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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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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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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村庄

一阵风把一个禾草吹得滚在我身边,我停了下来,我踢了禾草一脚,禾草扬起一些灰土,然后,禾草又跟着后面的风滚走了。

我继续走在路上,这路如今已经换成了柏油路了, 去年,不,应该是前年换的,那些年之前的路,路面坑坑洼洼,都是石子,我每一次走在路上都喜欢踢一两个石子,石子不说话,它滚动起来就好像在说话,它说话的腔调像村庄过去的人,说像我的声音也未尝不可。路上几乎没有人,我踢石子,没有人说我,也没有人笑话我,我已经成大人几十年了,我父亲都快奔八十了,没有人说我,没有人管得了我,我的母亲在世的话会说我,把鞋都踢烂了啊!

除过母亲会说我,就是妻子,她也是用母亲的口吻说我,我不听,她就说,好吧,踢烂了自己下苦挣去!如今我一直在下苦,是不是挣自己走路的鞋钱,我不知道。

这次我一个人回村庄,没有人说我,我就又想踢石子,即使新修的路上,只要你找,总是能够找到石子的,石子就好像是从土地里生出来的一样,它们不再是土地了,因此从土地里跑出来,也不知道它们是如何走路的,就跑到了路上,它们也许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它们都一个愿望,等待被一双脚接触,踢着它们,踢到一个这个人去的地方。因而,只要你想踢,总是有石子心甘情愿被你踢,除非它们掉在土坎下面,你只要不紧不慢地踢,用脚尖而,向后做准备的力度不要太大,石子基本上会听话的。

我会迎着风去踢石子,我尽量认准一颗或者两颗石子,它们太普通了,但是他们是唯一的,是和我的脚步同步的石子,和我的身体磕磕碰碰的搭档。

我一路上不大会踢别的石子,别的石子有别的人去踢,也许是另外一个和我一样的人,他踢到了半路,他接了一个电话,电话要他回城里挣钱,可是,他既然回到了村庄,他就觉得挣钱是很不重要的事情,风淹没了挣钱的重要性,村庄安静的样子让挣钱羞愧和哑口无言,但是,电话像一根绳子不停绑他,他就不再去踢石子,石子就瞅着踢它的那个人,石子安静,风从石子上刮过,石子瞅着打电话的人的表情,打电话的人放弃踢一颗石子,他走了,他因为没有踢着一颗石子而显得不像一个回村庄的人,他像捎带着看一个朋友的人。

路边因此总是有许多欲言又止表情的石子,这些石子并不一定在等那个曾经的人再一次去踢它,石子自己回走路,村庄外的风有时候就很大像一群猛虎,也很重有一辆木头的架子车那么重,风除了吹起尘土,风还会聆起石子的耳朵,风把石子聆了一截路,石子垂着双腿,石子要等有人踢它,石子喜欢被踢的感觉,石子跟着一个人来到这个人的家门口,石子被踢在门口的树坑里 石子就成功了,石子见证了一个人然后艰难地走回家的过程,石子看见一个人然后踉踉跄跄地回家,一个石子就让一个人踉踉跄跄的,石子见证了村庄的包容和一个人的孤独。

可是,毕竟有许多人都无法领会这种感觉了,包括被风吹拂,被村庄的风吹。

村庄的风有别于其他任何地方的风,有别于城市的风,有别于高楼底下和高楼高处的风,城市的风是发疯的风,城市的风有时候就在某个高楼下打旋,一直旋,想旋成一个风景,但是,其实着只是这股风的一厢情愿。城市的风把一个纸片轻易卷上天空,纸片多么像一个人,纸片飞翔的高度多么像一个人想要的高度,纸片飞舞着,在某一个时间点 纸片随着风的忽然离去而跌落下来,旁人望而生畏地绕开这个漩涡,这是股疯了的风,从高处落下来的风,找不到家的风,从许多空荡荡的窗里穿过来的风,人们绕开它,人们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我不得而知,人们之间有来自村庄的人是我确凿无疑的。

村庄的风是朴素的,村庄的风是从土地里生出来的,春天,村庄的风是从指头跳江出来吹过来的,从土地里生出来的风首先会吹拂村庄,村庄像土地主人,风吹过村庄的过程很慢,村庄七拐八拐的,村庄的脾气不好,村庄的耳朵背了,村庄得让风多停留一会,风得在村庄的窗口多吵吵几声,村庄就会听见风说的话了,这些话村庄听了几百年,村庄还想听,风却是新鲜的风,今年的风不再是去年的风,去年的风也吹不回来到今年,风一茬一茬的,这茬吹走了就没有这茬了,再吹过来就是风的孩子就是风的孙子,就是风的后代。

村庄的风有时候也会把什么东西吹得很高,当然,不是风筝,有可能是一头牛 有可能是一只羊,羊在荒地里吃草,羊孤独地吃草,草是吃不完的,羊把自己吃得轻飘起来,一阵风从地里挂了过来,风把羊捧到空中,羊看见了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村庄,羊看见了自己日夜在其中叫着的村庄,牛和羊看见了石子变成的树的叶子在摇晃,这摇晃刺眼而明亮,羊还看见了风,村庄的风像祥云捧着羊,羊回头看见一头牛,一头牛也被祥云捧着,牛和羊都走在云里,同时,它们也都行走在村庄的风里。

村庄的风越来越稀了,有时候在秋季,一场雨就让村庄显得窒息起来,村庄模模糊糊的,村庄少了风的吹拂,村庄就模糊起来,村庄的风是少了,树梢上也就不见风了,一桶水里也没有风了,一颗树身上也看不见风在剧木头玩了。

风安静下来,风太重了,但是,却感觉不到风,就好像一个人手里的物体很沉,但是手里却莫名没有如何东西。

冬天来了,村庄的风就更加少而冰冷了,有时候从北边吹来了一阵风,这阵风明显是异地的风,没有半点温柔的风肯定是村庄风的敌人,这是一股想收割机一样的风,这股风有时候一股连着一股 ,村庄的老人应该躲起来才对,村庄应该躲起来才对,可是,村庄的老人不躲,村庄的老人太多了,多得有一个队伍那么多,村庄的老人不怕从北边来的收割机,即使收割机寒光闪闪也不怕,村庄的老人的心是用土块炼成的石头,除非风吹进了他们的心里,除非风把石头吹开 吹成石子,村庄的老人照样在村庄里走动,像照看村庄的勇士,冬天的风会吹倒一些个村庄的老人,他们倒下了就像一块石头倒下了一样 鸿蒙一声,石头碎成了石子。

但是,总是会有人接替他们成为新的老人,接着被风吹。

村庄是任何风吹不老的,村庄一年一年地迎着各种各样的风活着。

如果,你回村,看见一个踢着石子在进村,你就知道这个人同时被一股村庄的风吹着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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