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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一想到明天早上自己就可以看见从来没有见过的天空,云朵和形形色色的人,他就兴奋起来,躺在床上的他觉得今晚的空气特别黑,特别稠 ,床板也特别硬,褥子显得特别薄,他索性把被子的两边塞在身子下面,但是,这样做又有些躁热。厉害不想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实际上,上帝在梦里也没有说不许他告诉旁人这件事,他不愿意告诉任何人是因为他感觉到害怕,害怕知道这个事的人的第一反应,害怕他们不习惯他厉害可以睁开眼睛,再一个他害怕看见他们刻意给他露出他们另外的样子,他还是愿意看见不知不觉中所有人的反应,包括他的亲人,另外,他会猜想自己看见了蓝天白云的兴奋劲儿,看见“鲜”是怎么个样子,这是自己无数次想象又想象不出来的事情。
鲜的很哩!这是他夜深人静的时候想到最多的一句话,这句话是十来年来一直在巷道里卖菜的一个女人的口头禅,无论什么时候,刮风下雨下雪天,只要她行走在巷道里,厉害总是能够听见她对某一个问她菜价的人说这话,“鲜得很哩”,记得有一次,那女人的声音对着厉害说了几句,你看我这菜鲜不?厉害就只是笑,说,肯定鲜么!女人听了声音就东倒西歪地笑,说,连你都说我的菜鲜了啊!厉害其实不知道什么是鲜,“鲜”字就像一个膏药,他否定它,可是它又贴在心上,他越是否定,它就越是极快地张贴在他的心口上。他索性就拿捏住这句话,狠狠地,固执地像骑在一头想蹦哒的猪身上一样想鲜是怎么回事,让这个字的所有的意义把自己捆绑得结结实实。
厉害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不见了 ,回忆就像蹒跚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一样漫长,他便不去回忆。现在,他适应了这种看不见的生活,他的俩个伙计:刀子和豆腐,每一次看见他都会感慨地说,厉害很厉害啊!言外之意是这是常人无法忍受的厄运。
这两个人来的时候几乎是相赶(一块)着来的,两个人身上的气味十分不同,刀子身上有一股涩涩的味道像精y的味道,豆腐身上的味道是轻飘的,有花粉的味道,豆腐如果坐的位置离厉害很近,厉害就会闻见一股厕所里面的味道,也就是下水道的味道。
说厉害“厉害”这句话的时候豆腐一定是先一天晚上在歌厅耍美了,他斜坐在厉害小卖部的柜台上,一只脚上穿着红色颜色的鞋子,另外一只鞋子是绿色的,一长一短的腿在厉害面前晃荡着。歌厅是在他们村的征地上盖起来的房子,据说这块地本来是要卖给开发商盖高层的,忽然上面就让停了,现在村上盖了这么个歌厅。豆腐是歌厅管电的,他能让歌厅不该断电的时候断电,他当然有能力处理好这个让外地老板头痛的问题。豆腐的精力按理先一天晚上在歌厅已经消耗殆尽了,可是豆腐只要对厉害说起昨晚歌厅的感受就兴奋起来,他的话头离不开什么“又新来了几个公主”之类噱头,说起这些他的的下面不自觉勃起。他会说厉害,伙计,下面真的肿了,你摸你摸!同时眼里放出死灰复燃的的光。厉害并没有照着他说的去做,厉害面带笑容,豆腐看着厉害的两个眼睛的位置,那里是两个黑点点,豆腐刚才的兴奋因此慢慢偃旗息鼓下来。
豆腐好几次对着他的好伙计刀子说,哪一次叫上厉害也耍一回。看见刀子没有大多反应,豆腐低头狡黠地笑了一下,说,还有一个新信息哩!
豆腐故意停顿了一下,留出一块空隙就像留下一个吸引人的真空地带。
果然刀子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信息?什么信息?说啊!
豆腐不急不缓地用中指和食指从上衣口袋夹出一根细得像针一样的烟,下巴撅起 ,等待刀子给自己点着。
刀子不屑,说 ,想说就说,不说拉倒。
豆腐就自己掏出一个气筒造型的打火机,打着了,看着蓝色的火焰,点了烟,说,新来了一个美女,是跛子…
刀子说,看我干嘛啊,你就不要糟蹋厉害了,那里面啊!他停顿了一下说,黑咕隆咚的,比厉害眼里的黑还黑,去啥哩!
刀子觉得豆腐说这话太肮脏,他觉得厉害几十年看不见花花绿绿的世事,心态还能这么好值得佩服,而不应该去糟蹋他。你豆腐能玩你自己玩,拉人家厉害干啥。
豆腐嘻哈着说刀子,你刀子把世事看够了,厉害经过啥啊?我敢和你打赌,厉害真的能看见了,比你我能成事!
刀子转过脸说厉害 ,伙,你说,如果能看见了,准备弄啥?
