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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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天黑得早，我跟着主人出了小区，往他老屋方向的巷子走，老屋离他的电梯房二百来米远。位于六层的电梯房是用他的民房置换换来的，民房被拆是因为正好有一条区间路通过这儿。
路上的灯光辉辉煌煌的，像洒出去的金粉，两边临时竖起的围栏上喷着瓦蓝色的涂料，在夜晚看上去是黑色的，它遮住了还凌乱的施工现场。此刻那涂料还发出着一种刺鼻的味道。我在走的过程中看见巷子口有俩个熟悉的黑身影，我身子缩了一下。那两个人只要看见我就用脚踢我，表情发着狠，露出熏黄了的参差不齐的牙齿。想到这些，我把主人跟得更紧了些。主人走他的路，想他的心思，我嘴里没有叫唤，心里却“哎吆”了几声。
老屋里，他爹妈都在，灯光浑浑黄黄的依旧像金子的颜色，洒得到处都是，他妈喜欢这种颜色，说是暖色让人感觉不到冷。茶几的烟灰缸里有数个烟头，其中俩个还冒着将死不活的灰不拉几的烟。
主人和他爹妈坐了一会，两个人也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坐了一会。他一开始想坐在他爹的旁边，也就是沙发上，但是看了一眼沙发又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了，这样，他显得低了一头。他好像等着他爹说话，他爹挺着肥肚囊看着电视，头一动未动，眼神萎缩因而表情无情得很。但是，我看见他的眼神在暗暗地飘忽，不稳定。他妈眯着眼，脸上的肉很多，发皱，特别是眼角处，像一张揉了好久的卫生纸展开的样子。她时常叹息自己没有一女，有女多好啊，知道妈的冷暖，还会用手里掌握的资金给妈买些上档次的抹脸的东西，其实，她现在也不缺钱。只是总觉得儿子不如女儿好，儿子们总是算计着她的钱包。她现在似乎也看着电视，但是，也许已经睡着了也说不定，胸脯像一块浑圆的鹅暖石在起伏不定，脸面对着白哗哗的电视机屏幕。电视画面中狮子正在撵水牛，想吃它，正憋足劲撵着它，速度像电闪。只要野牛发出惨叫，她妈歪着的头就立即扭得端正了些，她会用手抹一把嘴角的涎水，还会回头用手拍身边的主人的爹，主人的爹比她清醒呢，说她，拍什么！看你的嗦！
我不喜欢看这些节目 ，这节目刺激血腥，看得我大气不敢出。但是，我却忍不住要看下去，主人的妈就斜着一对三角眼偷看我的表情，满脸的愉悦，幸灾乐祸的感觉，我看得战战兢兢的十分害怕，他妈和他爹则好像习惯这些杀戮。
坐了一会，主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他等到画面里的狮子放倒了水牛，水牛不再挣扎了就起身要走，我当然也抬起了尻子。
他妈挪动了一下臃肿的身子，看着我的主人后背说，没事吧！？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在里面。
他说，么-事！说的犹犹豫豫的，回头看着那个还没有灭了的烟把，烟把正被烟灰缸里的黄水水往死里淹。可是，来的时候，他在路上没有碰见谁啊！他只知道爹是不抽烟的，他爹以前抽烟，现在不光不抽烟，穿的衣服也是过年的样子，像花花公子似的。他早听说爹存了不少钱，却从不给他们任何一个儿子。他媳妇改改骂他“熊不顶，拿不住你老子”，他就每天晚上来爹处静坐，踅摸着探个口风，毕竟改改说的“你爹终究要死，钱却不死，得让他说明白了！”是有道理的。
他妈看他看着烟灰缸就怯怯地补充说，你三弟-来过，也说没事。他妈又迟迟疑疑了几秒钟，说，还有-你大哥。
他爹一动不动，却斜着眼光瞅他妈的脸，像泼她脸上一杯冷水一样的眼神，气愤她祸事，说这么多废话。最近他爹觉察到了些什么，弟兄三个每天晚上都来，老大老三前脚走，老二后脚就来，他知道其中缘由，都谋他这套老房子呢！老房子不久的将要换几间门面房，如果不要门面房还可以置换三套电梯房，这是村上开了无数次会铁定了的事。这事他的几个龟儿子肯定听说了，却都不吭声，心里谋的事他能不知道！特别是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意见最大，都说他偏老二，说他私下给了老二媳妇五万块钱装修房子呢。