他们对我不报任何希望,而对他们的孙子—我的儿子,他们极其爱护。在我准备开动车的时候父亲再一次坚定地从裤兜里掏出了一百六十五钱放到母亲的腿上,并且说“给娃买些玩具什么的。”

儿子说“爷爷会变魔术哩”,父亲和母亲听了都在笑。

小区的环境比较差,所有的车辆放置也很随便,母亲却说“给人一种亲切感”,那些走来走去的人穿着和母亲的衣服款式大同小异,母亲又说“城里还是这?”这话可能有两层意思,一种意思是疑问,另外一个意思是母亲内心温暖的认同感。我想随着时间推移,母亲终会知道这个小区其实是一个公租房和移民安置房混杂的小区, 也可以说,这个小区其实就是一个农村人生活氛围的小区。

2

我今年又换了份工作,新的工作更加的忙碌,只有更加的忙碌才有更加多的收入,我喜欢忙碌,妻子说我是贱命,说我喜欢下苦,这是实话,我原来坐过办公室,坐在办公室就是喝茶,一大桶茉莉花茶放在桌子上,喝得我胃寒,如果是三伏天,每个工人还有五斤白糖等等劳保,喝完茶叶不用担心茶盒子会一直空下去,领导会把自己喝不了或者不愿意喝的茶叶带过来的给我们喝,我们几个人喝着茶谝着闲传,如果哪儿有什么水管破裂或者电路短路的事情发生,我们就会不紧不慢地去抢修和处理。

我一开始辞掉的就是这份工作,我觉得这工作的节奏就是要毁掉一个有为青年的节奏,我辞职了的时候我们的孩子即将出生,为了让妻子不用担心我的未来,我鼓起勇托关系找人租了这个小区,我打保票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你不信,咱们走着瞧瞧。我说话斩钉截铁的像电影里的超人。

我妈来了后很少出去找人谝闲传,她是一个内向的人,也许因为他认可了这个小区,她显得总是很乐呵,我甚至觉得她的这种状态比在家里还好些。我把我的感觉在电话里告诉了我爸,他说这样子他就放心了,我爸随机压低声音说他准备去韩城摘椒去,显然,我爸也因此自由了,我说,你摘什么椒啊,沟沟壑壑的。我爸说 ,哪有什么怕的,我得挣钱,将来我孙子要花钱的。

我妈除过买菜基本上不去外面转悠,她会爬在窗台上看外面,也许她在看地面上的人来人往,我觉得除过这种解释再没有其他可能,我有时候也这样看过在地面上走来走去的人,仿佛我看着一群蚂蚁在忙碌,我从这种发呆的凝望里会彻底放松,也许母亲也是这种感觉吧。除此之外,我妈还会看头顶不时涌过来的云朵。

我妈有一天忽然买回来一些信纸,我以为她想写些什么东西或者给我爸写信,毕竟她也是上过初中的人,写信是小儿科,可是,儿子在晚上却说“”奶奶要我练习写作文哩。”我猜我妈是发现了我获得的那一本红色的“农民工诗歌大赛”证书产生了一些想法吧。反正,暑假有没有什么事,我说儿子“练习写作文好啊。”“作文在将来你高考的时候站很大的比例分呢。”我说,你看爸爸现在为什么经常得奖呢,就是因为小时没有事就搬个小板凳练习写东西,要不然哪里能写得这么好呢。

儿子的性格随我的媳妇,就是说他知道我其实只有这么一个奖品,但是,他不说破这件事。因此他点头表示同意奶奶这么安排。只是小家伙眼珠子转了转问,写什么啊,要不然去动物园转转?我妈说,这好办,奶奶给你出主意,还不花钱,不下楼就可以得到你要的材料了。