厉害依旧笑着,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他想到了“新鲜”两个字,他就说,我想看看天。
刀子又把脸转过去,说豆腐 ,听见了没有,刀子!他只想看天。
豆腐说厉害,是不是还想看我以前给你说的一匹一匹的云。
厉害想起来在自己小的时候豆腐就喜欢给自己讲身边的事物的样子,比如他把厉害的手按在篮球上说,你感觉咋样啊?厉害说,舒服,还软乎。
豆腐就说,这是篮球它爷哩。
然后,过几天他把篮球的气打饱了就又叫厉害过来让他摸篮球,厉害摸了说 ,不软乎了。豆腐就说,这是篮球的儿子。
厉害记得豆腐说的天空是由一匹一匹的蓝布织成,他让豆腐给他扯一匹不下来,豆腐就拉着他,扛着梯子,还有其他一些小伙伴一起,反正好像豆腐爬上了大队部的屋顶,从房顶扔下来一缕什么东西让厉害摸,厉害回家后就给他妈说豆腐把天扯下来了一匹。厉害现在知道那是豆腐哄自己胡说的事情,但是 ,他不怪豆腐,谁都不怪,怪就怪命。
因此,每当两个人在厉害面前说话的时候,厉害就坐在椅子上露出笑的样子,他看着豆腐和刀子两个人吹牛,抬杠。他看不见两个人的模样,但是他努力想象着,他给这两个要好的朋友想象了多副面孔,自己却都不太满意,因此他每一次和他们在一块的时候都会给他们在自己脑子里画另外一副面孔,他能从这种想象中感受到活着的趣味,他还会浮想联翩地想象大街上的景象,天空里的景象,有时候雨过天晴,他闻见一种特别的味道,他就想如果自己能看见了就追寻这种味道是由哪儿散发出来的,公园?还是一片庄稼地?河流?厉害的思绪在刀子和豆腐的话题之外云游起来,在这种游荡中, 厉害觉得自己的世界也是丰满的,甚至比刀子和豆腐说的现实还美好和无忧无虑。厉害坐的椅子紧挨着桌子,顶着桌子后背的是厉害平时睡觉的单人床,床上的竹凉席还没有收起,院子里的租户前几天趁太阳好噼里啪啦都把凉席拿出在巷道里朝阳的一边晒了又拾起来了,厉害想等再下一场雨再收了凉席,他还不觉得天气有多么的凉。
厉害就是坐在椅子上朝豆腐和刀子说话的方向嘿嘿笑着,那两个人坐在柜台的边上,都抽着烟,豆腐把烟吞进喉咙里,烟太轻, 烟到不了豆腐的胃里 ,豆腐就又提胸腔,把烟抽上来,用鼻孔徐徐把烟放了出来,烟飘的很高,从玻璃窗上纸糊着的烟筒口缝隙溜了出去。刀子是搭着二郎腿,只是上身缩着,小心的抽着烟,徐徐吐出的烟把他的面孔都罩住了,他也不觉得呛。厉害当然看不见这些,他闻着烟味,面部表情是笑着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保持这样一种表情 ,原先两个人还抽厉害递过来的烟,现在豆腐不抽厉害的烟了,刀子说豆腐,你抽那种女人抽的烟,有什么抽头!
厉害屋子里的玻璃柜台现在只剩下俩个了,因为没有生意,厉害妈说厉害挣的钱连电费都不够,说 ,赶紧停了店,把这个房子租出去!然后埋怨村上还不赶紧把歌厅的那块土地卖了,弄几个零钱花花,说现在的地价正疯,也不知道村主任是脑子坏了不是。大家议论着说“难道房价还会再涨不成”,“等分钱估计是等不到了”的话题。厉害妈当然管不了村上的事,她能管的就是自己屋子里的事,因此她就在不远的路口聚集的民工里面叫了几个“二把刀”匠人把门口的房子隔开了,因为嫌门前人说闲话就把大的一间留给厉害继续开店,小点的那块租给他们家的住户叫黄杏的做了补课用,多余出来的货架也给了黄杏儿用,说,这些东西不要钱,别害怕,白用。
厉害没有什么可以对他妈说的,他妈也不容易,这是事实,他爸不在了,他妈为他担心熬煎,不管他哥嫂怎么想,他妈一直是想让厉害娶个媳妇,他妈给厉害收拾了一间房子,金碧辉煌的,这些都是厉害从村子里人的嘴里听到的。厉害没有到过他未来的婚房,房子一直锁着,他不知道他妈把钥匙放在哪儿。他妈不让他进去半步。厉害觉得锁着是对着的,不让他进去也是有道理的,他理解这是他妈的心计。
