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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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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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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的日子

题记:疫情期间,不少人都有隔离的经历。我想把自己这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那天是2020年2月29日,一个平平常常的星期天,微风中透着丝丝凉意。刚回到深圳松岗的我还来不及去出租楼旁边的红润超市买菜,随便煮了碗面吃,背着换洗衣服匆匆忙忙赶去台郁厂,住进B410房间,开始了7天的隔离生活。

四楼楼梯口,划着一道醒目的隔离带,禁止隔离人员下楼。银灰色的木门,红色油漆写上了门牌号,也许是年代久远的原因,看上去有些模糊。门牌号下面贴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红纸,打印着两行字:

隔离人:刘荣

隔离期:2月29日至3月7日

推开B410房间的门,里面就摆放着四张光秃秃的铁床,床板裸露在外面,角落放着扫把和灰斗。屋顶装着风扇,按一下开关,风扇就呼呼啦啦响了起来,似乎散发出一丝漂泊的味道。在外租房住了十来年,我渐渐地淡忘了工厂集体宿舍的生活。没想到庚子年的这一场疫情,我又从出租屋搬岀来,住进了工厂的隔离宿舍。我不知道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隔离宿舍里,没有杂志和电视机,也没有人说话,听不到舍友的鼾声,怎样捱过这七天的隔离日子。

我放下背包,觉得有些闷热,取下口罩,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坐着歇了会儿,去阳台上接来半盆水,用湿布仔仔细细擦床板。我把床板从铁床上取下来,用力抖了几下,抬到阳台上晒。宿舍有人打扫过,没有果皮纸屑,可我还是再拖了一遍,又接着把床架床沿擦了一下。床板晒干后,抬回来装上去,开始铺床。想着只在隔离宿舍住几天,没带床垫,床板上垫一层纸皮,再铺上旧床单。衣服没柜子装,折叠好堆在枕头边。床很硬,也没挂蚊帐,睡觉翻身时床板吱吱嘎嘎响。也没有围床帘,要是有人推门进来,就会看到我用被套蒙着头睡觉。

宿舍外面响起了脚步声,不晓得是谁扯开嗓门大声喊着:兄弟们,吃饭啰。我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正好是17:00时,工友们下班的时间。饭菜用饭盒分开装好,有专人送到楼梯口的桌子上,隔离人员戴着口罩去取,饭钱从工资里扣,一餐七块钱。

我去取饭菜回来,宿舍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只好把菜放在空床上站着吃。弯下腰夹一筷子菜,往嘴里扒几口饭。可站着吃饭不自在,腿也酸涨。我就把冲凉的水桶扣在地上,菜放上面,坐在床上吃。床高桶低,夹菜时一直低着头,不过总比站着吃饭舒服一些。菜是豆腐和空心菜,还有一个鸭腿,没有送汤。我是贵州人,喜欢吃辣椒,这菜没多少辣味,味道很淡,不怎么合胃口,只能填饱肚子了。

冲凉房在一楼,可隔离人员不能离开隔离楼层,电工临时在走廊尽头的公共洗手间门口装了热水器,隔离人员只好去洗手间冲凉。白天还是热,走路会冒汗。可到了晚上,夜风从走廊上呼呼吹过,冰凉凉的,让人浑身发抖。我看到有人在洗手间冲凉,冷得牙齿咯咯打颤。这是特殊时期,身体万万不能出什么毛病,要是感冒发烧那麻烦可大了。我小心翼翼往身上抹沐浴露,用毛巾快速擦着身子,冲洗干净后赶紧擦干身子,三两下穿上衣服,还不忘用手摸了一下额头,健康对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呀!我摇摇头暗暗笑了起来,你平时只顾着上班,头痛脑热连药也不吃,什么时候像今天这样在乎过自己的身体呢?