我很忙,初次涉猎装修这个行业,我一直在白忙着。现在竞争厉害,有的公司一平米全包费用七百五,八百元左右,我只能比这个价格低,本来就挣不了多少钱 ,如果碰上过于细心挑剔的业主甚至赔钱,但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妻子也很忙,超市生意今年因为疫情也大不如前,超市不但裁了一部分员工,现在,还不停地推出各种促销打折卖卡活动,我们两个只有晚饭才会回来吃。

3

这几天我发现阳台上老放着一条小凳子和一把椅子,据母亲吃饭时候说是她发现了一个可以当做作文素材的现象,还说这种现象只有在农村才会出现哩。在我追问后才知道她说的是每天定时从天空西南方向涌过来的白云,她说那些云就像是从高楼的半截某个房子里挤出来的一样。说实在的,我现在真的很少抬头看天空,天空里能有什么啊,如果天阴着那么天空中肯定是黑色的云层了,如果酷热难耐天空中肯定什么也没有,因此我几乎没有看过天空,我也没有发现过有抬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天空的人。我只看自己眼前的路,看红绿信号灯,看客户的各种各样的脸色。因此我对我妈的这种想象力表示钦佩,她在我小时候的时候也是让我看中院子里路过的白云练习写作文的 ,难得她还能够像对待小时候的我一样对待我的儿子,以提高他的想象力。我妈说,你 儿子就是在那儿发现了很多作文素材哩,有意思的很。

我早都忘记我小时候的的事情了。我这样说其实是我觉得那些事情现在不重要了而已。

吃晚饭的时候我说起这事,很明显,我是说给妻子听的,可是,妻子不言语,只顾着咀嚼母亲在超市买的冷库发放的平价肉做的丸子。她脸色凝重,妻子最近升了后勤的主管了,可能是因为劳累脸色总是苍白,脸上表情总是严肃认真的样子,如果搁母亲没有来的情况下,我会去逗她直到她笑出来我就会去洗碗,现在母亲来了,我不愿意逗她,说实话,逗她开心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洗碗成了母亲的专利,可是,母亲说,她爱洗碗,城里洗碗多方便啊,她还说,要什么垃圾处理器,搁农村,这些垃圾要么沤粪要么猪和鸡还能当做粮食吃,我说,您不是多年也不养鸡了,妻子忽然说,反正也没有吃过家里养的鸡。我妈似乎没有听清,她看着我,我尴尬地笑了笑。

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儿子最近写的作文哩,忙碌让人头脑越来越简单,我在白天精神会很紧张,总是想着某个客户会忽然打电话或者发微信说他家那一块吊顶开裂,某个客户说柜门用起来不够利索,尤其害怕听到说房子里其它地方都有电就是某一路插座没有电,或者说因为漏水楼下住户找上来了。一想到这些我就惶惶不安 ,在这种不安中我会安慰自己说“不会的,不会的。”我找的工人都是专业的工人,有时候我觉得实在摆脱不了这种自我折磨的想法的时候就会掏出手机打给那个客户问一下最近来没有来工地,对工人干的活路有什么意见没有, 如果有及时给我反馈一下。只有打完电话,我就会觉得神清气爽快要安然入睡。这种感觉就好像我写出了一首诗一样。我记得我过去在单位的时候喜欢写诗,无论什么天气我都觉得是是天对人间的恩赐,都具有诗情画意,可是,现在,我想不起来怎么去写诗,甚至一句诗意的话我都说不出,妻子说我未老先衰,我说她这是一种陷害。

可是 今天晚上我妈小跑过来说,你看你娃写的“白云”写得真好哩。

其时我正在犹豫是否要去洗脚或者洗漏了脚趾头的袜子。我买了两打袜子,穿破了就扔掉,也不补,因为没有家里这几年不再准备针线盒了,昨天我妈从垃圾袋提出我的两双袜子还训了我一顿。

我接过我妈递过来的儿子写的作文,它则拿走了我的袜子。

儿子的“天上的白云”写的真好,开头一句:我好久都没有看见过这么白的白云了,白云从最远处的楼房顶上游了过来,一堆一堆的,就像有一个地方在生产白云,就像有一个能搅出棉花糖的机器”然后,第二段写白云在天空中间的移动过程,最后一段写白云飞走了,棉花糖被风带走了,风要把它交给其他盼望等到他的孩子。