近几年他妈变了不少,声音由原先的柔弱,变得洪亮了,说起话来像捉贼的声音在吼,厉害像想象刀子和豆腐的长相一样也在想象他妈的样子,他在肚子里给他妈画像,总是不自觉把他妈画成一个瞪着大眼的胖胖的风风火火的在天空下奔跑的女人。实际上他觉得不光他妈,豆腐,刀子,甚至所有的人他感觉到他们都不止一副面孔,他们都在不停的变化着,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他能感觉到生活在发生巨大的变化,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也总是能够感觉周围有越来越高的楼房,人们在日夜不停地忙碌挣钱。
其实,厉害面对他妈的所有行为几乎是没有什么要说的,面对他的这俩个伙计他同样没有什么说的,他都是笑着听他们的谈话,有时候他们问他“是不是?”“对不对?”或者“该不该?”他都会按着问话人的心思去说说“是的”或者“对着呢。”“该!”有时候,他人就讥讽厉害,说,你看得见吗?厉害就低了头,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模样。
村子里就这两个要好的伙计 ,时常晚上过来看看自己,对比其他人甚至自己的亲人,他心里只有感动。晚上偶尔有人进来喊着取一包烟,如果刀子和豆腐刚好在跟前,刀子就拾起身子给顾客取烟,厉害能听到刀子把钱放在柜台里的皮鞋盒里的声音,他甚至能听来刀子手里捏着的钱是五十还是十块,然后刀子会给来人找钱,厉害感觉到刀子这人还不错,因为他听出来刀子找了一个五块又在纸盒里翻找了一会才找出一个五毛,他想说五毛在你右手下面的角落里,他没有说,因为他听见豆腐说刀子的话,你个瓷熊,我都看见五毛钱了。厉害知道豆腐这个人懒,和村长沾亲带故,他弄不清的是豆腐是因为有一个当村长的亲戚而变懒了还是本来就懒,又碰巧村长是他亲戚所以更懒。厉害是能够用耳朵听来豆腐爱占小便宜的这个毛病的,比如,厉害刚好新进了几盒烟,豆腐就碰巧来和厉害谝闲传来了,豆腐就会偷偷看看厉害的眼睛,右手捏上一两块钱或者极快地往自己的口袋里装上一包烟,这些厉害都听的清清楚楚的。他的商店已经没有什么货了,因为没有人愿意给他进货,柜台里只剩下几包红烧牛肉方便面,几瓶三两装的二锅头,再就是十几包烟,常吃的好猫烟,猴王烟。他母亲觉得他这辈子就这样了,进再多的货还不亏完!他不反驳他妈,也不说破豆腐的所作所为。
院子里的那个收烂货的女人有时候会偷偷盯着厉害看几眼,那个才来的时常在清晨或者傍晚熬中药的女人会问他几句简单的话,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也总会在他跟前“嗨”地和他打一声招呼,有时候会大胆地用普通话问厉害“你能看见蓝天不?”这个小孩可能是想知道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看不见一切了,然后他会在得到否定回答后做个鬼脸才离开。厉害不清楚这个孩子和另外几个孩子的区别,比起对大人的印象和感觉,他疑惑自己为什么分辨不出这些孩子哪一个是哪一个,他们的声音极其相似,声调像铃铛一样脆。除此之外, 再没有人愿意在厉害面前停留哪怕几秒钟。厉害在心里仔仔细细为这几个和自己的招呼的人画像,尤其是和他打招呼的孩子,孩子年龄越小声音越幼稚,他越是爱想象他们的脸孔是什么样的,胖脸还是瘦脸,蒜鼻子还是像自己一样的高鼻子?到最后,他总是会给他们每个人想象一双明亮的眼睛才算结束。
厉害妈曾经详细地向厉害描述他们家的一个女租客的模样,比如,她的胸很饱满,屁股鼓囊囊的,嘴唇有指头那么厚 ,她想让厉害对女人产生强烈的欲望,厉害每一次听到他妈的描述就看着他妈偏右的方向笑, 他知道他妈说的那个陕南的收废品的女人,他知道那个女人几点出门,几点回来,他在心里已经给这个女人画了数张面孔了,他对着他妈笑,他脑子里浮现的是自己想象的那个女人的画面,每到这时候他妈就会叹息说 ,瓜娃 ,再不急,过几年,想急都没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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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是从中午开始睡不着的,不但睡不着, 而且心跳得砰砰砰像肚子里塞了个飞舞的鼓槌。厉害从床上爬起来,他去厨房,厨房是一间独立的房子,朝东,紧挨厨房的是客厅,客厅朝北,客厅往里面有两间紧挨着的卧室,和客厅门是一个方向。厉害妈给厉害收拾的那个屋子和厨房正对着,这个屋子里面还有一个卫生间,卫生间顶很低 ,上面是楼梯的踏步。