冲凉后,我有些累了,倒在床上就想睡上一天一夜。

按理说在面包车上颠簸了二十来个小时,倒在床上应该很快就会进入梦乡。可住进B410房间的第一个晚上,不知道是不是认床,我开始做梦了。我梦到了老家的母亲,村前通往县城的小路上,她微笑着向我走来,递给我一个白色口罩,轻声说叫我戴上,双眼满含担忧。这画面是那么温馨而真实,母亲说话时的神情和动作我都看得一清二楚。正当我要喊一声“妈”时,她没有应声,眨眼间就不见了。从梦中醒来,我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可这不是梦又是什么呢?宿舍里黑漆漆的,一只蚊子嗡嗡叫着从我耳边飞过,木门在夜风中发出“哐哐哐”的声响。我再也没有一点睡意,睁大眼睛望着通往阳台的那扇木门。在这孤寂的夜晚,思念就像蠕动的毛毛虫,一点一点从灵魂深处爬了出来,孤单的我抖落记忆深处那些落满尘土的往事,想起了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

母亲体弱多病,常年累月吃中药,灶台上的药罐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家里弥漫着中药的味道。在我看来,中药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特别是父亲去世后,母亲用她那柔弱的身子,为我和弟弟撑起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家。她隔三差五就对我语重心长地说:你爸不在人世了,我们娘母几个要好好活着,不让人家看不起!我出门打工后,母亲像村里那些留守老人一样,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空空荡荡的祖屋里。我给她寄钱回去,节俭的她一分钱也舍不花。母亲为了省钱,有时候就吃半碗酸白菜下饭,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修几间漂漂亮亮的新房子。母亲根深蒂固地认为,没有新房子,我和弟弟就找不着女朋友,成不了家,落别人的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至今还记得那是2003年的冬天,母亲瞒着我请人拆掉祖屋修新房子。姨妈家的二表嫂来松岗潭头打工,我才知道母亲拆掉祖屋的事,当时心里头特别难过,喉头发硬,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拆掉祖屋后,母亲连一处遮风挡雨的住处都没有。老家的冬天很冷,风像刀子割在脸上,我不知道母亲怎么熬过那漫长而寒冷的冬季!

母亲拆掉祖屋后,只好厚着脸皮背着锅碗瓢盆去隔壁的焦海林家住,开始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母亲在焦海林家住了十几天,怕给人家添麻烦,又背着铺笼帐盖去银莲嫂家住。那个冬季,我打电话去村里的李华老师家,请他去叫母亲接电话。李华老师叹着气说,今妈今天在焦海林家住,明天住在你银莲嫂家,后天又搬去你二姐家,我不晓得去哪家喊她接电话。你有事给我讲,我碰见你妈,会告诉她的。挂了电话,我狠狠地揉了揉眼眶,想着的就是加班,拼命加班。那样可以多挣点钱,早些把房子修好,让母亲住进去,过着她想要的日子!

房子修好后,母亲又开始为我的个人问题操起心来。她在电话里叫我和女孩子交往,脸皮厚一些,嘴巴甜一点,出门和女孩子见面时别忘了抹点雪花膏。刚开始,她不希望我和外省女孩谈恋爱,隔山隔水的,怕水土不服,再说走转也不方便。见我个人的问题没有眉目,母亲的态度又转变了,找外省的女孩谈恋爱也行,就是要对我好。我和弟弟结婚后,母亲了结了她的心愿,终于松了口气。可她还没过上几天清静日子,又忙着帮我和弟弟带孩子。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身体又不好,带着两个刚学会走路的嫩娃娃,洗衣煮饭喂水灌药,仔细想一想,母亲是多么的不容易呀!特别是吃水,要去村子后头的水井挑,走岩石上凿出来的小路。我担心老家的母亲挑水会摔伤腿脚,可自己远在深圳,担心又有什么用呢?母亲带着侄女和儿子去挑水,幸好村里热心肠的人多,他们怕母亲摔跤,经常帮母亲把水挑回家去。母亲在电话里经常提到那些好心人的名字,叫我做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不要忘记别人对我们家的好!