他和老婆商量好，咬紧牙不说有这回事也不说没有这回事，其实也真的没有这事，这是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的计谋，他知道这中间的道道，但是，另一方面，他喜欢这事被全村人知道，现在说他好得很的人在增加，拿他的慷慨对比自家的家长。他不言语，他想让几个儿子相互猜测，就像电视上皇上手底下的忠臣和奸臣，无论他们怎么斗都看着他的脸色。老伴枕头边说让他把事说开了，写个字据什么的，不要让弟兄私底下猜来猜去，整天价跑，跑得和贼一样！他不管，他感觉自己高高在上了，这种感觉TM的就是舒服，他感觉自己不一样了。从前，几个儿子都不招式他这个爹，恨他懒，恨他没有关系，给他们都没有安排个正经事干。可时来运转，他赶上拆迁的好时代了。他觉得几个儿子忽然矮了一截。想到这儿他瞪了老伴一眼，他现在特别恶心老伴，脸色简直看不成，身材更是像一个麻袋，他想起改改的身材，想起有一天他和几个老哥们去歌厅看见的那些“公主”们的身材。他表面安静地像一个尸首，但是看老伴的目光凌厉的像一道利剑。
狗 眼（小说）
刘恺军
初冬的天黑得早，我跟着主人出了小区，往他老屋方向的巷子走，老屋离他的电梯房二百来米远。位于六层的电梯房是用他的民房置换换来的，民房被拆是因为正好有一条区间路通过这儿。
路上的灯光辉辉煌煌的，像洒出去的金粉，两边临时竖起的围栏上喷着瓦蓝色的涂料，在夜晚看上去是黑色的，它遮住了还凌乱的施工现场。此刻那涂料还发出着一种刺鼻的味道。我在走的过程中看见巷子口有俩个熟悉的黑身影，我身子缩了一下。那两个人只要看见我就用脚踢我，表情发着狠，露出熏黄了的参差不齐的牙齿。想到这些，我把主人跟得更紧了些。主人走他的路，想他的心思，我嘴里没有叫唤，心里却“哎吆”了几声。
老屋里，他爹妈都在，灯光浑浑黄黄的依旧像金子的颜色，洒得到处都是，他妈喜欢这种颜色，说是暖色让人感觉不到冷。茶几的烟灰缸里有数个烟头，其中俩个还冒着将死不活的灰不拉几的烟。
主人和他爹妈坐了一会，两个人也没有说什么话，他只是坐了一会。他一开始想坐在他爹的旁边，也就是沙发上，但是看了一眼沙发又坐在旁边的小凳上了，这样，他显得低了一头。他好像等着他爹说话，他爹挺着肥肚囊看着电视，头一动未动，眼神萎缩因而表情无情得很。但是，我看见他的眼神在暗暗地飘忽，不稳定。他妈眯着眼，脸上的肉很多，发皱，特别是眼角处，像一张揉了好久的卫生纸展开的样子。她时常叹息自己没有一女，有女多好啊，知道妈的冷暖，还会用手里掌握的资金给妈买些上档次的抹脸的东西，其实，她现在也不缺钱。只是总觉得儿子不如女儿好，儿子们总是算计着她的钱包。她现在似乎也看着电视，但是，也许已经睡着了也说不定，胸脯像一块浑圆的鹅暖石在起伏不定，脸面对着白哗哗的电视机屏幕。电视画面中狮子正在撵水牛，想吃它，正憋足劲撵着它，速度像电闪。只要野牛发出惨叫，她妈歪着的头就立即扭得端正了些，她会用手抹一把嘴角的涎水，还会回头用手拍身边的主人的爹，主人的爹比她清醒呢，说她，拍什么！看你的嗦！
我不喜欢看这些节目 ，这节目刺激血腥，看得我大气不敢出。但是，我却忍不住要看下去，主人的妈就斜着一对三角眼偷看我的表情，满脸的愉悦，幸灾乐祸的感觉，我看得战战兢兢的十分害怕，他妈和他爹则好像习惯这些杀戮。
坐了一会，主人还是没有说一句话，他等到画面里的狮子放倒了水牛，水牛不再挣扎了就起身要走，我当然也抬起了尻子。
他妈挪动了一下臃肿的身子，看着我的主人后背说，没事吧！？这句话有两层意思在里面。
他说，么-事！说的犹犹豫豫的，回头看着那个还没有灭了的烟把，烟把正被烟灰缸里的黄水水往死里淹。可是，来的时候，他在路上没有碰见谁啊！他只知道爹是不抽烟的，他爹以前抽烟，现在不光不抽烟，穿的衣服也是过年的样子，像花花公子似的。他早听说爹存了不少钱，却从不给他们任何一个儿子。他媳妇改改骂他“熊不顶，拿不住你老子”，他就每天晚上来爹处静坐，踅摸着探个口风，毕竟改改说的“你爹终究要死，钱却不死，得让他说明白了！”是有道理的。
他妈看他看着烟灰缸就怯怯地补充说，你三弟-来过，也说没事。他妈又迟迟疑疑了几秒钟，说，还有-你大哥。