厉害会在厨房的馍笼里摸到一个花卷。他妈现在基本上不蒸馍了,巷口就有两家斜对着卖馍的摊子呢,一开始是一家卖馍的 ,馍的味道还不错,后来又来了一家,两家的馍味道就慢慢变了,只是听人说馍看起来却是更白了,只是馍吃起来都不香,有一股石灰的涩味儿,放上一天的话馍皮就有了忍性像咬上去像皮筋。厉害妈一开始还老去买馍,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去了,并且说厉害,自己摸索着去!厉害爱吃花卷,这种花卷里面是参杂着花椒叶,吃起来隽香。她妈却不爱吃花卷,她妈说吃花卷上火嘴容易烂,厉害觉得嘴唇烂是她妈爱发闹骚的原因。
吃了花卷的厉害想,既然是上帝私下许诺给他的事情,他就不打算给任何人说这件事情,明天一大早许诺就将实现了,厉害感觉到兴奋异常。他喝了两口从热水瓶里倒出来的凉开水后摸索到院子里,又数着步数,踩着心里熟悉的印记走出了院子。外边这阵子慢慢熙熙攘攘起来了,在这慢慢侵泛起的熙攘气氛中,厉害先是听到树上的知了起劲地鸣叫,声音像锅里烙油饼的吱吱声也像一个撒娇的任性的孩子在可劲哭,还像黄杏儿的儿子有时候撒泼的声音,每到这个时候,厉害就听见黄杏儿说她儿子,睡一会就行了,你再不起来我明天就给你生个弟弟!如果那孩子还不起来,黄杏儿就说,生两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那孩子听了就赶紧蹦起来,撕打着黄杏儿说,你敢!你敢!两只奶(嘴)都是我的!厉害就会跟着其他哄笑的人笑。
每到这个时候,厉害就会听到下工地的外地人三五成群往他们的租房里走 ,说着叽叽喳喳的外地话,厉害想象着他们乐开花的脸,特别是他们的眼睛一定咕噜咕噜地转个不停,因为他听见那些说话的声音也在转着方向。也许他们中的一些人知道他的情况,觉得他可怜,但是他厉害明天就可以看见一切了,他甚至哼了一下想把肚子里的某种气体咳出去,这样他有了一种趾高气扬的感觉,他就不理睬他们看他的眼光。
各种小贩也陆续出摊了,卖饸络的人,卖西瓜的人,卖水果的人,还有一个车头篮篮里竖着几把刀,车帮子上绑着大小不一的刺眼的红塑料盆,几个亮眼的气球从勾座子后面升起,呼啦啦的惹眼的骑着自行车的收旧手机的人。一个吆喝着“收破烂收纸板收空调”的人,厉害有时候嘴里也念叨着他们的说辞,他试着把“收破烂收纸板收客厅”这句话里面的几个词改变了次序,发觉味道就大不一样了,但是,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尝试改变几个词语的句子,想弄清楚问题出在哪儿。每到这个时候,所有的这些人都挤进了巷道,开始他们一天最后的一波工作流程。声音悠长的那个女人,据说家是山里面的一个村子里的,卖饸络多年了,声音一直没有变,尖细的声音像荆棘扎在手心才会产生的尖锐声音,也像大风一直在吹一根铁丝的声音,这声音能穿过各家的铁大门让所有人听见。厉害因此想到另外一个女人,就是在他们家住了好几年的收烂货的陕南女人,那女人脚步却总是很轻,悄么声息的出出进进,只有身上扛着的纸板儿发出丝丝的和门边触碰的声音,他从来没有听见过那个女人说过什么话,因而,他想象不来这个他妈要介绍给他做媳妇的女人的样子,这女人孤身一人住着,经常来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她的男人,这些男人坐不了三分钟就会被厉害骂指桑骂槐地骂走了, 厉害妈就是想把她说给厉害当媳妇的,她容不得其他男人在自己家和陕南女人说话。厉害说过他妈不要管人家的话,他妈说,咋了,咱条件不好吗?
