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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凯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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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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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哭泣

(短篇小说)

我跨进大门时一群啄食槐米的麻雀呼的飞走了。这群麻雀和其他地方的麻雀一样总是努力生活,机灵地飞来飞去,看上去似乎生活充实而完美。

从什么时候楼下新搬来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也许比我迟来一两天吧,我从她房子右边楼梯朝上走,踏上第一个台阶就听见从拐角处的窗户里传出一些声音,一个女孩轻轻的哭声,那声音细碎,伤心,但是并不悲伤,一种习惯性的哭声,就像一个淘气的孩子索要玩具未果又知道实际上不可能得到玩具一样的哭声,处在想停止又觉得不好意思停止的状态。

我匆匆地上了楼。

我住在三楼,上了台阶朝左拐第一个房子。门前堆着几排蜂窝煤,蜂窝煤是十二眼,最上面一层覆盖着黄色的浮土,我打算明天或者后天把蜂窝煤摆成台阶形状,生活已经十分单调了,这是进入中年我生活的基本色调,生活接近凝固,我只好把可以打乱排列的东西,重新打乱排列,让它们赋予变化感和节奏感。

因为我原先住的那个村子即将拆迁,我连夜在这个更加偏僻的村子新租到一间顶层的房子,妻子没有跟着我来,因为孩子在老家上学,我先来,如果我扎稳了的话,把她们也接来城里,这是妻子希望的事情。可是我的工作毫无生机,我处在惶恐不安之中,像波涛中的小船无法使自己朝期望的方向划去。但是因为人与生俱来的惰性,我沉浸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一连几天的清晨或者傍晚总是能够听见那哭声,从窗户上,从一个女孩的喉咙里,传出小河水一样的声音。这声音怯而弱小,这哭声听起来好像并不是为自己而哭,仔细想想它好像是为一段过去的时光而哭泣。但是那哭声又好像配不上这逝去的时光,所以它只是一种叙说,叙说的人有时候会发出习惯性的叹息或者其他语言,这习惯性的东西不能叫哭泣,充其量只是一种无病呻吟的做作。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那女孩为何孤身一人来此地方?她的肤浅的哭声让我感到一些烦躁。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一名保安,我们单位的后院很大,平时小车进进出出的挺多,我们就管这事,大部分时间我都很无聊,所以我和同事“眼镜”就自作主张地让一些给好处费的司机把车停进来,这样我总算在稠泥一样的生活里看见了一丝光亮。

隔壁是“温馨家”酒店,生意兴隆。我们私下总是讨论他们生意为什么这么好。

弄不清!眼镜说与房价有关,还说与社会风气有关,也可能与个人喜爱有关吧,眼镜眨巴着眼睛说,有些人就喜欢找年轻女娃去宾馆耍。我知道眼镜也很想去耍,他说只是没有多余的钱,我说有再多的钱你眼镜也不去,眼镜想找一个给他钱让他去耍的人呢。他想得美!

有时候我看见车里的女人满面愁容,可是她打开车门变换出笑脸,她说只停几分钟车,她说她办完事就把车开走,几分钟的事,她说,麻烦了,师傅。这称呼甜甜的,我们就答应她。都是可怜人!眼镜说,为了生活吗!眼镜胡猜测,眼镜把女人都想像成啥人了!

那你能!你说那男人和女人干啥去了?

我也不知道,说不定人家是两情相悦啊。

我们总是会讨论这些无聊的话题,我们闲的蛋痛,这一点不假。

每天我都重复相同的的路线,我像一个机器,想象大街小巷的每一条路都被人们踏得光亮光亮,想必和我一样重复着日子的人不在少数,有些拐弯处的路又光又亮,坑坑洼洼,想象生活在这条路上的人,一定比我更加的辛苦吧。到了下雨天,那些路又变得泥泞不堪,双脚从里面拔出又不得不踏进去,这样比起来我觉得我单调的生活其实还算幸福。