他爹一动不动，却斜着眼光瞅他妈的脸，像泼她脸上一杯冷水一样的眼神，气愤她祸事，说这么多废话。最近他爹觉察到了些什么，弟兄三个每天晚上都来，老大老三前脚走，老二后脚就来，他知道其中缘由，都谋他这套老房子呢！老房子不久的将要换几间门面房，如果不要门面房还可以置换三套电梯房，这是村上开了无数次会铁定了的事。这事他的几个龟儿子肯定听说了，却都不吭声，心里谋的事他能不知道！特别是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意见最大，都说他偏老二，说他私下给了老二媳妇五万块钱装修房子呢。他和老婆商量好，咬紧牙不说有这回事也不说没有这回事，其实也真的没有这事，这是老大媳妇和老三媳妇的计谋，他知道这中间的道道，但是，另一方面，他喜欢这事被全村人知道，现在说他好得很的人在增加，拿他的慷慨对比自家的家长。他不言语，他想让几个儿子相互猜测，就像电视上皇上手底下的忠臣和奸臣，无论他们怎么斗都看着他的脸色。老伴枕头边说让他把事说开了，写个字据什么的，不要让弟兄私底下猜来猜去，整天价跑，跑得和贼一样！他不管，他感觉自己高高在上了，这种感觉TM的就是舒服，他感觉自己不一样了。从前，几个儿子都不招式他这个爹，恨他懒，恨他没有关系，给他们都没有安排个正经事干。可时来运转，他赶上拆迁的好时代了。他觉得几个儿子忽然矮了一截。想到这儿他瞪了老伴一眼，他现在特别恶心老伴，脸色简直看不成，身材更是像一个麻袋，他想起改改的身材，想起有一天他和几个老哥们去歌厅看见的那些“公主”们的身材。他表面安静地像一个尸首，但是看老伴的目光凌厉的像一道利剑。
他不知道是哪一辈烧了高香终于赶上这拆迁的大浪潮，又是征地又是拆迁，比如征地带来的收入他就谁也没有给，就是孙女上学也不给，为啥？还不是几个媳妇不争气没有生下一个孙子！三个儿子的跟前都是闺女，这像奇耻大辱。但是，这话不能说出去 ，现在人人都说女娃好，实际上每个人的肚子里却不是这么想的。都是两面人哩！冲这点，他不给他们任何一家钱。队里发的米面油他也不给任何人。他是这样想的，三个媳妇，哪个媳妇生得下儿子他就打算把将来置换的房子给谁！他靠着沙发，实实在在地靠着沙发，表面看上去依旧像一个死尸，肚子翻江倒海地想问题，又把想出来的问题用一双老了的手掐死。
我的主人最近也有一些奇怪的表现，像中气不足，元气大损似的，表情冷冷的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一样，像被人抛弃的女人，可怜兮兮地等待着什么，仿佛等待着从鸟的屁股下滴下金坨坨，滴在他脚面子上，砸得他又痛又舒服。
他爹忽然声音大些说，莫事？！就睡觉，干了一天活了。声音是从腔子里发出的。停顿了一下，腔子里又传出声音，说，改改得是上班去了？问完，不回头，依旧看着电视。我这次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
主人嗯了一声。改改是他媳妇。他爹明知故问。不这样，却又能说些什么。他爹爱去歌厅这事，村上人都知道，知道又能咋？他爹理壮着呢，唱个歌么！就兴你娃娃家唱！
空气呆滞得让人不自在，甚至有些稀薄，快把人憋死的感觉。
他走出老屋，他爸喊我“阿黄吃肉肉来不？”我当然听得懂“肉”字，我听得懂许多人类的话呢 。比如“狗日地”“有钱能使鬼推磨”等等。我忽然感到轻松了一些，仿佛肉味让空气的内容丰富多彩了。
我看一眼主人，他朝外走，我只好跟着他，院子窄，租户的电动车靠着两边停放。两边都是老屋子，他爹在老屋的上面加盖了两层 ，因为前几年就传言要拆迁，盖得急，也顾不得什么设计，人性的等等细节，各个屋子都不大周正 ，他留了个心眼儿，每一间有意隔得很小，捏丝个（刚好）可以住些人，这样即使将来不拆迁也可以多住些人，多些收入。现在也的确住着人，都是远处的恓惶人，比如，拾破烂的，卖串串的，卖墓地的，看娃上学的人，脑梗塞的被孩子们安顿在这儿的人，那些人如果出来排个队形，能把人哈（吓）成傻子。房子也有他的份，老屋么！当然了，老大老三都有份。可爹不说这份怎么分，你说急人不急人。
这终究是事！难不成三个人要闹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每一次主人低着头走过这个过道都会如此这般地想一遍，想的头脑发麻。
我鼻子嗅了嗅，我能嗅出各种味道。主人他爹不早些拿肉出来！现在叫我！我坚定地跟在主人脚后跟边跑，边跑边这样想。
巷子里空气冰冷，像谁拿一个锨把另外一个人打趴下了一样的那种冷，冷得能渗出血水水。
血水的冰凉就溅在鼻子尖尖上。
主人走着，一只手在裤子里“簌簌”摸出一根白把的烟，“扑通”，打火机点了，头脸斜着，火苗直直地往天上冲，像离远看见的化工厂烟囱上的火苗。
村子里一到半夜就能闻到烟囱的酸臭味。
主人狠狠地抽烟，像他妈喝盒装奶，用吸管猛吸，一口气把奶盒抽得瘪了，瘪了的奶盒子“咯喳喳”响，令人恐惧，然后，他妈又鼓起腮帮子吹，把奶盒吹得鼓起来，然后她笑，像看见从前她的丰满的奶。
烟头上明灭的火光像遥远的星星，我看见主人一本正经的沉醉样子。主人抽烟就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发泄。他步子快了些。可能是去打牌。