厉害没有听见卖自家种植的蔬菜的那个女人的声音,这几天都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厉害想是不是自己明天要看见东西了,这个女人知道了因此不来了?如果碰见她,厉害要好好看看她的蔬菜是怎么个新鲜样子。
这些摊贩走过来就好像一个一个的热浪涌来,现在热浪溜走了。厉害就听见隔壁的那个叫黄杏的骂孩子的声音,“又跑什么地方了,不吃饭,马上就到补课时间了,不知道心痛钱的败家子。”厉害想起今天是礼拜五,孩子们放学早些,放学早,孩子们就得早早吃了饭去补课。
有许多人走动的声音厉害都十分熟悉,那些人的脚步声噗沙噗沙,脚摩擦着路面。厉害站在自家门前,他意外地感觉到自己挺起腰身,他的脸似乎也端正起来了,大胆地平视着他看不见的眼前,他感到脸上有些发热,他应该是朝着北边的,他的左脸感觉到温热,应该是落日的光芒照在脸上了,但是四周据说都是高楼,他想也许这热热的感觉是高处的一些个玻璃七里拐弯把阳光反射到脸上的缘故,他想不通这热热的光究竟走了多少弯路,才出现这种效果,才照到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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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就能知道许多答案了,比如,天是什么颜色,蓝是什么个情况,鲜是怎么一个样子了。还有刀子和豆腐长得是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眉眼,一想到这些厉害就觉得兴奋,就想把头朝后仰,就想象自己正着看天,自小都没有见过天啊,也不知道天有多高。厉害美美的想,明天不但可以看天,还可以看见熟悉的人的脸了,想起这个他还是有些恐惧,人的脸究竟是怎么样的脸,五官会不会让人害怕,比如刀子和豆腐的脸是不是很难看和别扭,会不会有一种陌生的感觉,他和他们相互看着彼此说话会不会感觉到特别别扭?厉害站在原地想得忘记了时间。不管怎么说上帝答应的东西就是真的东西,不像哥嫂嘴上答应给他看病却不行动,不像母亲过去经常念叨的”我已经求了菩萨了,用不了多久菩萨就能让你睁开眼了”可是,最终也没有见到菩萨开口说话。
他觉得母亲现在很少去求菩萨磕头了,原来放菩萨像的墙洞都被水泥糊严实了。
厉害爸死后,他妈把房子装修了一下,卫生间瓷砖也换掉了,卧室墙面也贴了壁纸,厉害听豆腐说那钱都是国家给自己照顾的钱,豆腐鼓动厉害跟他妈要,厉害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没有人给他说过这些事,他不知道政府补助自己多少钱,也不知道他妈是怎么去领的,他觉得他妈拿了钱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妈为了他给菩萨磕了多少头,况且他不缺吃少穿,他想起十年前有一阵子时常听见母亲在内屋磕头的声音,啪啪啪地磕头,那一阵子村子里刚卖了一千亩地,卖地钱是按照人头来分,他母亲想给他立马娶一个媳妇,“趁分钱前赶紧给厉害取个媳妇”,这是他妈睡觉都要在念叨的话。厉害嫂子只要看见厉害妈,就会故意问这话,有时是喊,离老远就喊厉害妈,比如拐个弯忽然发现他妈从身边过去了就折回身紧着撵,拽着他妈的袖子问,咱厉害有没有(对)象?有没有?别嫌人家是带孩子的或者脑子缺根弦啊!他母亲有一阵子对此事感到失望了,听到厉害嫂子说这话就剜她儿媳妇一眼,说 ,你操心就你给你弟找一个!都是嘴上的功夫!唾沫花子!
”取了媳妇你走的时候也能闭眼了。”这是厉害嫂子说的,厉害嫂子不知道听谁说“趁你妈还活着把厉害的婚事办了,要不然厉害得你养老哩。”厉害嫂子急了,厉害妈反而不急了,厉害妈心里说,我不知道心庝我娃!其实厉害妈那个时候看中了那个收烂货的陕南女人。她看到这个女人屋子有时候一个小时能来许多男人,她就猜测她一定没有男人的,或者才不久失去了男人,这是厉害妈的逻辑。厉害妈想到就说做,这个收破烂的女人最后说的是“如果你厉害眼睛稍微看得见个人样样也行”的话,他母亲能理解那收破烂的女人,那女人长得细腰廋脸,眼睛大而无神,骨头架子很大,显然很有劲,能把一大捆的纸板抱进屋子还能抱更大的一捆出了屋子放在三轮车上。