每年立冬后几天,母亲就打来电话问我回不回去过年。听说我回家过年,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进进出出磨米面舂酥麻糖,还忙着酿米酒灌香肠,眼巴巴地等着我回家过年。家里没有养年猪,她就去乡场上割来两块十几斤重的后腿肉,放在盐水里淹透,沥干水份后挂在炕笆下,白天黑夜用柴草熏烤。在老家过年这小段时间,母亲把我当成了客人,什么也不让做,还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喝。过完春节假期,我回深圳的前一夜,母亲找来布口袋,忙着给我装瓜子、腊肉、酥麻糖、米面。我想要是自己是个大力士,母亲一定会让我扛着这个家去深圳打工!我带着母亲收拾好的家乡吃食返回深圳上班,带着母亲的那绵长的叮咛和和无尽的牵挂出门打工。每次走出家门那一刻,望着一天天老去的母亲,望着她脸上的一道道皱纹,心里像被刀割着那样难受。我实在是放不下体弱多病的母亲,可在老家又找不到谋生的门路,拿什么养活一家老小呢?打工的日子何时才到头呢?

今年春节,受疫情的影响,我在老家呆了一个月。这是我来深圳打工后,在老家呆的时间最长的一个春节,也是陪在母亲身边时间最长的一段时间。母亲不让我们出门半步,只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头。记得我来深圳那天早上,母亲张罗好饭菜,说她不饿,吃不下饭,解开围裙低着头揉着眼窝走出了灶房。菜是酸芹菜,母亲知道我最爱吃酸芹菜,几天前就去田间地头挖野芹菜。听侄女说母亲过地坎时,不小心还摔了一跤。母亲挖了半背兜野芹菜,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掐掉老根和黄叶子,留下白芽和嫩叶,冲洗干净后放进开水里焯,捞起来加半碗酸汤泡在坛罐里。三两天后,酸芹菜吃起来脆脆香香。那紫红紫红的芹菜汤,喝一口神清气爽。

儿子走进来悄声说:“爸,我看到太太在屯口上哭。”

我赶紧放下碗筷来到母亲的身边,轻声说:“妈,去吃饭吧,菜都快凉了。表姐们前几天去了深圳,那边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了,你不要担心嘛。”

儿子没有说慌话,母亲是哭过,眼角还红红的。她抹了抹眼窝,叹了口气,低声说:“病情复杂得很哩,你还要去深圳打工,妈的心里头难受呀!你在外边,大意不得哈,记得戴口罩,没紧火事就别出门去乱逛。唉,鼠年灾难就是多呀,不过也别怕,咬紧牙巴骨挺一挺,灾难会熬过去的。”母亲说完,跟着我进屋。因为疫情,我这次来深圳,显得和往年不一样。儿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在这特殊时期出门,母亲为儿子担惊受怕,她的心里头怎么会不难过呢?又怎么会有胃口吃饭呢?

走出院门时,我不敢回头,怕自己忍不住在母亲面前流泪,让她更加伤心难过。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泪一滴一滴流进了肚子里。

在这孤寂的夜里想着操劳了一辈子的母亲,我不禁潸然泪下,饱含泪水为她唱起了满文军的《懂你》,可远在贵州老家的母亲怎么会听得见呢?

疫情期间,我习惯每天打开手机,翻看有关疫情的新闻。看到疫情得到有效控制,大多数企业开始复工复产,想着奋战在抗疫一线的医务工作者,总会感动得热泪盈眶。除了可敬的医务工作者,还有那些疫情期间坚守岗位的人员,这些无名英雄同样让人敬佩!

我还在睡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人轻轻敲了敲门,接着低声说:“我来宿舍消毒。”

进来的是清洁工周叔,穿着水桶鞋,背着喷雾器喷洒消毒水消毒。他是个心细的人,仔细地往宿舍的角角落落喷洒消毒水,闻起来有点呛人。忙完活,他又接着去下一个宿舍消毒。厂里有四栋宿舍楼,每层楼有十几个房间,加上厂房和饭堂,周叔上上下下跑着消毒,我体会得到他的苦累!