今天我回来的早,因为昨天我回来的迟一些,眼镜要提前走,他媳妇让他回早一点,没有说什么事,我也没有问。眼镜是个妻管严,这种明显的划分界限是最近才出现的。眼镜说他忽然事事都处在了下风,他说不起话,高声说话也没有人在乎,相反他老婆说一句顶几句,他不知道什么原因。

眼镜今天让我早走,早下班一步,他是个较真的人,这样就两清了。

我走到距离住处大门口一百米时隐约看见一个消瘦的高个子女人进了大门,我忽然想到她可能就是“她”,那女人消瘦,这种消瘦是一种刻意减肥产生的瘦的感觉,我断定她就是那个住在拐弯处房子里的女孩。她的粉红色的连衣裙看上去和她的身形十分搭配,却和她的整个,我从后面想象到的精神状态不搭。可是我并没有见过她的完整的面部形象。基于这个判断的原因我也不清楚,可我还是感觉到我仿佛看见了她整个人的全貌,尤其是她的眼睛。

我踏上楼梯在即将拐进二楼时候,又听见那个哭声,像细水,一条细水从屋檐的瓦尖儿上流下,哭声里有一些真诚的成分与往日的哭声迥异,屋外很静,我的脚步声显得格格不入。

我已经把蜂窝煤摆成斜坡样子像一层层的台阶了,现在我忽然觉得应该摆成音调的样子高低不平,那样子更有节奏感。因为我的生活越来越空虚无聊,我想改变它又不知道从哪儿开始,我还有许多罗列出来的需要改变的东西,我却是无法改变它们。

第二天下大雨,单位的后院显得空旷了许多。

可是今天是礼拜天啊,按理车辆应该更多的。眼镜说,眼珠子转的贼欢。

每一次到了礼拜天眼镜都异常兴奋,欢实的样子像要约会一样,不认识的停车人都会自觉送上两包烟,一人一包。

眼镜说我,你不抽烟给我算逑了。我才不给他呢,我用烟可以在巷口的商店换瓜子换水呢,租的房子水质不好,有时就会流出黑水和小虫子,挺吓人的。

接近中午,一辆小车停在电动门口,司机摇下车窗,他叫师傅师傅,声音有些轻柔软软的像抬一件不重的东西,甚至他压着嗓子“师傅师傅”地叫,眼镜从窗玻璃往外看了看,是大款!眼镜推门朝外走。

“啥事?”我没有出去我听见眼镜在问,眼镜的声音始终是高调的让我想到一把机关枪朝向天空射击。

“不能停!”眼镜有时候会不耐烦,有时候人早上没有吃好就会发个脾气或者在包子里吃出苍蝇,或者肠子里的屎没有拉净也会心绪不宁。比如我去政务大厅咨询个信息那工作人员就特别不耐烦,慌慌的样子好像她家的大门没有上锁或者煤气灶没有关火。

“师傅,是我。”眼镜忽然“哦”了一声,他弯腰朝后座看,有美女啊。眼镜啧啧称赞。一听美女我也扬起头,我坐在椅子上,椅子斜对着大门口,大门口停着车,我看见眼镜朝车里搜寻着什么。“接个熟人,吃个饭,您吃没?要不哪天一块吃个饭?”眼镜摇头,不了,不了,职责要紧,职责要紧啊。

女人从另外一侧下了车,我只看见了她的头发,她的头发浓密、散开着有一股香味被风吹了过来。她的脸色有些发暗,五官倒也精致,只是眼睛里的光短浅,明亮的部分很少,像一条封闭的河流所折射出的光。她的粉红色的上衣似曾相识,她走过车的尾部露出全身的装扮,在我感到惊异的时候,她已经闪出我的视线拐向隔壁的酒店了。

眼镜用手把三盒烟不停反复轻拍,嘴里一面说着,三盒烟三盒烟,叫人咋分!

我一直在想那个女人为什么这么面熟?