他母亲觉得这女人嫁给儿子正好,因为这个女人的眼神能看出脑子不是多么灵醒,不灵性就对了,真的灵醒了,自己不得慢慢被她拿捏住了 ,夺了权!一想到娶了媳妇能够分上更多的钱,厉害母亲受了刺激每天晚上都会用双手使劲掰厉害的眼皮,他母亲想看看他眼睛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妈往他的眼睛里滴维生素E,滴纯净水,把二百瓦的灯泡搁在他的眼睛上让他感受亮度,最后还听信租住他屋子的一个工地的电工的话,用最新LED强光刺激让他,或者让他躺在一块干燥的木板上然后用带电的火线刺激他的眼睛一圈儿的某些个穴位,厉害不怕这些,因为看不见,也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在治疗自己的眼睛,厉害那阵子因为母亲的唠叨已经对女人这两个字产生了欲望,他感到自己身体的某个器官在裂变,就好像一只脚在裤管里乱蹬要窜出来。他母亲在厉害小的时候还四处求医问药想把厉害的眼睛看好了,现在日子好了,她却慢慢记不起去给厉害看病的事情了,不再拜菩萨后,她迷上打麻将,村里的人开玩笑说她是天生打麻将的人,她也觉得是,世界上有天生说媒的人,有天生可以发财的人,难不成就少了天生打麻将的人不成?她打麻将不昏头不胀脑,不像有些人连续打上几个小时就血压高了,肚子饿了屎尿多了,挑剔起谁抽烟抽多了,打牌打错了,她不!她没有这些个个单单的事,她能坐住,如果子底下的椅子是有生命的东西,她觉得早被她的勾子捂死了。她打牌老是能赢钱,但是赢钱了的人谁会说自己赢钱了的话,她赢了钱也会假装嘟嘟啦啦说自己手气背的话,她知道怎么说,她天生就是牌场上的人,但是,她不上那些大场合去,“那场合能要命!”她什么不知道啊,一预感不好她就会慌慌张张起身说“家里还有我厉害需要照看呢。”厉害成了她一张万能的牌。
厉害感觉脸上的热慢慢淡了,就好像天空里有一个正在收集那些热量和浮躁 ,天空似乎变得空荡起来,整个巷道的空气也松弛下来,凉的空气像一层绸缎吹拂过来,就好像安慰世间的一切,偶尔有一两个知了“纺线子”般叫了几声 ,这让其他闭口的知了也叫了起来,仿佛首先是这些知了感受到了天空的这份馈赠。
绸缎一样的空气散去后,湿气跟着脚后跟来了,这些潮气好像是从那些新盖的楼房里跑出来的。厉害回到院子里,从三层楼房的角角落落里传出各户声音轻重不一的炒菜声,和各种各样的味道,麻辣味道,烧鱼的味道,米饭炒焦的味道,厉害朝楼上一圈儿地看去,好像他能看见每个人一样的环视着。
“你又吃鱼!”厉害在肚子里对三楼的那个四川矮个子说。
“洋芋是醋溜啊。”厉害在肚子里说那个二楼的超市上班的女人,她特别爱炒土豆,那个醋也是又酸又香。
“饸络真好吃啊。”厉害在肚子里说另外一位,那是个老头儿,儿子媳妇本来在城里打工,为了买房,两口子又离开这个本地的超市去往南方,老头爱吃饸络,饸络特有的味道厉害闻得出来。
所有做饭的人没有人知道厉害在想什么,每个人都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每个人把炒勺轮得像驴叫一样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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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黑了,黑了的夜晚空气清新的,空气中徐徐降落的灰尘冰凉 ,厉害甚至能够感觉到一片一片的灰尘,厉害觉得今晚过得太缓慢了,一想到明天眼睛就可以看见万事万物了,他了就感觉今晚比以往任何一个晚上都黑。今晚是最黑的一晚上,厉害从床上坐起来想,这样不是个办法,厉害觉得应该想想好的事情才对,时间才过的会快些,那就从这个屋子开始想吧,厉害觉得明天就去市场上买一个开关,安一个灯,顶亮的灯,他妈说他用不上那么亮的灯泡。咋能用不上!他也有朋友啊,他们来看他咋办,他们又不是瞎子,厉害想起他们村上分了卖地钱后的第一个晚上,他的好朋友刀子和豆腐就来了,蹑手蹑脚就进了屋子,他一开始以为两只猫,两只大猫呢,猫窸窸窣窣地拉他的抽斗他才发现不是猫,他大喊一声“刀子”,豆腐就发出缓慢尖酸的声音,你熊还真是厉害啊。然后他们两个就跟他借钱,他说钱他妈拿着呢,豆腐不信,豆腐说是不是在鞋底藏着,说着就抓住厉害的脚。厉害说,我哄你俩是王八,我妈要给我取女人用。豆腐就说,你信你妈,你妈把你的钱都输到牌场了。豆腐说,伙计,我明晚给你引一女的,让你过一下瘾,你把钱借给我们俩,提前声明,不是吸“面面”,是弄正事,你也不是外人,给你说了,成立个装修公司,专门卖沙子水泥。两个人摁住厉害嘻嘻哈哈地从厉害身上掏走了二十块钱,厉害妈看见豆腐和刀子出了门,厉害妈在后面骂,你俩个“哈锤子”!
但是今晚上没有人来自己的屋子,他觉得应该有人来自己的屋子啊,可是门外面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近期了又远了,就是没有人推门进来,母亲又打牌去了,父亲的死没有给母亲任何打击和教训,父亲死在牌场的事情过去快三年了,母亲现在像父亲一样热衷于打牌,嫂子曾经说母亲“打牌也不换个座位!不嫌旁人说闲话。”母亲一脸不悦说“换什么换,你爸原来的那个位置现在变好了,牌兴的很呢,也算他有良心!”然后满脸不高兴地说嫂子“多少人想坐那个位置呢,我早早去了占住,谁也不给!”厉害觉得母亲这二三年里声音变了,说话更加泼辣,声音大,他想象母亲的样子,肥胖,臃肿,但是无论无何他想象不来母亲的眼睛长什么样,他其实想象不来任何人的眼睛长什么样,哥嫂的,包括他们家的十来个租住户的眼睛的样子。他听广播里的小说联播时常讲到某个人的“丹凤眼”“杏仁眼”“牛眼”,他觉得他周围的人都不是这些类型的眼睛,刀子也不是,豆腐也不是,收破烂的女人也不是,他死去的父亲更不是,他想起父亲埋葬的那一天他摸过父亲的脸,脸很凉,像秋天的树叶一样凉像瓷碗一样冰凉,他特意还摸了摸父亲的眼睛发现父亲的眼睛闭得紧紧的,他的嘴巴也是,他掀开了父亲的嘴唇,嘴唇很薄,他记得父亲对自己说过的前门牙两颗是镶金的,父亲让厉害在自己死了后把牙齿掰下来,可是,那个时候他发现父亲的前门牙少了两颗。