主人瘦小，在黑暗的巷子里，身上有一股我熟悉的味道，苦涩的味道。最近一直是这样的，主人忽然不修边幅起来，而且，每天一次去他老屋，和他爹妈坐一会，双方却都不说话 。
这很奇怪。作为狗，我声明我当然是听得懂一些人的言语的，比如，房子，钱，一百元，一百万，肉，杀，活，男女，公主，日等等，怕也有百十个左右的意思吧。
周边都黑，我抬头看天，有许多低处的红色的光把夜晚高处的锅底一样的天空烤成了暗红色。天底下的我的主人瘦，低矮，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一截被烤焦的黑木头。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主人用余光瞥我，我的圆鼓鼓的双眼里面有见怜他的味道，主人发出“去去去”的烦声。他总是这样对我说，嫌我跟着他，他把我当一只蠢狗，他让我回去，让我守着他的冰冷凌乱肮脏的屋子。
唉！我和主人一年来都没有过交流。有些狗就和主人说个没完，说得亲亲热热像前世的亲人和父子或者母女。我和主人没有这个情况，和女主人也没有。以前有过短暂的亲密历史，两个人都爱我，没有事就挑逗我，说我是他们家的心肝宝贝，为我过生日。过了一年大概就变了，最明显的是屋子里毫无生机，我的玩具也不再更换，有时候他们俩个还互相摔东西，东西的碎片会砸到我的身上，我家小主人在学校寄宿着，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只是拿了钱就走，并不言语，临走和我碰头以示亲密。自小主人寄宿学校后，女主人就去近处的歌厅上班，说是打扫卫生，身材却日渐美好起来，身子上的味道令人心思恍惚难受。男主人则干起老本行，刷涂料，几身的衣服先后都成了白的，晚上两个人也没有先头刚搬到楼房里面的热乎劲头了，一整晚没有一丁点的动静传到阳台我的狗窝里 。
每天晚上男主人照例都到他爹妈的屋子坐一会，也不换身上的衣服，也不说什么话，不知何故，我总是感觉他是在暗暗地和他爹妈下一盘看不见棋子的棋，棋子不说话 ，几个兵卒围着老将，仿佛一副残棋，他爹妈，特别是他爹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女主人要上一晚上班，上班前有时间可以做饭的，但是，她不做饭 ，说让他去老屋吃去，口气里都是看不起他的味道，男主人不接她的话，看上去像亏欠她什么似的。女主人的气话当然不可信 ，但是，他倒是真的去了老屋，他去了并没有吃到饭 。他爹妈都经常吃剩饭呢，男主人每一次都木头一样钉在他爹妈跟前，好像等待他爹妈发话说什么，至于是什么，是要钱还是分家产的事情，他不开口，他爹妈也不说话，都是暗中较量着，还是像下一盘没有棋子的棋。
我每天晚上都会跟着主人出去到他妈屋子去一趟，主人嘴上不愿意让我跟着他，我知道他心底是愿意我跟着他的，他不愿意自己孤单，有我在，他们一家人才不那么尴尬，比如看到电视上出现动物交配的视频，他们就都斜着眼看我，以此掩盖自己的窘态。
现在，我和主人的关系就是这么个样子，不咸不淡，我几乎记不起他喂食给我。
一般是他早早起来在楼下吃过早点回来，嘴唇上油乎乎的发着光，把老公茄子包子放在碗里，用另外一个碗扣了，然后才骑着车干活去。中午他回来，身上有酒味，酒味里还有花生米的焦着味，这样身上苦涩的味道就变淡了。那早上的放包子的碗已经空了，女主人还在屋子里睡觉，以养精蓄锐备战晚上的高强度工作。
晚饭，他喝稀饭，在屋子里边喝，稀饭是醒过来的女主人胡乱熬的，豆子都是硬的，显然没有煮熟。熬完稀饭他媳妇就又上班去了，歌厅有饭管，花样多。她的工作是夜班，据她说在里面打扫卫生。活不重，有时候还可以在黑暗的沙发缝隙里掏出一两张十块钱或者百十块钱的人民币 ，谁知道是真是假，传言她在陪人唱歌而不是打扫卫生，传言据说是她的妯娌嘴里来的，还有说她给她爹找“公主”的事，不一而足。
她不管这些，她在歌厅学到了许多东西，她觉得自己的“档次”提高了，因此她以此为荣，觉得这是命运的回赠，她没有竞争过她的嫂子去当街道上的清洁工，但是，她在歌厅实现了自己的价值甚至理想。
我从她走路的姿势猜一定是这个情形。
他们俩个很少语言交流，即使交流语言也极其简短，比如，主人中午回来的晚了些，一身灰土，头发稀乱，眼睛里有些饥饿的光。
这个时候我都是在阳台晒太阳，主人忽地进了门。
“啥饭？”
“稀饭！”
“菜呢？”
“土豆丝。”
“又搁醋！”
“不吃拉倒！”
