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人（小小说）

 初春早晨的大街上，人迹寥寥，春天的气息在树梢上暗暗生出。

 磨刀人出现在大街上，车子后面拖着一条黑且不平的长木凳，木凳侧挂着放工具的提篮，磨刀人已经弯了腰身，像一个大于号，从背影看左边突出，右侧是符号的出口，车子因陈旧而发黑，两只脚踏好像都不得劲，他却在用力蹬，却总是感觉蹬空了一般，从他摆动的脸庞可以看见想象他脸色的枯黄。

 那一天，我跟在他后面，先是在纷嚷的大街上，他骑行的速度很慢，身体前后一晃一晃的仿佛街区不平。时间尚早，街上人还没有多起来，一些人都超过他，穿着单衣的小孩子挣脱妈妈的手倏忽就跑过他的车子，他的妈妈马上大呼小叫的撵他，我在后面跟着磨刀人，看见他拐进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卫没有问他什么或者那人只是一闲人，门卫则在电视机嘈杂的声音里睡着了。磨刀人在小区里面转悠，满院的黑褐色的紫叶李树冠才染了一丁点的红晕，海棠花隐在低的暗处，没有人对他侧目而视，他的小喇叭在喊“磨刀了磨刀了”声音不一定是他，他的声音可能没有这么脆，许是他孙子的声音，脆生生的有些怯味，也许他有一个乖巧衣衫朴素的孙子和他住在一起，忽然馋了只想吃“好吃点”或者想喝口“娃哈哈”，然后，他让孙子替自己录了声音，也许不止一遍地录，到最后成了此刻的样子，音里藏着一毫末的着急味，可以想象出孩子正等着爷爷买好吃的心情，兴许是其他可能，我猜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可能。

 喇叭往里快喊完八栋楼房了，才出来一个老太太，立定在他走过的楼口等着他，衣衫和磨刀人的衣着一样朴素，手里一柄薄刀，刀的一面锈得厉害些，等到了他，递刀给他要他磨，言语可以看出是磨刀人的老客户，我站在远处，准备抽第一口烟，耳朵可以听见磨刀人在询问其他老客户的消息，老太太说“早都不在了。”，俩个人便都不做声。

 老太太站在旁边看磨刀人磨刀，磨刀人磨得很慢，像磨一件宝贝，现在已是“快”时代了，快餐遍地，高铁遍布，他这样的磨法令我不安，我也是手艺人，碰见急的顾客，顾客只要求快，理的快些，“能快尽量快！都是忙人，我要忙事！”你做的活路如果又快又好的话顾客还会额外增加些感谢的费用呢。

 磨刀人磨眼下的这把刀已经用了半个多小时，反复加水，反复地磨，要么把刀端起和眼睛齐平，闭着左眼用右眼瞄，像看阳光投在刃上的寒光，寒光形成了一条细线，细线直溜溜刃就锋利，若果有一丝歪扭的话他就继续磨，这铁片材质的薄刀不经磨，却因为只有这一把让磨刀人磨，磨刀人因此磨的仔细，像磨数把刀一样，像磨逝去的所有的老客户的刀。

天色有些变化，刚才的白的云和黑的云都不见了，被风用大手在搅和，搅成了模糊的云，也看不见太阳，天空雾一样的一件灰衣服高高飘在空中，还呼啦啦响着却找不见发出声响的东西，灰白的颜色像底片里的人像发着夹杂着灰的灿白光芒，磨刀人还低着头，身子像一团枯草，在向前滚动却滚不能前去，就一闪一闪地动，鼔涌着，反复鼓涌着又像一头牛，一头牛用角抵着妨碍它前行的重物或者紧闭的门扇。

 我得走自己的路了，这个小区太旧太静，我两根烟快抽到跟了，全身有些变冷，我想再看一眼我就走了，却发现磨刀人直起腰身，右腿从板凳上挪开，用旧抹布擦了刀的全身，翻来覆去地擦，我看见了刀身上的光在翻身一样地闪烁，老太婆右手收了刀，让刀刃朝下，展开左手掌，掌心是钱，钱不平显得皱皱巴巴像一群黑黝黝的山岚的褶子，我看不清是多少的面额，总之是不大，我猜是五块的整钱，磨刀人把手急急在裤腿上抹了抹，看了一眼，翻开掩着的上衣，从内面掏出一指厚的一块钱，呡了唾沫抽出一张递给老太太，老太太惊叫了一声或者只是推辞的一句感叹语，用手在挡递过来的钱，两个人你推我挡有三个回合，“我退休金涨了几百呢！”我听见老太太骄傲地说，磨刀人嘴角动了两下，一下比一下的幅度大些像在笑的口型，他的手点了两下似乎是说“好好好”，然后拉开捆钱的皮筋把这两张钱塞了进去。

磨刀人朝大门方向而去，我还在远处，磨刀人没有注意我，喇叭里的“磨刀了磨刀了”的声音这个时候忽然变得清脆和动听，似乎是因为顺风的缘故。

 我刚扔了烟把，把它掷在低处的一小片水中，一洼的水中可以看见天慢慢开了，我朝回走的时候天上的模糊的云就真的散开了，又分成白的云和黑的云两个阵营，它们相互穿插、挤兑、撕扯，从云头的形状来看它们都正在逃逸，且均被对方击败，溃散着向各自的远方遁去。

 日头则从容地闪出它的安详和大度，洒出它温热的光，洒下芒果一样的黄，我看见磨刀人刚好走进这新的温热的光中。

 磨刀人骑上车子的腰身往前倾得厉害，似乎很有力，似乎还要去几个小区的样子。他骑出大门，瞬间融入大街上开始汹涌起来的人流和热乎乎的气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