厉害在床上碾场一样的翻腾,就是睡不着,夜越来越安静,疲惫涌上眼睑,厉害越来越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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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被一阵中药味熏起来,其实也不是熏起来,厉害睡了一觉,他尿憋的不行,梦里寻不着厕所,忽然看见一个洞口,他就想尿到洞里面,这样他醒了。药味在院子缭绕着,味道是苦涩的,院子里都是这种药味,厉害听见咕嘟的煎药声从二层楼房的最里面处发出,好像还夹杂着人捏着筷子在搅的声音。熬药的女人可能看见了厉害,就轻轻走动起来,喉咙里发出一丝细细压抑住的咳嗽声。那女人是新来的,那个房子本来一直住着个男人,男人在建筑工地干活,总是早出晚归,自从女来了后,男人回来似乎早了些,可能是不再加班加点的缘故,所以一到做饭时间院子就会比平时多了一种菜的味道,很辣的味道可能是男人的口味重些,另外还有煮着红枣的粥味,估计是那女人爱喝。
因为院子已经盖的严严实实,药味逃不掉,就在院子里堆积,然后可能还朝楼上住户的屋子里钻,然后,厉害就听见从三层房子的各个屋子发出的男人和女人的你一句他一句的对话,听不大清楚,像是埋怨发闹骚。
厉害却闻着这种味道感觉到舒服,好像这药味正在消灭他体内的某种细菌,他觉得这种味道在眼眶一圈儿转悠像水流在河弯处打旋,接着他闻到浓郁的煤气味,好像是女人封了炉子的缘故,也听不见女人的任何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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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感觉到眼前有一些白光的时候,其实是天慢慢亮了。厉害先是惊恐不安,继而脑子迅疾地运转,他想到了上帝答应的事情,然后用手按住自己的心跳位置,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这样过了一会儿,他想自己该怎么起床,过去自己是凭感觉穿的衣服,现在,他得用眼睛去找,他的感觉像消失一样,他看见衣服但是衣服的概念进入头脑就是反应不到手上,他的手因而显得不知道该干什么,他看着自己的双手,双手在抖动着,好像是别人的一双手,他茫然地坐着,想等手不再抖动再穿衣服。
在这阵工夫里,他把眼前的情景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并且和头脑中的想象的物件的形象对照了一遍,屋子里任何物件的味道都是自己熟悉的。然后他快速穿好衣服,因为他想看看自己长啥样,他想在屋子里找一面镜子,屋子里面没有一片镜子,柜台上的玻璃照出的自己影子是模糊的,他不满意。他想要打开房门,他想到这儿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意识在左右手臂上转了一圈,然后睁开眼睛,身体转向通往院子里的门,他觉得先不到巷道里去,先到自家院子里看看,想到这儿,他这才哆哆嗦嗦地抽开门栓子。
院子还有一点黑,但是听得出有人正在楼上过道共用的水池边洗脸,还闻见一股正乱串的油烟味道。厉害朝楼梯拐角走去,想去楼上走一圈,他发现有人在拐角那儿站着看着自己,那人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他不知道他是谁,那人不说话他就不知道他住几楼,他想过去问一下,只要他一说话,厉害就可以判断出他住在几楼,或者是不是新来的租户。他走过去,那人看厉害走起来,自己也走动起来,朝厉害走过来,厉害还是没有认出那人是是谁,他停下脚步问,起的早?那人没有说话,但是嘴巴也在动,他听不清,他忽然怀疑那人是不是小偷。你到底是谁?他质问那人,他看了看四周,想找个坚硬的东西把这个人赶走,他弯腰,那人也弯腰,这时院子又亮了一层,像在墨汁里又倒了一些水,他看清了那个人,极瘦,细高,他走近看那人,发现那人也在走近他,但是实际上并没有离自己更近一些。那人眼眶深陷,看不大清楚眼仁里面的光,他摇了摇头,发现那人也摇了摇头,这时他忽然醒悟到,那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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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陆续续有人起来了,听声音准备下楼了,厉害有一丝害怕,他赶快退回了他的门口,他站着看租户一个个不紧不慢地走下楼,脚步噗嗒噗嗒的,大门两侧整整齐齐停满了电动车,三轮车,下楼的人不紧不慢地拔充电器,开了车锁出了门,没有一个人回头看厉害,厉害觉得这里面的男人一个和一个都很不一样,有的头是圆的,有的头是长的,女人们也一个和一个差异很大 有的脸十分白,嘴唇特别红,有的脸色苍白身材消瘦,他们说话的口音都是外地的。七点多的时候又有几个大点孩子开始出门上学,紧接着是几个女人送小孩上学,有一个小孩看见厉害,停了脚步对他妈说,他看我呢。他妈说孩子,赶紧走,掂什么脸!他哪里看得见。厉害看见孩子一直扭头看着他,厉害举手朝孩子晃了晃,那孩子才回过头出了门。