我摇着尾巴不敢动弹，来来回回扭头看他们俩个的表情，两个人脸上都有没有或喜或愁的表情，我看他们的嘴巴，一个人说完另外一个说，每个人吐出的字很短，像吐痰一样简单。
最近一直如此，女主人似乎肚子里有气，她对他说她不吃饭肚子都是饱的，我猜一定是气在肚子里撑着的缘故。
每一次遇到他们的对话我就感到了一种死寂的味道，如果他们不说话屋子还充满一种充实的味道，就像一朵花即将开放，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那种开放前的令人期待的气息，但是，一说话，气氛就变了，变成死气沉沉的样子，腐败的味道。
我其实希望他们说一些热烈的话，口型放的很大，眼神里都是波动的光。
过去几年就是这种情形，那个时候，我刚来，刚来的我就住上了主人的新楼房，我被他们宠爱着，有时候，男主人把我从女主人怀里夺下来，然后，他抱起女主人，把我轰出屋子，脚从身子后面蹬出，把门“嘭”的关上了，然后，他们俩个在床上打架，并且会有让人心慌的叫声从门缝隙挤出来。
情势急转的很快，男主人和女主人再没有以前的恩爱了，可能是原来赔偿的钱花得差不多了，男主人又准备干自己的老本行——粉刷工。一开始，他打了一整天的电话，用于联系从前的同行或者自己的徒弟，看他们需不需要一个技术工。
就是我啊！主人在手机里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几乎没有人愿意要一个中年人跟着自己干活，中年人是油条！何况他是一个城中村的油条！
最终他还是独自一个人干起了老本行。
最近，村子里贴了不少公告和通知，每天都有人围在前面指指点点，我和几个狗友也挤进去看了，看不懂，却大致能听出来了意思，跟人类打搅时间长了就明白他们的一些语言，其实他们的语言是最好懂的语言了，比起鸟的语言猫的语言好懂，他们一天中说话不多，过来过去就是那么几个词语，然后就是声调的变化，比如，“钱花完了！”和“钱花完了？”“你能的很！”和“你能的很？”等等。
新的区间路倒是修通了，其他挨着路边的许多户也进入拆迁范围内了，所有这些住户拆迁后，这块地方将会盖起数栋商业楼盘，各户将得到至少一间门面房。这其中就有主人的爹妈的份，也就是那座老院子换的！
我听的过程中被人踢了几脚，那脚法挺狠的，我扭头一看是男主人的大哥，他大哥后面还有一个人，我认得出是他三弟。他也瞪着我，脚从他大哥大腿中间伸出要踢我，眼神是想踢死我，我夹着尾巴溜到人群另外一边，抬起头装模作样看通告，一只眼不时斜着看那哥俩的动静。其他我的狗友据说也遇到此类情形，据我最好的狗友“多多”说，它和它主人的兄弟养的狗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冲突了，它们还约架在某废弃的楼房里单挑呢。如此看来，我的情形还算乐观。
今天天黑的早，因为天空阴的厉害些，化工厂的烟囱排出的烟刚好填满了云层的缝隙，这样，天空就实实在在地黑了起来。主人开门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没有迎上去，但是，我从地上起了身子，这是一种尊重，不这样，我会被他踢两脚的。
他没有弯腰，自言自语般问我，吃了么？
我摇了摇头。他笑，自言自语般说，咱两一样啊！他故意把声音提的很高。
其实，女主人已经上班去了。我朝着女主人的卧室轻轻的叫了两声。
他说，我知道了，人家上班去了。
主人吃着一块薄饼，掰了一块给我，然后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他要出去，赶紧先出了门，他笑着说，你这个狗东西啊！
街上灯光几乎照到老屋的大门上，大门上的装饰铁钉发出斑驳反光。大门一直敞着，主人爹妈的屋子却关得严实，屋里的灯光很黄，玻璃门上有一堆人的黑影子，一团团的，还有一些烟雾像笤帚没有扫净的浮尘，弯弯曲曲地印在玻璃门上。但是，没有声音，电视机的声音也不大。
我看见主人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我停了下来也犹豫着看着主人，主人的眼神先是胆怯，我觉得他可伶，和自己的父母亲竟然无法沟通，还有和他的兄弟竟形同陌路，我可伶起他，跑过去舔他的裤脚，瞅他的眉眼，他忽然像下了决心朝亮光的房子走去。
推开门他看见他的大哥和三弟坐在父母的两旁，他们每个人的脸色正坦然而平静，在他进来的一瞬全都凝固起来，然后紧接着所有人的表情又都冷漠起来。主人找不见板凳有些尴尬。整个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我把老大脚下踩着的板凳用嘴狠劲夺过来放在主人脚下。