我看完就拿着儿子作文去给媳妇看。

你娃写的!碎熊写的和诗歌一样哩!我心里觉得感动,儿子从来没有写过如此的作文,平时写的都是地上的东西,做好事啊什么的都特别假,这让我想起自己的童年,我的童年就经常地看着天空,希望自己就是一块白云一阵风或者其他什么的能飞的事物。我觉得孩子找到了他应该有的乐趣,而不是作业作业或者各种各样的补课。

妻子不以为然说,原来你叫咱妈来就是让娃看云写日记的啊,哪有什么出息,别人掏真金白银去补课,你呢,舍不得钱让娃坐在阳台看天空学写作文!妻子显然极不满意这种做法,我刚才的沾沾自喜的情绪一下子消失了。我说,这不是书上说的“还孩子一个美好的童年吗。”妻子让我一边去,说他忙着写东西呢。

我妈并没有听到妻子说的话,我对我妈和孩子的做法都表现了巨大的兴趣,当然 ,这种表现是为了掩饰妻子对我不满我产生的的尴尬。我妈说,她给儿子还提示了更多想象的空间 ,比如,这些白云其实是一些河流的水汽蒸发的,这些河流中间的一部分为了重返走过的地方,或者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所以它们变化了云朵,然后在风的配合下把它们降落在过去曾经停留过的地方,比如庄稼地里,西瓜地里 窖树地里…我说,妈,你的想象力还是那么丰富啊。我妈说,这是她刚刚突发奇想的。

一到天亮我就会在手机上关注工程,包括员工进场率等等情况,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会置之脑后而不顾。买菜是母亲的事情,做饭也是 ,管孩子也是。

4

今天有一个事情对我刺激挺大,我和妻子去年看的那个楼盘的一平方楼房价格足足涨了一千,我的一个客户因为去年买了房子而特别兴奋和庆幸,他说,感觉自己更加有钱了。我听了也说,我也感觉到你更加有钱了。

母亲中午包的饺子,她专门打电话叫我回来吃饺子,我想不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母亲的生日?不对啊!好像母亲的生日是后半年的某个月份,妻子的,更不对了,妻子的生日是十月份的 儿子的,儿子的生日前半年的啊。

回到家的时候,我问过母亲为啥吃饺子?我妈说,为啥,我来十天了,你都没有吃过饺子哩,几天吃一回啊?

我说,妈你就告诉我几天为啥吃饺子吧。

我妈说,今天入伏了。

入伏就是最热的日子来临了,妻子晚上终于开口和我说话了,她一本正经地叫我的名字,王天旺,你来一下。我跟着他来到阳台,天已经黑了,儿子在屋子里写作文,母亲坐在他旁边发呆。我们俩个避开玻璃窗以免被我妈看到。

我想好了。妻子的话让我心跳嘚厉害,我最近听说了好几例离婚的事情,用当事人的话说 这些事情发生得没有一点先兆, 对方忽然会在饭后或者做完爱后说“跟你说个事。”紧接着在男方头脑很蒙的情况下说“咱们离婚吧。”因此 妻子的话让我心跳加速,这种感觉就好像我站立的地方忽然摇晃起来,马上要发生崩塌一样。

“我决定了!”她再说了一句,我屏住呼吸。

“我们还是…”她说到这一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在我有些摇摇晃晃的时候我瞥见天空西南方向涌过来一大堆的乌黑的云。

“咱们还是按揭买房!”我悬着的心重重落在地上,我结结巴巴的说,好啊,好啊。我还想问是不是你在你们单位开了证明了 ,我没有问这话,我像一个刚从溺水状态被解救出来的人一样 我暂时还不知道自己除过空气之外还需要什么东西。