下班了,我掂着用烟换的一捆子瓶装矿泉水往楼上走,这一次我没有听见哭声,窗户糊着白纸,白纸上面印着浅浅的一行行的字像试卷。前几天我没有注意这个情况,我弯腰低头奏上前去看,好像是关于艺术方面的考试卷,似乎还有一些纸质特有的味道。

我抽回身子时,哭声又传了出来 ,依旧是细细的有点闷,好像埋在蜷着的胳膊下面,忽然又亮了起来像是对着镜子。这声音比前几日动情了许多,似乎她正被现实中的某一件事难住而不能够解决,因而愁容不展;又好像对着一个失而复得的东西喜极而泣。她的哭声竟然让我感觉到一丝悲凉。院子空荡荡的,一直这样,晚上也是如此,也看不见房东,房子倒是不少,都紧闭着,除过这哭声和我的脚步声,再没有任何声音,我忽然感到一丝惶恐跟随悲凉而来。

第二天早起我下楼,空气清新了许多,潮气从大门涌了进来,昨晚好像下雨了,有几只麻雀蹦蹦跳跳地进了大门,它们边跳边啄食被风吹进院子的国槐树上的槐米。

那哭泣声音依旧在,白纸上有一个黄色的晕圈儿,是灯泡的影子。

为什么她还在哭泣?

我停顿在拐角处,我应该敲门还是不应该敲门,这于我又有什么关联?可是,我想解开这其中的秘密。院子里再没有任何人了,房东?房东一家几口去旅游了,另外一些房客都在城里打工或者早已搬到别的地方也说不定。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脱不了干系,如果万一发生命案,警察一定会传唤我的,而我如果说自己一无所知,谁信?我举起右手试图敲门。可是,门开了,女孩挑帘而出。就是那个女孩,她散着头发,见我的手还举着露出一丝会意的笑。

“没有事吧,”我放下手,顺手整理了一下头发。

“我,……”她可能感到了空气的潮湿,扭头看了看大门外,我让了一下身子。麻雀还在蹦哒着,那些看不见的食物丰盛美味不为人知。

她打了个喷嚏:“我,我们要考试了,要面试了,是不是打扰您了?”我后退了一下,因为身子摇晃了一下,因为我的后退,麻雀们忽然飞走了。

“我见过您的,”她说,“在我们导演的车里,您是保安员呢。”

我感到一些羞愧,不知为何我想到我少年时候的梦想,这些梦想都消失了,而眼前这个姑娘却正为梦想而努力。

“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要哭?”

“题目真的太难了?”我声音很低,也许是因为又有几只麻雀跳进了大门,我不想惊动它们。

“哦,”她笑,“我在练习淑女的哭泣,可我总是找不到感觉,我从农村来,也没有人可以商量,其实,我昨晚找到了感觉,你可能听到了吧?”她笑,眼睛大大的清澈透底。

“我准备大吃一顿庆贺一下呢!”她说。

“可是,为什么是哭?我的意思是为什么只练习哭这一种情绪。”

“笑?导演说我的笑都可以过关,我的小忧愁也可以过关。”她看着我,

“我不小心买多了肉饼,不过,我想送给您一份。”

她试探性的征求我的同意。我在冰箱放着呢,她又解释:房东是我姑,在他们家冰箱放着呢。

我摇头,表示我不需要,我和眼镜一直认为她不是个好女孩,至少不是个正常的女孩。我感到潮气加重,我咳嗽了一下,麻雀们又呼的飞起了。

“还有最后一天,我应该可以过关的!”她说完这句话望着我,我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可以祝福我的。”她笑着,摩挲着一双修长手指的手。

“当然了,”我如梦初醒般答应道。“你一定可以过关的!”我说,认真的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好像有数枝花朵,可能也有我送的一枝吧。

说真的我觉得我的祝福是虚的,我知道社会的复杂,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我把日子越过越平淡,而这个孩子正处于憧憬的涨潮期。

我朝外走去。她正在锁门,也准备走到外面。

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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