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雨,人就开始了思考人生意义的脑力活动了。
雨在窗外摇晃着身子,就好像一匹宽幅的透明布匹,螺旋状的摇晃着,人推开窗子,他刚打开一缕的空隙,风就窜了进来,它扑进他的鼻孔里,雨滴冰凉,他的喉咙处有一股夹杂着雨水的风,他旋即推严窗玻璃。
人站着,楼下的女贞树摇晃得厉害,它们甩着头颅,头上的白色花朵跟着摇晃,这时候只有风的声音和雨的疾速奔跑的声音,穿透玻璃,灌入耳朵。
这些雨和风现在就好像三四十岁的人一样,它们扭打起来,抱在一起要摔倒对方,风要摔倒树,雨要捉住风,树要赶走风和雨,这是多么激烈的场面,这和安静地站着的人形成很大的反差。
人竟然没有感觉昨天下午的那种疲惫之意了,可是,昨天下午他已经感觉很累了,这人干了一天的活,人有些偏执,干活不知道歇息,雇他的人在肚子高兴哩,当着人的面他不说高兴的话,他明知道人不吃烟却又掏出一根烟,吃一根吧!他的好意人谢了,他怕人乏了,机器乏了轴承就发热就有可能抱死,人没有这种情况,可是他不知道,他发烟给人,烟就像机油,烟吸进人的嘴里在气官里转了一圈,从鼻孔出来,人就精神了,可是人不这样想,干活就是一种精神的体现,说大了,干活就是一种人生的价值的体现,这不需要烟来提神,人在干活的过程中感觉到时间、他和他的灵魂相互印证,它们浑然一体。
太阳落下的时候,时间可能已经七八点了,屋外的光是越来越淡,最后人发觉室里的光集中起来了,这光芒把屋子的角角落落照亮了,这光亮就好像是人凿出来的光,人凿出光芒,同时凿出了一个全新的自己,人每天都这样凿着生活和自己,除非下雨天。
人长出一口气的时候天已经把自己的黑头发散开了,路灯像芝麻杆一样细,而人的头很大,人有些摇摇晃晃的感觉,可是,这一天过得真快啊,人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说明人活得充实,人没有感觉到时间说明时间像奴仆,人才是主人。
路边的树此刻是安静的,它们像很老的思想家,皱纹满身满脸。人忙碌的时候是会忘掉一切的,当他停歇下来,他看到一棵树或者一个静止的石头他都会感觉到这些东西的珍贵,他可能会有这样一种想法,做一棵树多好啊!或者做一块石头,安静地享受生命的过程。其实,这里面有一个误区,一棵安静的树此刻是不是在行走,人不敢断定,一棵树在思考却是人坚信不疑的,一棵树长成这样或者那样就是它思考的结果,思想决定行为,人断定是这样的,人觉得一块石头成为此刻的石头也是内心的反应,一块裂开的石头里面是一颗飞翔的心,一块圆润的石头一定知道得更多,你看,它多像像一位智者的容颜, 由此,人知道一片树林就是一群走到一起的单个树的意志体现。
人这么想着就发誓今后不要再这么累,人想像树那么活着,做一个思想家。因为累的感觉是疲惫的,人不想吃饭,他只想喝一口水,冰凉的水,水在此刻像甘霖之于干涸的麦苗。
然后喝完水后人就大睡了一场,半夜里来了一场大雨,雨的湿气把屋子里的愁闷空气替换掉,城里的房子并不严实,这让人感觉世界正在软榻下来。
人昨天晚上刚回来后天就有了一丝雨的气息,风把灰尘吹起来,塑料袋,小石子,人的眼睛里不知道装了什么,憋得难受,苦得难受,但是,就是没有眼泪流出来,流出眼泪多好啊,顺便把那些石子啊水泥啊沙子啊什么的都冲刷出来,这些东西如果掉在树的身上,树不怕,树晃动一下这些东西就落下来了,不需要流着眼泪冲刷它们。
雨滴大得出奇 ,有一张张开的嘴巴那么大,斜得厉害地打过来,就好像流星锤一样轮了过来,人被风吹成了一张弓,许多人都被风吹薄了,放眼望去,原来许多人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胖啊,许多人和人一样薄得像纸片儿。
反正回来后人睡着了,睡到了早上,他起来后喝了几口水,然后,他站在了窗户边,雨没有停下来的想法,但是,很显然它的气息缓了下来,开始的那些鲁莽的雨已经变老了,大约有人五十六岁的年龄吧,它们平静下来,速度是匀速运动,似乎准备下个一年半载的样子。
这个时候,人忽然就不安起来,人又坠入思考人生意义的漩涡之中,不干活,活着的意义怎么实现,人已经缓过神来了,昨天疲惫的他已经成为另外一个他,那个他已经站在了过去的船上并且随时间飘远,今天的人是精神抖擞的样子,他灵魂里需要一些东西让自己踏实下来,可他踏实不起来,在城市,每当空闲来临的时候,人就慌慌张张地,他感觉到一片荒芜横亘在眼前,就好像荒芜是一副可以移动的背景,只要人停歇下来,就有另外一些人把这副背景抬过来放在他的眼前。
这说明人一直感觉到自己拥有的东西其实是虚无的,这种感觉不像他在村庄的时候的感觉,在村庄的时候,每当人停下来,他眼前是一副金灿灿的摇动的画面,或者是红彤彤的摇晃的画面,那种画面和他白天面对的庄稼地的庄稼是相辅相成的,不矛盾的,是和谐统一的,没有半点相左。
反正人又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了:我在干什么,我在追求什么,在城市里我们的目标不是房子就是更大的房子,还有什么呢?生意?官衔?古玩?字画?
一开始思考人生这个问题人就感觉自己是苍白的,他感觉自己是一颗小树,他在风中摇晃,他并不想摇晃,可是风要这么干他只有摇晃,他摇晃的样子特别像呐喊,吟唱,作诗,他会被赋予许多种想象的样子,可是,他并不想摇晃,一棵树想活成自己是很难的,它的思考看上去也毫无意义,可是,它思考了,它就是一颗不一样的树,人这样想着。
可是,人比树强多了,人能够移动,人除过没有翅膀以外,人什么都可以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做,人拿手的是干活,而不是思考人生,当他思考的时候,他其实是可怜的,像风雨中的树一样可怜。
人使用电动工具,人妄想把自己武装成一个有意义的人,人企图让时间羡慕他的生活,人感觉自己在城里活得轰轰烈烈的,这一切,都是当人不去思考人生的意义的时候才有的感觉。
雨眼看着越下越远,大朵的云飞奔向另外一个天空,楼下面的树安静了下来,安静下来的树是不是又开始思考生活的意义了呢?
人这阵子不再看树了,人放眼望去,天空正在更换底片,蓝色的底片即将被清洗出来,人又想干活了。
因为,一干活人就觉得自己充实了,这比像一棵树一样安静地思考生活的意义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