第二天或者说接着的几天我的单子都特别多,碰到的客户也个个和颜悦色 ,很是顺眼。

晚上回到家,一进家门,我妈就说我 你儿子又写了一篇作文,我觉得比第一篇更加的好呢。

我嗯嗯着嘴里问的是“兰花回来了吗?”,我妈说,你媳妇给我打电话了说晚上加班,吃饭甭管她。

我一边吃着饭一边听着我妈念着儿子的作文。题目,白云的家。

我叫我妈别念着了, 我说你让儿子自己来念。

儿子像上台领奖一样走过来,一本正经捧起那一页纸:蓝天就是白云的家,每当天气晴朗的时候,奶奶都会让我去观察天上的白云,天上的白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我仔细想了想,它一定是从蓝天的大门里跑出来的,蓝天才是它的家,一大早它总是从西南方向跑出来,也许,西南角是它家的大门,它从大门跑出来,跑进天空的田野里玩耍,一朵一朵的,大朵的是男孩子 小朵的是女孩子,更小说不定就是它们家的小猫小狗,它们追赶着,不知道在他们的前面是不是还有其它野生小动物在逃,但是,一定有它们喜欢的事情发生。天黑了的时候,会有一些黑色的云像是它们的爸爸或者爷爷出来了 ,顺着原来的路去找他们去了。

完了?

完了啊。

好。我感到一阵轻松。

明天继续给爸爸听,咋样?

好啊,又不是多难的事。

儿子说的也轻松,只是脖子不好受哩。

我笑着说,当然了,努力就有结果。我说的有些远了。

5

三个月过去了,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工作慢慢走入了正轨,我淘汰了好几个木工,泥水匠,现在给我贴砖的师傅是我看得上的小两口,外地人,他们两个说“跟定我了!”说我这人实在,还有一个本地的装修工,也是年轻人,干活利索又漂亮,还有一个水电工,据说在单位干过,干活认真负责。现在我总结了一本子的经验和教训,我用于会不时提醒自己和工人。工作进入正轨,手上也有了活变的钱了。

我在没有告诉妻子的情况下给她转了三千块钱,晚上,她回来的时候买了许多水果,脸色红扑扑的好看。

儿子说他已经写了十篇日记了。妻子说,好,赶紧吃你最爱吃的火龙果。

我妈不爱吃火龙果,她尝了一个枣说,不如老家院子里的枣甜,说她想回去给我们摘些过来。

我妻子说 ,这是她买最好的了,回去路费都能买不少呢。

我说我妈烂就烂了吧。

我妈自言自语说她不相信城里没有老家的那种枣。

第二天我和妻子起的迟,我妈见我们两个起来了就喊:看这枣,快。

吃过这和老家味道一样的枣,我妈说想和我说一件事。

你说,妈。

儿子,得是天上的云是假的?

我说,云咋能假啊?

我妈说,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早上卖枣的人说云是从南边工厂的大烟筒放出来的。

哦?其实我很少注意天空的,不可否连月亮这硕大的变化的物体我都记不清自己真正抬头仔仔细细看过。城市的西郊区是有一个工厂,原来我记得那工厂是因为它总是会排出刺鼻的味道,这几年味道小了或者说我适应了那种味道,反正我忘记了这件事。我没有想到那烟囱排出了雪白的烟,如此雪白简直就是云一样的了。

那烟可能经过处理了,所以是白色无味的,这也没有什么啊。

我妈说,咋能没有什么,我以为是真正的白云,连你儿子也这样认为,现在,我不是成了一个哄小孩的人了?

我说,小孩懂个什么啊,你不说就是了。

我妈说:我藏不住话!

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我妈小心翼翼给儿子说了“白云”的事,儿子说,那我要看看工厂的白云去!

你不嫌它是假的?我妈问。

它和天上的云合到一起了,又那么白,应该是真的啊。

儿子说。

我想我得抽空好好看看天上的云,看看它到底有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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