几个人都坐着，干巴巴瞅着电视机，都不说话，电视机里还是动物世界的节目，一群新的狮子准备逮住其他母狮的孩子，准备咬死它们，在咬死它们的孩子后会和这些失去孩子的母狮交配，然后，生下自己的孩子。我看得战战兢兢，其他几个人却依然不动声色，想着什么事情。
我叫了几声，我的意思是想让他们把有些事情说开了，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说。所有人都怒目着我，好像我犯了大错。
我吓得跑出了屋子。在屋外我看见玻璃上的影子依旧呆滞不动，电视机里面的声音在响着，好像是另外一个频道的动物世界。
我想进去看动物世界，又怕看动物世界里的残酷厮杀场面。
，比如征地带来的收入他就谁也没有给，就是孙女上学也不给，为啥？还不是几个媳妇不争气没有生下一个孙子！三个儿子的跟前都是闺女，这像奇耻大辱。但是，这话不能说出去 ，现在人人都说女娃好，实际上每个人的肚子里却不是这么想的。都是两面人哩！冲这点，他不给他们任何一家钱。队里发的米面油他也不给任何人。他是这样想的，三个媳妇，哪个媳妇生得下儿子他就打算把将来置换的房子给谁！他靠着沙发，实实在在地靠着沙发，表面看上去依旧像一个死尸，肚子翻江倒海地想问题，又把想出来的问题用一双老了的手掐死。
我的主人最近也有一些奇怪的表现，像中气不足，元气大损似的，表情冷冷的像谁欠了他多少钱一样，像被人抛弃的女人，可怜兮兮地等待着什么，仿佛等待着从鸟的屁股下滴下金坨坨，滴在他脚面子上，砸得他又痛又舒服。
他爹忽然声音大些说，莫事？！就睡觉，干了一天活了。声音是从腔子里发出的。停顿了一下，腔子里又传出声音，说，改改得是上班去了？问完，不回头，依旧看着电视。我这次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
主人嗯了一声。改改是他媳妇。他爹明知故问。不这样，却又能说些什么。他爹爱去歌厅这事，村上人都知道，知道又能咋？他爹理壮着呢，唱个歌么！就兴你娃娃家唱！
空气呆滞得让人不自在，甚至有些稀薄，快把人憋死的感觉。
他走出老屋，他爸喊我“阿黄吃肉肉来不？”我当然听得懂“肉”字，我听得懂许多人类的话呢 。比如“狗日地”“有钱能使鬼推磨”等等。我忽然感到轻松了一些，仿佛肉味让空气的内容丰富多彩了。
我看一眼主人，他朝外走，我只好跟着他，院子窄，租户的电动车靠着两边停放。两边都是老屋子，他爹在老屋的上面加盖了两层 ，因为前几年就传言要拆迁，盖得急，也顾不得什么设计，人性的等等细节，各个屋子都不大周正 ，他留了个心眼儿，每一间有意隔得很小，捏丝个（刚好）可以住些人，这样即使将来不拆迁也可以多住些人，多些收入。现在也的确住着人，都是远处的恓惶人，比如，拾破烂的，卖串串的，卖墓地的，看娃上学的人，脑梗塞的被孩子们安顿在这儿的人，那些人如果出来排个队形，能把人哈（吓）成傻子。房子也有他的份，老屋么！当然了，老大老三都有份。可爹不说这份怎么分，你说急人不急人。
这终究是事！难不成三个人要闹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每一次主人低着头走过这个过道都会如此这般地想一遍，想的头脑发麻。
我鼻子嗅了嗅，我能嗅出各种味道。主人他爹不早些拿肉出来！现在叫我！我坚定地跟在主人脚后跟边跑，边跑边这样想。
巷子里空气冰冷，像谁拿一个锨把另外一个人打趴下了一样的那种冷，冷得能渗出血水水。
血水的冰凉就溅在鼻子尖尖上。
主人走着，一只手在裤子里“簌簌”摸出一根白把的烟，“扑通”，打火机点了，头脸斜着，火苗直直地往天上冲，像离远看见的化工厂烟囱上的火苗。
村子里一到半夜就能闻到烟囱的酸臭味。
主人狠狠地抽烟，像他妈喝盒装奶，用吸管猛吸，一口气把奶盒抽得瘪了，瘪了的奶盒子“咯喳喳”响，令人恐惧，然后，他妈又鼓起腮帮子吹，把奶盒吹得鼓起来，然后她笑，像看见从前她的丰满的奶。
烟头上明灭的火光像遥远的星星，我看见主人一本正经的沉醉样子。主人抽烟就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发泄。他步子快了些。可能是去打牌。
主人瘦小，在黑暗的巷子里，身上有一股我熟悉的味道，苦涩的味道。最近一直是这样的，主人忽然不修边幅起来，而且，每天一次去他老屋，和他爹妈坐一会，双方却都不说话 。
这很奇怪。作为狗，我声明我当然是听得懂一些人的言语的，比如，房子，钱，一百元，一百万，肉，杀，活，男女，公主，日等等，怕也有百十个左右的意思吧。
