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虎/文
中秋节临近,边城乌鲁木齐的街头再度漫起了月饼的香气。望着柜台上陈列的圆如满月的香喷喷的月饼,呼吸着那些馥郁香甜的气息,我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年时代的中秋节,想起那些年母亲自己动手为我们烙制的月饼。
那一年我不满十岁,正是不识愁滋味的年龄。一进入农历八月,随着天气逐渐转凉,父亲的肺病又加重了,家中到处都充满了父亲沉重的咳嗽声。为了给父亲治病,我们家到处举债,已经欠了邻居家几百元钱。沉重的债务像一座山压在我们心头。就是在这种极度艰难的日子里,那年中秋节悄然来到了身边。
尽管家贫至极,但年少的我仍旧强烈地希冀着在这个月圆的节日里,能够吃上一块香喷喷的月饼。正如儿歌里唱的:月亮圆,月饼香,吃着月饼看月亮。我实在难以想像,没有月饼的中秋节,对一个多梦的乡村少年意味着什么。
这天,在我渴盼的目光里,村代销社的代销员挑着两箩筐月饼,颤悠悠回到了村中那个仅有一间门面的代销社。往日冷清的代销社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俺也称上一斤月饼!”说话的是我家东邻而居的鹿奶奶,她边说边递上了钱票。代销员收下钱票,麻利地取出两张方方正正的灰褐色草纸摆在柜台上,之后用杆秤称出一斤月饼,分两摞置于草纸上,把纸角折叠起来,最后用麻绳打了个十字结。鹿奶奶提着一包月饼,颤巍巍地迈开小脚,兴高采烈地走了。
那天,我缩在代销社柜台旁边的角落里,闻着钻入鼻孔的月饼香气,看着左邻右舍家的婶子大娘们都捏着粮票和几张角币,笑滋滋地进来,又笑滋滋地走出去,她们的手上都拎着一个纸包,明晃晃的月饼油洇湿了粗劣的包装纸。
我眼巴巴地盼望着,盼望着在这些购买月饼的人群里,能够突然看到母亲的身影。我期盼着母亲也能够像那些婶子大娘们一样,掏出粮票和角币,之后拎起油湿了包装纸的月饼捆儿,慢悠悠地走出代销社的门。然而,直到最后一块月饼在我流泪的目光注视下被别人买走了,我始终也没见到母亲的身影。
那一刻,我的泪再也没忍住。我使劲地咬着牙,才没有哭出声来。
走出代销社的大门,浑圆的月亮已经浮上了树梢,村街上四处缭绕着厚重的炒猪肉、煎带鱼和月饼的香气——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准备过节了。我没有立刻跑回家去,而是站在空旷的村街上,头顶着那轮皎洁的圆月,任失望的情愫在心间蔓延,任不争气的眼泪在脸上悄悄地流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擦干了泪水,确认旁人无法看出我脸上曾有过的不快了,这才踩着稀疏的树影回家。
也正在这时候,远处传来了悠长的呼唤我乳名的声音。是母亲在叫我回家吃饭了。当我推开沉重的小院门,不由地愣住了——
树影斑驳的小院里,端端正正地摆开着长条形饭桌,几碗青菜正冒着香喷喷的热气。令我更加惊喜的是,竟然有半盆月饼!一只只圆似皎月,香气浓郁。
这些月饼,是母亲从地里收工回家后,顾不得休息,用粗细面粉、糖精、花生仁作原料亲手烙制的……那个中秋夜,我们一家人也终于能围坐在饭桌旁,品着月饼赏月亮了。尽管依旧望不到清贫日子的尽头,但在这个月圆的节日里,我们家的月亮也像普天下所有人家的月亮一样,分外皎圆,分外甜美。
直至今天,我仍然时常想起这个难忘的中秋节,想起母亲亲手烙制的那些月饼,想起来心头便暖洋洋的。在那些困顿的日子里,正是母亲烙制的香喷喷的月饼,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温馨和希冀,使我的少年时光过得温暖、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