隔离期间,每天早上11:00时和下午15:00测量两次体温。负责测量体温的是宿管员,这是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他先敲门,站在门口叫我过去,举着测温仪对着额头中间按一下测温键,测体温后,一笔一划填记录表。记得那天是3月1日11:00时,宿管员测体温后,似乎有些不放心,又叫我重新测量了一次。看着他那严肃的脸,我还以为身体出了什么毛病,心一下跳到嗓子眼。他认真地说不用紧张,刚才是测温仪出了点小问题,你的体温是正常的。疫情期间,做事不能有半点马乎。听宿管员这样一说,我那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是呀,疫情无小事,任何细节上的疏忽,都会让所有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仓库只有七八个人,收货入库备料盘点,人少事杂,每天的事儿都做不完。二月中旬复工后仓库只有四人上班,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工友们比平时更忙更累!班长是广东人,我搬进隔离宿舍那天,他就在仓库群里说你缺什么给我说,我去小店帮你买。听到这关心的言语,我心里头暖烘烘的,可恶的病毒是阻隔不了人间的关爱的。那段时间,仓库缺人,晚上加五个小时。可班长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回去,还拖着散了架的身子给我买了几瓶水送去。当我激动地说谢谢时,他站在1米远的地方只是摇了摇头,笑了笑。他的笑是那样真诚,没有一丝做作的成分。班长什么也没说就转过身下楼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弯处,一股暖流顿时流遍全身。

隔离期间,我一次次想起了清洁工周叔,想起了配送群里负责给隔离人员送饭的群主,想起了那些为了工厂正常运转而艰守工作岗位的工友们,他们在默默地付出,平凡中透出了伟大!每次想起了他们,总会让人温暖而感动!

这个时候,身在隔离宿舍的我,开始为老婆担心起来。

老婆在大田洋的莱克兄弟上班,厂里生产电子烟。疫情期间工厂复产,大量缺人,领导就安排老婆和她的几个同事去工厂附近设点招工。虽说深圳控制住了疫情,可想着老婆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在人来车往的街道上招工,风吹日晒不说,还要接触形形色色的人,我多多少少还是为她担心。为了多挣几个钱,为了让日子过得好一点,想着她为这个家的点点滴滴的付出,感激之情由然而生。可除了在电话里叮嘱她戴好口罩,我还能为她分担什么呢?用她的话说,出门打工,只有上班才能挣钱养家。再苦再累的工作,都得有人去做!

老婆她们厂管理还算人性化的,外宿人员可以回出租屋住。她下班回来,想着厂里的饭菜没油水,担心我挨饿,去商场买饼干送到厂里来。老婆心细,除了送饼干,还带来一支皮炎平。她担心床板有臭虫会咬着我,用皮炎平可以消炎杀菌。老婆给我带来的东西,用胶带封口,贴上用大头笔写着我房号的纸片,请人从门卫室给我带来宿舍。从楼梯口的桌上取回袋子,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我搬进隔离宿舍的第三天,老婆又送来半袋南瓜籽,无聊时嗑嗑,消磨消磨时间。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装南瓜籽的口袋底下,还装着用报纸包好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把《平凡的世界》这部砖头厚的小说捧在怀里,想起老婆穿着防护服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一脚一脚吃力地踩着自行车给我送南瓜籽和饼干的画面,眼窝渐渐润湿起来。一种感动从手尖往心间蔓延,渗透着血液流淌在身子的每一个角落。疫情期间病毒可以隔离,但爱情却无法隔离!

疫情改变了不少人的命运,让一些同胞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坐在隔离宿舍的铁床上,我一次次静下心来思考了很多很多的问题。我渐渐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人这一辈子,好好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希望疫情早一天彻底结束,当一切都恢复正常了,老婆在街道上招工,就不用穿防护服戴口罩了,我也不用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坚信,这样的日子很快就会来到!

