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说好的回来要买只鸡的。
他现在还没有回来,翠花决定不让他买了,
不买了,她的鸡回来了。翠花心里是欢快的又是着急的。
丈夫知道翠花不愿意养鸡,鸡乱跑,拉稀屎,院子没有办法扫的,丈夫就知道这些。
现在翠花说后院养着鸡呢。
这翠花!丈夫本来就要准备付钱买鸡了。
卖鸡的人看着他,等着他打开手机扫码付款。鸡躺在他们俩个中间的地上扭动着,鸡笼不远,里面还有几只看着这只地上的鸡,买鸡人没有挑鸡,这只鸡是卖鸡人挑的。
笼子里的鸡现在没有一只是慌张的,有一只鸡甚至窝着,安安静静的样子。
卖鸡人的鸡不多了,卖鸡的心急很,准备回家过年能不急,能卖一只是一只。卖鸡的心里这么想,每年这个时候都这么想,家里亲戚多,十只都不经送的。卖鸡的人觉得这种想法像水里的皮球,一到这个时候就冒出来,按都按不下去。
卖鸡的只是想让眼前这个买鸡的人手底下能麻利点,眼前这个买鸡的人穿着蓝布工作服,肥肥胖胖的,卖鸡的人手里拿着一张方方的纸片——二维码,卖鸡人瘦,卖鸡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想到自己能不能打过这个买鸡的人。
他觉得自己打不过他至少自己能跑过他,卖鸡人看不起拖拖拉拉的人,不过能卖一只是一只,他只是觉得人得利利索索的心里才舒服。
鸡人却不急不缓接起电话,卖鸡人现在否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他发现买鸡人说话磕磕碰碰的,这类人就不是个厉害的角色,他又想到自己肯定能打过他,他心里嘿嘿笑了一下,笑意皱在了脸上。
卖鸡人眼里的不耐烦这阵子变成不在乎的样子,腰杆子挺了挺,仿佛这样做后自己就高大了不少,还真的就高大了似的,卖鸡人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买鸡人,买鸡人唧唧哼哼的好像听不清楚对方手机里的声音,
你说啥?大些声么。
买鸡人把手机交还给自己的左手,然后抬起右手食指往屏幕上去戳,戳了两下,又把食指靠近嘴唇去哈气,再去戳。
卖鸡人看见买鸡人的右手食指收了回去,手机又倒回到他的右手里,卖鸡人发现他的手指头燥燥的像一颗树苗那么粗,树皮一样开裂,指头砂纸打磨过一样毛燥。
卖鸡人举着二维码的右手忽地放了下来,他把栓着二维码的红塑料绳挂在一颗锈迹斑斑的弯了头的钉子上,二维码轻飘地摇晃着。
卖鸡人的手比较白,白一点而已,指甲里也干干净净的,卖鸡人感觉自己优越一些,至少比他白。卖鸡人觉得自己就是有这个优势。
卖鸡人扭头,因为另有一个人问他,鸡咋卖啊?
等他回过头,那人却走远了,卖鸡人经常碰见这类人,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卖鸡人都会喊,来,拨(别)走啊,看看,刚从鸡舍拉来的新鲜鸡。
卖鸡人习惯了不放过任何走过去的人,哪怕那个人只是随意看一眼他的鸡,卖鸡人都觉得是对自己生意的照顾,都是自己的上帝。
买鸡人的手机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就是开头我说的那个翠花。
翠花说,买什么鸡啊,有鸡呢,啥?你不相信,不信一会给你把鸡捉住看。
买鸡人不好意思朝卖鸡人笑了一下,他发现那只被绑起来两只爪子的鸡已经被丢回鸡笼了。
那只红色羽毛的鸡有些受宠若惊和莫名其妙,它在狭小的鸡笼里站起来,踱了俩步,其他几只鸡则表现出不安的神情,似乎好像奇怪这只鸡,你为什么回来了啊。
你还不信吗!
