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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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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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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黄色的稻谷种

(一)
还记得那些年,稻谷种是自家留的,品种有麻粘、贵朝、金油。每年秋收后,父亲蹲在小山似的谷堆旁,伸出宽大而厚实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捧着金黄而饱满的稻谷,就像每一个平凡的人掂着各自卑微的梦想,对着阳光仔仔细细地晃照起来。父亲眯着双眼,捡掉稗子,咧着嘴巴幸福而满足地笑了起来。他得意地哼着悠扬的小调,找来编制口袋和撮箕,叫我牵着袋口,他自己端着满满的一撮箕稻谷种,哗哗啦啦地倒进口袋。稻谷种像个顽皮的孩子上下跳跃着,在和煦的阳光下闪动着金色的光芒,还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味。
父亲把稻谷种当成了金银宝贝,珍藏在床头的木柜里,日日夜夜守护着,从寒风凛冽的冬天一直到阳光明媚的春天。在父亲的心里,他守着的是生活的希望,更是幸福的未来!种完油菜后,碰上晴朗的日子,丝丝缕缕的阳光洒满了院坝的角角落落。午饭后,父亲坐在大门边的光滑石墩上吧嗒吧嗒地咂起了叶子烟。过足烟瘾后,他在鞋帮上磕掉烟灰,拍打几下膝盖,钻进卧房打开柜子,抱出了沉甸甸的稻谷种。父亲想稻谷种了,他轻轻柔柔地捧着半把谷种,深情地抚摸着,目光亲切而柔和。父亲闻了闻稻谷种,用牙齿轻轻地咬了咬,稻谷种没有长虫,也没有发霉,他那沟壑纵横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父亲把稻谷种收好,拍拍袋子上面的灰尘,又小心翼翼地放进木柜里藏着。床头的木柜,就是父亲的世界,也是父亲的生命!
   (二)
春末夏初,布谷鸟的歌声响遍了老家的山山岭岭。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黑油油的土地变得润湿起来,盈盈满满的河水唱着欢快的歌谣,在村前的那片希望的田野上自由自在地流淌。收完油菜后,父亲就忙着犁秧田撒稻谷种。村里四百多户人家,家家户户都在村前的小河边多多少少分到一块秧田。我们家的那块三角形状的秧田,不到一亩,每年可以收几百斤稻谷。秧田前面有条十几米长的水渠连着河堤,方便引水灌溉。
父亲吆着家里的老黄牛,一路上哗哗啦啦地甩着皮鞭,老黄牛叫了几声,打着响鼻往秧田扑去,踩得地面咚咚直响。父亲架上枷柦,扯开嗓子喊了一声,扶着沉重的犁铧跟在老黄牛的后面。犁了一遍秧田,往里面灌水后接着犁。河水顺着水渠往秧田里哗哗啦啦地流淌,滋润着酥软的泥土。父亲跟在老黄牛的后面,来来回回走赶在滑湿而冰凉的水田里,畅畅快快地吆喝着,流着汗水编织着丰收的梦想。犁了三遍,父亲卸下犁铧,换上大耙耙田。父亲喘着气,豆大的汗珠从他那黝黑的脸庞上滑过,掉进了胡须,掉进了浑浊的泥水里。耙完田,父亲松了一口气,坐在石板上咂了一锅叶子烟,接着握着抽板去抽田埂。父亲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弯着腰握紧抽板抬出稀泥抹边埂,抹得平平整整的,一边抹一边移动脚步。在我看来,父亲握着的不是抽板,而是艰辛的生活。他抬出来的不是稀泥,而是生活的苦累。
傍晚,燕子闪动着剪刀似的尾巴,飞过田野的上空,往灯火闪烁的村庄划去。父亲趁着朦朦胧胧的星光,吆着老黄牛一步一步往家里赶去!父亲走了几步,还转过身望一眼平整的秧田。他在想犁好了秧田,接下来就等着捂谷种撒谷种了。
(三)
那年头,撒的是水秧,家家户户都去山坡上割苦蒿捂谷种。村头的小路两边,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苦蒿,柔软而湿润的山风拂过,淡淡的苦涩味就在空中飘散开来。父亲从堂屋的大门背后取出月牙似的镰刀,捧水打湿光滑而平整的磨刀石,蹲在地上哗哗啦啦地磨了起来。父亲伸出手指在明晃晃的刀口上划了划,嘿嘿地笑了起来。他背着竹箩,去村子对面的山坡上割苦蒿。有时候,我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的后面,可闻到苦蒿的味道,捂着嘴巴躲得远远的。我一直以为牛马都不吃的苦蒿一点用处也没有,可父老们却割它回家捂谷种。为什么用苦蒿捂谷种,我没有问过父亲,我想等自己一天天长大后,自然而然就会明白生活中的一些道理。
晚饭后,父亲去挑来透亮的井水,母亲找来米糠把平时用来洗衣服的大锑锅仔仔细细地洗涮干净。火燃得很旺,放上大锑锅倒进井水烧了起来。锅里的水冒起了热气,接着咕咕地叫了起来,父亲守在灶边,低着头咂了几口叶子烟,又往大锅里往了一眼,煤火把他的脸膛烤得红通通的。他有些着急,坐下去站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去,还大声喊叫母亲捅几下火膛。水开了,在锅里翻腾着,父亲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咬着牙关把一锅滚烫的开水抬在门边凉了起来。父亲又去打开木柜子,抱出一包稻谷种,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泡几升谷种。那年头,家里没有温度计,可父亲凭着在劳动中累计的经验,用手摸了摸大锑锅,他就知道水温有多少,卷高袖口往里面倒谷种。浸泡后的谷种,装进透气的口袋里,放在铺着苦蒿的竹箩里捂盖上棉被捂。捂谷种时,父亲会用手去摸,温度低了有时还淋些温水。谷种冒出了谷芽,父亲选了一个晴朗的天气,去秧田里撒谷种。
水田像一块明晃晃的镜子,映着蓝天白云,映着树木山峦,像一幅幅优美的山水画。父亲背着谷种来到水田边,脱下鞋子卷高裤腿,从秧田的水口处下去,左手端着谷种,右手抓着往水田里均匀地撒了起来。父亲抓着一把把谷种,一边移动脚步一边抛撒。纷纷扬扬的谷粒,雨点般飘路在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一层层涟漪,一圈圈飘散开去。一粒粒谷种,在秧田上空划了一道道优美的弧线,连同父亲那沉甸甸的梦,滑进了肥沃的泥土里。一块秧田往往要撒几种稻谷种,父亲用一些高粱杆隔开,秧田中间还用破衣服做了一个稻草人,吓唬贪嘴的鸟雀。
父亲撒完了谷种,沟壑纵横的脸庞上溢满了喜悦和期盼。在他的眼前,在此起彼伏的蛙鸣中,灰黑色的秧田仿佛冒出了一星半点的绿色,而这些绿点又变得葱绿起来。父亲摸了摸后脑勺,满意地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水田上面飘荡着,洒满了那片黑油油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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