我是个闲不住的人,隔离的日子实在无聊,背着手在宿舍里来来回回地走动。我无意中看到贴在窗户上的半张旧报纸,被上面的一篇散文吸引住了。那篇关于梦想的散文,我反反复复读了几遍,坐在床上半闭着眼回味着文字的无穷魅力,如品香茗,口齿留香。我一下子想起了自己还没有写完的长篇打工小说《梦在远方》……

那年,我在松岗东方一街的旭登厂打工。一个周末的傍晚,夕阳染红了天空,百无聊赖的我站在宿舍外面的走廊上,望着空中飘落的一片片树叶,思绪开始漂浮起来。想着在深圳打工的自己,犹如这飘落的树叶,揣着一个个卑微的梦想在不同的工业区不同的工厂飘荡,突然滋长出一种写部长篇打工小说的冲动。我那平静的心湖仿佛投进入光滑的石块,激起层层涟漪,一圈一圈扩散开来……

我激动得飞回宿舍,手忙脚乱地翻找出纸和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佛仿用尽了一生一世的力量,一笔一划写下几个大字:梦在远方。那以后的日子,我开始写起了长篇打工小说,打工的日子一天天变得忙乱和充实起来!

每晚加班回宿舍,舍友们喜欢坐在一块聊聊天喝喝酒,我冲凉洗衣后,钻进蚊帐,把被子折叠起来当桌子,偷偷摸摸写起了小说。我只顾着写,任由万千思绪在笔端流淌,舍友们聊什么半句也听不进去。写到精彩处宿舍熄灯了,我的思维却异常活跃,跳下铁床一头冲进臭气熏天的洗手间,蹲在湿漉漉的地上一笔一划描绘着心中的梦想。也就在那一刻,我听到了梦想开花的声音,仿佛看到圣洁的缪斯女神在对自己微笑!

异乡漂泊的日子,浸透着血汗和泪水,充满了辛酸和苦累!好不容易碰上不用加班的一个周末,舍友们还在舒舒服服地睡觉,我从鸟儿的啼鸣中醒来,怕吵醒舍友,蹑手蹑脚走出宿舍,带着笔和纸来到楼顶,像牛套上沉重犁铧,开始了一天的耕种,播撒着文字的种子。就是这些粗糙的文字,像患难与共的知心朋友,陪着我一块面对漂泊路上的风风雨雨,共同走过了一段段艰辛而无奈的打工时光。

在厂里打工很忙,空余时间少,一部小说写了好几年,也才写了十来万字。隔离的日子没什么事,在属于自己的这小片天地里,我可以放开手脚写一写了。我在狭小的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小说中的那些人物仿佛就在眼前晃动,他们似乎在对着我抿着嘴巴笑,笑起来时细长的皱纹挤到了眼角。我回到宿舍坐在铁床上,摸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写了起来。我没有刻意去表现什么,就想写写底层打工者的生存状态,写得很顺畅,一口气写了一个章节3500字。写好一个章节后,肚子咕咕噜噜叫了起来,看一下时间已是中午一点多钟了,早过了吃饭的时间。我揉了揉干瘪的肚子,在配送群里发了条信息,请饭堂老板帮忙炒份蛋炒饭送来。

饭后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养足精神又接着写下一个章节。这一章节的好些细节,我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写成的,眼泪一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见。还好隔离宿舍没外人,不管我是哭还是笑,都没人看见。有时候写着写着也会卡壳,烦燥不安的我半握着拳头,急得在宿舍转圈。转着转着,我松开了掌头,猛一下伸手向前抓了抓,想要抓住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抓到。想到自己这个动作有些古怪,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3月5日晚上,也许是累了,我坐着写小说,头一栽一栽地打盹,好大半天才写出少得可怜的几行字。写着写着,手机掉到了地上,居然合衣倒在铁床上睡着了。半夜醒来,才发现没点蚊香,浑身被可恶的蚊子叮咬得又痛又痒。实在忍不住,用手去抓身上,抹了些药。可因为爱好文学,身上这点痒痛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写出让自己满意的文字,这人世间的苦我都愿意吃!