该走的都走了,院子里像往常一样会有半个小时空档期,厉害忽然看见一个人贼一样从大门溜了进来 ,那人根本就没有看厉害,眼睛转得极快,脚步比兔子的还轻 ,厉害看见他推开了客厅的门,然后他合上了门,即使厉害看着这一切,那人也没有看厉害一眼。
厉害随机听见屋子里一阵木头和木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大胖子坐在一张破椅子上扭动身体,厉害还听见了喘息的声音,就好像一个人卡住另外一个人的脖子,另外一个人在剧烈的反抗,然后厉害听见母亲的呻吟声音,厉害的心悬在半空里,他忽然觉得母亲一定是遇到危险了 ,厉害喊,妈,妈,妈。
厉害朝母亲的屋子奔去,厉害推开了母亲客厅的门,他母亲坐了起来,头发乱得像鸡窝,母亲说厉害,干啥呢,厉害,给妈回去睡觉去。
厉害说,妈,你咋了,是不是有人…
她妈截住厉害的话说,妈刚回来,妈乏了,乏了就胡做梦哩。得是把我娃吓着了。
厉害看见客厅的沙发上躺着一个人,看样子就是刚才的那个人,他被一个大衣盖着,大衣在剧烈抖动着就好像大衣下塞了一颗心。
厉害,你看什么啊,厉害妈说厉害,妈好着哩。厉害妈把厉害掀出了屋子,厉害妈在厉害后面说,妈要洗澡了。厉害忽然觉得心里很乱,很乱,仿佛他忽然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厉害有些恍惚,但是 , 莫名的兴奋还是控制了厉害,厉害走出大门,巷道里发着白光,一家挨着一家,巷道倒是干干净净,天空很高,蓝让厉害感觉到轻松兴奋舒服,厉害看着脚底下,看一眼走一步,走了几步觉得这样有些麻烦,索性大胆地也不看地了,大踏步在巷道里走了起来。
从巷子口传进来一个声音,厉害听出来是那个卖自家蔬菜的老太太的声音,新鲜的南瓜,茄子,西红柿来了啊!新鲜的南瓜,茄子,西红柿来了啊。
厉害看着老太太的脸,那脸上都是横七竖八的皱纹,
老太太却不看厉害,只是对着空荡荡的巷道喊,声音像一个软乎乎抖动的绳子。那蔬菜上面都是水的印子,蔬菜下面的布也是湿漉漉的。
几名小跑着 像是去上学,其中一个的孩子把厉害撞了一下,另外几个也折回身把厉害各撞一下,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女人在后面喊,小心。厉害看不清他们的脸,他嗨了一声,他们并没有回头看他。
大街上车辆不多,厉害却有些害怕这些车不再是声音的形象了,他感觉这些车子的样子确有些奇怪,那些大的车辆就是厉害公交车吧,小的车辆就是私家车吧。厉害看见路边丢弃的蓝色自行车, 他去扶起一辆自行车,这时候,一个人从背后拍了厉害的肩膀,厉害回过头,那人看见厉害吓了一跳,那人说,厉害啊。厉害听出他就是豆腐的声音 ,豆腐说,厉害,你,你,今天咋了?
厉害看着豆腐,豆腐的脸窄长,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厉害说,没有什么,我想去转转。
豆腐笑了笑说,是这,跟我走 ,给你寻个好事。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到我单位耍一下,咋样啊?
厉害说,我不去,我想到处看看,我时间紧的很,你陪我去咋样?
豆腐说,什么?我陪你去?你厉害算个锤子?哈哈哈……
厉害看着莫名其妙的豆腐大笑着走远了,心里想这是豆腐吗?为什么豆腐看见自己没有感到惊讶啊?自己心跳得砰砰砰,为什么豆腐眼睛里面平静得接近冷酷?厉害甚至都没有看清豆腐的脸。他原来还打算去找刀子,去哥嫂家转悠一圈,现在他觉得他不想去了,他睁眼的时间只有不到一天。
大街上人越来越多了,许多的人都和厉害大致相同,厉害看得眼花缭乱,却没有一个人多看厉害一眼,厉害也学着走路的其他人快步走,他盯着前面人,包括那人的头发,脊背,摆来摆去的钥匙链,旁边的人的飘荡的裙子,从头发缝隙里飞出来的味道,他跟着他们走,他们停下接电话的话来他也停下来,停下来的他不知所措,被他跟的人就恼羞成怒地瞪着他,厉害的脸就发起烧来,背对着大街,身体瑟瑟发抖。
厉害不敢再跟着别人走路,就看着头顶的天空,天空是一整片的蓝,它那么蓝和新鲜,新鲜的蓝也注视着厉害,厉害想知道这种蓝究竟有多大。
厉害加紧了自己的步伐朝更大的蓝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