买鸡人收回自己的目光,恍恍惚惚地对着手机回答,哦,哦,好,信,信。
买鸡人的身边不见了卖鸡人,对方在摊子另一头站着和一个漂亮女人说话,说今年鸡的行情,说今年好着呢,挣了十万呢,女人的眼光很亮,买鸡人觉察到了。
买鸡肉人现在应该不能称作买鸡人了,他不打算买鸡了。
他应该被称作是一个叫翠花的女人的丈夫,他没有走开,他看着鸡笼里的鸡,鸡笼里的鸡没有看他,他现在不是买鸡人了,他看着鸡,是个看客而已。
鸡们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个翠花的丈夫手指头打磨过一样的男人呆在鸡笼旁边瞪着眼睛看着鸡笼里的鸡,呆了一般。
鸡笼里有五六只鸡,她们此刻都站直了,脖子硬硬的挺着,头高频地抖动,连跪着那一只也站了起来,几只鸡在鸡笼里面站着,继而神情紧张地走动起来,翠花丈夫认不清刚才的那只鸡了,他越是盯着鸡看,鸡们转得越快,鸡的情绪就越紧张,鸡开始了鸣叫,一只鸡叫了一声,另外一只鸡就跟着叫,第三只鸡也叫,叫声起伏成一片,像拌嘴,说气话,商量事情,怪买鸡人不走开还看它们,不知道是何意思。
翠花丈夫退了一步,他的退步惊动了不远处的卖鸡人,看来卖鸡人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鸡,鸡叫唤没有什么,只要有人的轻微的脚步声却能惊动到他,卖鸡人发觉了翠花丈夫的一举一动,他转过身看着翠花丈夫,
还买?刚才那只鸡我是舍不得卖的,不瞒你说,我要带回去的。你不买,还没有多余的呢。
翠花丈夫没有说话,他又退了一步,然后扭头,动作是看好后路准备逃跑的姿势,他是个好人,但是他的动作让卖鸡人紧张起来,卖鸡人什么人都见过,却不知道眼前这个的终极目标。
这个叫翠花丈夫的人看准一个没有人的角落走了过去,他并没有跑,他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还不想离开。他走过去的那个角落没有人,扔着一些菜叶,烂了的西红柿还有一个完好无损的大黄梨,正摇摇晃晃的没有停稳的样子,他想起来梨是从一个三轮车上滚下来的,嘣嘣地弹到角落里的来。
他打电话给翠花,想确认一下关于鸡的事情,每年都要吃鸡的,鸡是吉,祖祖辈辈都这么说,没有鸡是不吉的。
翠花这一阵子顾不得接电话,铃声响得翠花心烦。
翠花要抓鸡了,翠花在后院撵鸡,撵得自己气喘吁吁的,鸡也扯着嗓子叫,翠花不怕鸡叫,这是自己的鸡,鸡小的时候她就在鸡腿上拴过一个黄色的橡皮圈,她买了一大盒的橡皮圈,扎香菜用,她种了点香菜,她们这儿人家都爱吃这种蔬菜,一家人在一起把烙好的薄饼切丝,再另烩一锅菜,面下到烩菜里,最后洒上一把香菜末,出锅,香极了。
翠花回过神又看了看鸡腿上的橡皮圈,这只鸡长了两个月就不见了,一开始不见了她心里慌慌的,觉得是隔壁老王偷了,老王独自一个人在家,老王不愿意到城里享福去,说是受罪。
咋就是受罪?翠花就想住城里去呢,可是,丈夫挣不来大钱,说攒够再去城里。
老王就是装,就是显摆。翠花叫老王“王叔”,王叔每一天几乎都来她家,夸她的香菜味道“隽”,还从门缝指着鸡说,鸡好看很,还问她,得是过年杀?
鸡有什么好不好看的,杀?不定呢。
翠花嘴上说,我还捉虫虫给鸡吃呢。
还给它自由,赶它去“麦剁”下寻食呢。
她丢鸡后老王就再没有来过她家,大门还挂了锁子,是新的三环锁,那把锈的黄泥一样的锁不见了。
一定是老王。
说完这话翠花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过了几天老王大门还是铁将军守门,翠花走过去去摸锁子,摸了一手的灰。
老王偷了鸡,然后到城里他儿子家去了。
翠花的推断让她自己愤怒,愤怒的翠花只能给在外地的丈夫说。
回来给你买只鸡不就行了。
丈夫在电线杆上,说出的话轻飘飘的没有根一样。翠花心里还是不满意,上了屋顶看老王家也看不出有鸡跑过的痕迹,翠花朝院子里扔了一片瓦后,心里才平静下来。
买,你买一只鸡回来。
翠花给丈夫说,丈夫还在电线杆上呢。
说这话又过了三个月,鸡忽然回来了,脚上套着橡皮圈,鼻子眼睛都没有变,浑浑实实的大了一圈儿 羽毛的色也只是浓了不少。
翠花把喜悦在晚上消化得差不多后才想起给丈夫说。
丈夫刚好准备买鸡呢。
丈夫听了就不打算买鸡了,只是在角落站着,心里无名地疑虑着什么。
翠花撵不上鸡,鸡扯着嗓子大声呼救,鸡毛到处飞。翠花把儿子叫来,儿子小,以为是玩,撵鸡的样子像扭秧歌一样歪歪扭扭地跑,翠花喘着气叹息,往年都是丈夫买回来鸡自己杀的,只是想着丈夫说家养的鸡好吃,自己等他走了就养,三只死得剩下一只,结果这只鸡也搞失踪,现在回来了,没有想到自己连鸡都捉不住。
翠花喘的不厉害就接着撵,鸡也是,休息好了似的接着跑,有一瞬间,鸡跳起来能有墙那么高呢。翠花忽然心里一惊,赶紧停下来,嘴里叫着咕咕,咕咕,想让鸡安静,并且窝了腰想和鸡问话一般。
鸡和翠花一块安静下来了,只是鸡远远地在墙角呆着。
翠花不准备继续撵鸡了,停下来的鸡在墙角里看了看翠花,然后低头开始寻食,阳光晒在鸡身上,鸡抖了抖翅膀,没有羽毛飞溅出来。
翠花身上出了汗,出汗的翠花神情恍惚地擦汗,脑子里想着鸡到底是从哪儿回来的这个严重的问题。
翠花丈夫就在角落里接到翠花的电话,
去买了鸡么?
咋了?
我想让鸡继续长着,明年再吃它。你再买去!
翠花丈夫现在的身份又变回买鸡人了。
买鸡人站在鸡笼前,想挑出刚才的那只鸡。
鸡笼里的鸡因为他的到来又开始慌慌的走动起来,围着鸡笼转圈圈,焦躁不安的样子,买鸡人看得眼花缭乱,但是他还是想挑出原来的那只鸡,他觉得他不能太过于随意,这样才对得起其他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