我站在走廊上,掰着手指头仔细算了算,在隔离的日子里,我写了六万多字的小说。和那些资深的文学爱好者比起来,这几万字的小说算不了什么,也根本值不得一提。可对于我这样常年在工厂打工的人来说,加班多工作忙,忙里偷闲写下这几万字的小说,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正是自己写下的这些平淡朴实的文字,陪着我走过了隔离期这小段煎心熬肺的日子。

隔离的最后一天,我一直睡到十点多钟才起来,还是觉得没有睡够。要不是量体温,我想要睡到十二点才起床吃饭。这是我出门打工这么多年来,起床最晚的一次。午饭后,我也没有写小说,眯着眼睛在走廊上哂了一会儿太阳,回宿舍坐在床上什么也没想,就想着把精力养足,明天又要进仓库开始了牛马般一样的劳作,没有停下来的时候了!

这四四方方的隔离宿舍,二十多平米,是我漫长打工生涯中不可忽略的一个节点。3月7号下午四点钟,想着这是隔离的最后一天,我开始收拾行李。打工人的东西不多,几件换洗衣服折叠整齐后,可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又把折叠好的衣服抖散,再重新折叠起来。折叠好的衣服,用床单包起来,几米长的打包带结结实实捆住。洗漱用品和衣架放进冲凉的红水桶里,那个装洗衣粉的空袋子,我也舍不得扔掉,把它带回去珍藏起来。忙完这些,我把宿舍彻彻底底扫了一遍,又拖了一遍。拖地时,安全主任发来信息:刘荣,解出隔离,自己去饭堂吃晚饭。那一刻,我那颗揪着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七天的隔离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走了,渐渐演变成生命中最难忘的回忆。饭堂前面种着芒果树,工友们喜欢坐在芒果树吹牛聊天。走出隔离宿舍,我最想做的事就是去芒果树下的水泥凳子上坐坐,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嗅嗅花草树木的味道。可搬离B410房间时,我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从阳台走到宿舍门口,又从宿舍门口返回阳台。我伸出手摸了摸摇晃的铁床,又抬起头望了望屋顶的风扇,像在寻找着什么,又想挽留些什么!

走在洒满阳光的走廊上,湛蓝的天空飘着几朵白云,一只鸟儿在空中自由飞翔。我就像卸掉了肩上的千斤重担,有种说不出的舒坦。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羽羽毛,像鸟儿那样漂浮在蓝天白云间。我这个五音不全的人,平时不敢张口唱歌,可这时居然激动得不管不顾地大声唱起了《明天会更好》: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

慢慢张开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独的转过不停

……

我不会唱歌,一字一句吐着歌词,声音很大,担心会吓着对面站在阳台上凉衣服的那个长发女孩。没想到她放下手中的活儿,抬起头来望着我,跟着我唱了起来。我们的歌声飘出了工厂的围墙,飘过围墙外面的街道,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来到楼梯口,用力踩了踩地上的那条隔离带,抿着嘴笑着走下楼去,脚步是那样轻快。住进隔离房间后,我还没这样幸福地笑过。我像个顽皮的小孩,连蹦带跳来到饭堂前面的芒果树下,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叫着,一只叫不出名的虫子在地上爬行着寻觅食物,风中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淡淡的清香,这鸟儿的歌声,让人一点点沉醉!

我坐在水泥凳上,敲打几下膝盖,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像小时候去山坡上放牛那样摘一片树叶平放在嘴唇边,抬起头对着B410房间吹了起来:再见了,B410房问!再见了,隔离的日子。

厨房师傅是广西人,站在饭堂门口见我对着宿舍楼吹树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厨房师傅笑了,芒果树和宿舍楼仿佛也跟着他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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