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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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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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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蜂窝煤的大叔

题记:那天的云很低,那天的风很冷,街上的人很少。那是一段上坡路,一位卖蜂窝煤的大叔,弓着腰背拉着一车黑亮的蜂窝煤,一步一喘地往前挪去。到了路口,他放下板车,跺了跺脚抖了抖身子,仰着脖子扯开喉咙开始吆喝起来:“蜂窝煤!蜂窝煤!”那串串响亮的吆喝声,让空荡而冷清的街道变得热闹和暖和起来!
老家的冬天,来得早去得晚,不但寒冷,而且漫长。父老们收完稻谷种完油菜后,太阳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家门口刮过的风,就像婴儿长出了乳牙,咬在脸上,有些痒有些痛。村里那些壮实的汉子,扛着木梯来到房前屋后的大树下,提着斧头踩着木梯上了树。他们手起斧落,在“哎呀哎呀”的叫喊中,枝枝桠桠哗哗啦啦地掉了下来,落满一地。把地上的枝桠抱回家里,一把把理齐放进火坑里,噼噼啪啪响了起来。火光在欢快地舞蹈,把灶房映照得红通通的,把身子烤得暖和和的。村子周围的山坡上,长满了柴草。漫长而寒冷的冬季,坐在家里烤火和去山坡上砍柴,成了儿时美好和难忘的回忆。
十来岁那年,我走出了那个四面环山的村寨,去了十几里外的六枝读书。国庆假期过后,天渐渐冷了下来,人们身上的衣服渐渐多了起来。我坐在出租屋前面的石墩上托着下巴想,城里没有山坡,也见不着柴草的影子,城里人没有柴烧火烤,他们不怕冷吗?可我的想法是幼稚和可笑的,城里人不烧柴,他们烧煤炭烧蜂窝煤。也就是在那年冬天,我这个土里土气的农村孩子见到了蜂窝煤,见到了卖蜂窝煤的小贩。在六枝读了五年书,我一直觉得那座小城的冬天是在蜂窝煤小贩的吆喝声中一天天走近的。
卖蜂窝煤的小贩,是乡下种田地的农民。忙完秋收,他们手头也没有什么活路,为了挣些钱补贴家用,就来城里卖蜂窝煤。他们勤劳善良,不怕苦累,每月花几十块钱在城里租了一间简陋的小屋,去蜂窝煤厂交了一点押金,用板车拉着蜂窝煤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卖了起来。他们把板车停在路口,拖长声调吆喝起来。他们的吆喝声,就像长了翅膀,飞过逼仄的巷道,飞过冷清的院落,穿过冰冷的寒风,流淌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在城里人的耳畔响起。听到这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城里人打开了紧闭的窗户,伸出头挥着手不停地喊了起来:“卖蜂窝煤的,我家要买蜂窝煤,我家要买蜂窝煤。”城里人慌忙打开结实的防盗门,背着手守在家门口。卖蜂窝煤的小贩,抬着头望了望楼房,低下头数了数蜂窝煤的个数,把蜂窝煤摆在一块木板上,抬着蜂窝煤上楼去,整整齐齐地码好。冬天,不少人家一次要买几百个蜂窝煤,卖蜂窝煤的小贩,上上下下来来回回跑了几次,才把蜂窝煤搬完。他们拍了拍手,接过钱数了数,点了点头笑着下楼,回到板车边迎着刺骨的寒风又开始吆喝起来。
卖蜂窝煤是苦活累活,那些卖蜂窝煤的小贩,脸上手上衣服上落满了煤屑,有些人嫌人家脏,一点也看不起他们。我们班上有几个男同学,每次听到蜂窝煤小贩的吆喝声,他们觉得好玩,仰着脖子扯开嗓子学着人家喊叫。一些女同学就对着他们说:“你们这些人真没一点出息,不去好好读书,还学人家吆喝着卖蜂窝煤。等你们长大了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就和他们一样去蜂窝煤啰。”那几个男同学,不但学那些小贩吆喝,而且在放学的路上看到人家拉着蜂窝煤,还会往地上不停地吐口水。那些卖蜂窝煤的小贩,他们也不去计较,嘿嘿笑了笑,低着头拉着沉重的板车赶路。望着他们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是那么熟悉;听着他们那响亮的吆喝声,又是那么亲切呀!他们从农村走来,解放鞋上还粘着泥点,衣服上还打着补丁,他们是我的父老,他们是我的兄长,他们是我的亲人!他们拉着一车车蜂窝煤,穿过一条条街道,迎着一阵阵寒风,淋着一场场冷雨,把温暖送到千家万户,可城里的孩子为什么瞧不起他们呢?
我讨厌那几个男同学,没有和他们一块回去。我记得那天的云很低,那天的风很冷,街上的人很少。那是一段上坡路,一位卖蜂窝煤的大叔,弓着腰拉着一车黑亮的蜂窝煤,一步一喘地往前挪去。他拉着的是煤,是沉重的生活,是家庭的温暖,是孩子的未来!天上飘着雨丝,路面又湿又滑,大叔使出了浑身的力气,还是没有把车拉上去。大叔不是在拉煤,而是绷紧身子的每一根神经在战斗,我听到他那急促的喘气声,我担心他会跌倒在拉车的路上。我慌忙卷高袖口,跑上去咬紧牙关帮大叔推车。我觉得自己推着的不是车,而是一栋大楼或是一座大山。我像蜗牛,顶着坚硬的壳,一点点往前移动。那是寒风刺骨的冬天,可汗水还是从我的额头上流了下来,痒痒的,辣辣的。脸颊就像被火烤,通红而烫热。双腿仿佛绑上了沙袋,一点也挪不开步子。到了路口,大叔放下板车,嘴角浮现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跺了跺脚抖了抖身子,对着我点着头笑了起来。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说不来“谢谢”,使劲拍了拍手,接着在衣服上来回擦了擦,急着解开纽扣,从内衣口袋里摸出一毛钱递了过来。我摇了摇头,没有接。他急了,一把抓着我的小手,硬是放在我的口袋里。他的手,像父亲的大手那样,温热而有力。我挣脱不开,一股暖流顿时顺着我的手心,缓缓地流往心底,流往身子的每一个细胞。大叔仰着脖子扯开喉咙开始吆喝起来:“蜂窝煤!蜂窝煤!”那串串响亮的吆喝声,让空荡而冷清的街道变得热闹和暖和起来!
我听着大叔的吆喝声,一步步往狭小的出租屋走去,可眼前一直浮现出他那黑瘦的脸庞。从口袋里取出大叔给我的那一毛钱,皱巴巴的角币,浸透着大叔的汗水,散发着他的体温,温热温热的。那一角钱,我一直舍不得用,珍藏在日记本里。每次翻看日记本看到那皱巴巴的角币,我一下子想到了卖蜂窝煤的大叔。他的衣服是黑的,他的脸是黑的,他的手也是黑的,可他是勤劳的,他是善良的,他是坚强的!他教会了我怎样做人,他教会了我怎样去回报那些帮助过自己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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