周边都黑，我抬头看天，有许多低处的红色的光把夜晚高处的锅底一样的天空烤成了暗红色。天底下的我的主人瘦，低矮，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像一截被烤焦的黑木头。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主人用余光瞥我，我的圆鼓鼓的双眼里面有见怜他的味道，主人发出“去去去”的烦声。他总是这样对我说，嫌我跟着他，他把我当一只蠢狗，他让我回去，让我守着他的冰冷凌乱肮脏的屋子。
唉！我和主人一年来都没有过交流。有些狗就和主人说个没完，说得亲亲热热像前世的亲人和父子或者母女。我和主人没有这个情况，和女主人也没有。以前有过短暂的亲密历史，两个人都爱我，没有事就挑逗我，说我是他们家的心肝宝贝，为我过生日。过了一年大概就变了，最明显的是屋子里毫无生机，我的玩具也不再更换，有时候他们俩个还互相摔东西，东西的碎片会砸到我的身上，我家小主人在学校寄宿着，一个星期回来一趟，只是拿了钱就走，并不言语，临走和我碰头以示亲密。自小主人寄宿学校后，女主人就去近处的歌厅上班，说是打扫卫生，身材却日渐美好起来，身子上的味道令人心思恍惚难受。男主人则干起老本行，刷涂料，几身的衣服先后都成了白的，晚上两个人也没有先头刚搬到楼房里面的热乎劲头了，一整晚没有一丁点的动静传到阳台我的狗窝里 。
每天晚上男主人照例都到他爹妈的屋子坐一会，也不换身上的衣服，也不说什么话，不知何故，我总是感觉他是在暗暗地和他爹妈下一盘看不见棋子的棋，棋子不说话 ，几个兵卒围着老将，仿佛一副残棋，他爹妈，特别是他爹岿然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女主人要上一晚上班，上班前有时间可以做饭的，但是，她不做饭 ，说让他去老屋吃去，口气里都是看不起他的味道，男主人不接她的话，看上去像亏欠她什么似的。女主人的气话当然不可信 ，但是，他倒是真的去了老屋，他去了并没有吃到饭 。他爹妈都经常吃剩饭呢，男主人每一次都木头一样钉在他爹妈跟前，好像等待他爹妈发话说什么，至于是什么，是要钱还是分家产的事情，他不开口，他爹妈也不说话，都是暗中较量着，还是像下一盘没有棋子的棋。
我每天晚上都会跟着主人出去到他妈屋子去一趟，主人嘴上不愿意让我跟着他，我知道他心底是愿意我跟着他的，他不愿意自己孤单，有我在，他们一家人才不那么尴尬，比如看到电视上出现动物交配的视频，他们就都斜着眼看我，以此掩盖自己的窘态。
现在，我和主人的关系就是这么个样子，不咸不淡，我几乎记不起他喂食给我。
一般是他早早起来在楼下吃过早点回来，嘴唇上油乎乎的发着光，把老公茄子包子放在碗里，用另外一个碗扣了，然后才骑着车干活去。中午他回来，身上有酒味，酒味里还有花生米的焦着味，这样身上苦涩的味道就变淡了。那早上的放包子的碗已经空了，女主人还在屋子里睡觉，以养精蓄锐备战晚上的高强度工作。
晚饭，他喝稀饭，在屋子里边喝，稀饭是醒过来的女主人胡乱熬的，豆子都是硬的，显然没有煮熟。熬完稀饭他媳妇就又上班去了，歌厅有饭管，花样多。她的工作是夜班，据她说在里面打扫卫生。活不重，有时候还可以在黑暗的沙发缝隙里掏出一两张十块钱或者百十块钱的人民币 ，谁知道是真是假，传言她在陪人唱歌而不是打扫卫生，传言据说是她的妯娌嘴里来的，还有说她给她爹找“公主”的事，不一而足。
她不管这些，她在歌厅学到了许多东西，她觉得自己的“档次”提高了，因此她以此为荣，觉得这是命运的回赠，她没有竞争过她的嫂子去当街道上的清洁工，但是，她在歌厅实现了自己的价值甚至理想。
我从她走路的姿势猜一定是这个情形。
他们俩个很少语言交流，即使交流语言也极其简短，比如，主人中午回来的晚了些，一身灰土，头发稀乱，眼睛里有些饥饿的光。
这个时候我都是在阳台晒太阳，主人忽地进了门。
“啥饭？”
“稀饭！”
“菜呢？”
“土豆丝。”
“又搁醋！”
“不吃拉倒！”
我摇着尾巴不敢动弹，来来回回扭头看他们俩个的表情，两个人脸上都有没有或喜或愁的表情，我看他们的嘴巴，一个人说完另外一个说，每个人吐出的字很短，像吐痰一样简单。
最近一直如此，女主人似乎肚子里有气，她对他说她不吃饭肚子都是饱的，我猜一定是气在肚子里撑着的缘故。
每一次遇到他们的对话我就感到了一种死寂的味道，如果他们不说话屋子还充满一种充实的味道，就像一朵花即将开放，空气里弥漫的都是那种开放前的令人期待的气息，但是，一说话，气氛就变了，变成死气沉沉的样子，腐败的味道。
我其实希望他们说一些热烈的话，口型放的很大，眼神里都是波动的光。
过去几年就是这种情形，那个时候，我刚来，刚来的我就住上了主人的新楼房，我被他们宠爱着，有时候，男主人把我从女主人怀里夺下来，然后，他抱起女主人，把我轰出屋子，脚从身子后面蹬出，把门“嘭”的关上了，然后，他们俩个在床上打架，并且会有让人心慌的叫声从门缝隙挤出来。
情势急转的很快，男主人和女主人再没有以前的恩爱了，可能是原来赔偿的钱花得差不多了，男主人又准备干自己的老本行——粉刷工。一开始，他打了一整天的电话，用于联系从前的同行或者自己的徒弟，看他们需不需要一个技术工。
就是我啊！主人在手机里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几乎没有人愿意要一个中年人跟着自己干活，中年人是油条！何况他是一个城中村的油条！
最终他还是独自一个人干起了老本行。
最近，村子里贴了不少公告和通知，每天都有人围在前面指指点点，我和几个狗友也挤进去看了，看不懂，却大致能听出来了意思，跟人类打搅时间长了就明白他们的一些语言，其实他们的语言是最好懂的语言了，比起鸟的语言猫的语言好懂，他们一天中说话不多，过来过去就是那么几个词语，然后就是声调的变化，比如，“钱花完了！”和“钱花完了？”“你能的很！”和“你能的很？”等等。
新的区间路倒是修通了，其他挨着路边的许多户也进入拆迁范围内了，所有这些住户拆迁后，这块地方将会盖起数栋商业楼盘，各户将得到至少一间门面房。这其中就有主人的爹妈的份，也就是那座老院子换的！
我听的过程中被人踢了几脚，那脚法挺狠的，我扭头一看是男主人的大哥，他大哥后面还有一个人，我认得出是他三弟。他也瞪着我，脚从他大哥大腿中间伸出要踢我，眼神是想踢死我，我夹着尾巴溜到人群另外一边，抬起头装模作样看通告，一只眼不时斜着看那哥俩的动静。其他我的狗友据说也遇到此类情形，据我最好的狗友“多多”说，它和它主人的兄弟养的狗已经发生过好几次冲突了，它们还约架在某废弃的楼房里单挑呢。如此看来，我的情形还算乐观。
今天天黑的早，因为天空阴的厉害些，化工厂的烟囱排出的烟刚好填满了云层的缝隙，这样，天空就实实在在地黑了起来。主人开门的声音有气无力，我没有迎上去，但是，我从地上起了身子，这是一种尊重，不这样，我会被他踢两脚的。
他没有弯腰，自言自语般问我，吃了么？
我摇了摇头。他笑，自言自语般说，咱两一样啊！他故意把声音提的很高。
其实，女主人已经上班去了。我朝着女主人的卧室轻轻的叫了两声。
他说，我知道了，人家上班去了。
主人吃着一块薄饼，掰了一块给我，然后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知道他要出去，赶紧先出了门，他笑着说，你这个狗东西啊！
街上灯光几乎照到老屋的大门上，大门上的装饰铁钉发出斑驳反光。大门一直敞着，主人爹妈的屋子却关得严实，屋里的灯光很黄，玻璃门上有一堆人的黑影子，一团团的，还有一些烟雾像笤帚没有扫净的浮尘，弯弯曲曲地印在玻璃门上。但是，没有声音，电视机的声音也不大。
我看见主人忽然停下脚步，犹豫了片刻，我停了下来也犹豫着看着主人，主人的眼神先是胆怯，我觉得他可伶，和自己的父母亲竟然无法沟通，还有和他的兄弟竟形同陌路，我可伶起他，跑过去舔他的裤脚，瞅他的眉眼，他忽然像下了决心朝亮光的房子走去。
推开门他看见他的大哥和三弟坐在父母的两旁，他们每个人的脸色正坦然而平静，在他进来的一瞬全都凝固起来，然后紧接着所有人的表情又都冷漠起来。主人找不见板凳有些尴尬。整个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我把老大脚下踩着的板凳用嘴狠劲夺过来放在主人脚下。
几个人都坐着，干巴巴瞅着电视机，都不说话，电视机里还是动物世界的节目，一群新的狮子准备逮住其他母狮的孩子，准备咬死它们，在咬死它们的孩子后会和这些失去孩子的母狮交配，然后，生下自己的孩子。我看得战战兢兢，其他几个人却依然不动声色，想着什么事情。
我叫了几声，我的意思是想让他们把有些事情说开了，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说。所有人都怒目着我，好像我犯了大错。
我吓得跑出了屋子。在屋外我看见玻璃上的影子依旧呆滞不动，电视机里面的声音在响着，好像是另外一个频道的动物世界。
我想进去看动物世界，又怕看动物世界里的残酷厮杀场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