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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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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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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着指头盼新年

    时令刚进入腊月,我就和左邻右里的那些小伙伴们,坐在家门口的光滑石墩上,仔仔细细地数着指头,盼着新年快点到来。因为在那美好而喜庆的日子里,我们可以吃到肥肉片子,我们可以跟着大人去赶年场,我们还可以穿上漂漂亮亮的新衣服……
  (一)
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吃上一顿肉,对于山里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过节时,日子过得紧巴的父老兄弟们,也舍不得割肉吃,就买一块酸汤豆腐打打牙祭。十冬腊月,村里有人家娶媳嫁女办酒席,端上桌子的,都是些白菜、萝卜、土豆之类的家常菜。最后上桌子的那道菜,是蒸肉片。小时候去吃酒,孩子们坐一桌。他们扒了一碗饭,就放下手中的筷子,伸长脖子望着厨房,眼巴巴地等着蒸肉片上桌。那碗热气腾腾的肉片一端上桌,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地抢着去夹。年纪大的,抢了好几片,咬一口,油渍顺着嘴巴往下流。而那些弱小的孩子,一片也夹不到。他们把筷子扔在饭桌上,不停地搓着眼眶,委屈得稀哩哗啦地哭了起来,大人怎么也哄不乖。
山里的孩子,想吃到肉,就只有过年。即便是村里最贫穷的人家,多多少少都会割几斤肉过年,大人小孩都可以吃上肉。而村里家境宽裕的人家,就会宰年猪过大年。每年腊月二十三过后,每天清晨,肥猪那声嘶力竭的嚎叫声,划破了山村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年味儿。父亲在世时,家里每年都会宰头肥猪过年。宰年猪的日子,是父亲翻看历书定下的。宰年猪的前一夜,父亲去请屠户宰猪,去请几个表哥捉猪,还去借口烫猪的大铁锅。听说家里明天宰年猪,我们姊妹兴奋得手舞足蹈起来,弟弟咂着嘴巴说:“哎呀,早就等着这一天了,我可以吃下三大碗肉片哩。”
天刚麻麻亮,父亲就框框当当地打开堂屋那厚实的木门,在院坝里挖起了土灶。架好铁锅,倒上大半锅水,烧起了开水来。几个表哥来了,宰猪的屠户也来了,大伙围着土灶,说说笑笑地拉起了家常。屠户个子矮小,人很精干,喜欢开玩笑。水快开了,父亲打开猪圈门,往地上抛撒几颗包谷,哄肥猪出来。肥猪有四百多斤,连路都差点走不动了,它一摇三晃地出了圈门。父亲把圈门一关,肥猪退不回去,几个腰圆膀粗的表哥,一哄而上,抓腿的抓腿,拽耳朵的拽耳朵,捉尾巴的捉尾巴,三下五除二,就把肥猪抬到了案板上。表哥们死死地按着肥猪,肥猪拼命挣扎,屠户抽出明晃晃的宰猪刀,对着猪脖子猛地一刀插进去,手腕用力一扭,鲜红的猪血就像溪水般流淌出来,淌了一大盆。紧接着是烫猪,用水瓢摇着滚烫的开水,仔仔细细地烫,再用菜刀来来回回地刮,刮得白白净净的,再抬上案板。屠户开始下猪头、开破、撕板油、扒内脏、下猪腿,一块块地看肉。
我和弟弟围着屠户,甜嘴甜舌地叫着堂哥,他用尖刀往猪腿上一划,割下了一块几量重的瘦肉给我们烧吃。我们用筷子串着猪肉,往上面撒些盐巴、花椒粉,放在火炉上烤吃。油渍滴进炉膛,火苗舞动着身子,鲜美的肉香味就在嘴边飘散。把烤肉吹冷,用手撕开,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家里请人吃宰猪饭,母亲煮了一锅肉片,一碗一碗地端上桌来。我们夹着香喷喷的肉片,蘸着辣椒水,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弟弟打着饱嗝,摸着圆鼓鼓的肚子,咂着嘴巴说:“唉,要是天天都是年三十多好呀,那每顿饭都可以吃肉啰!”
从宰年猪那天开始,一直到大年三十那天,每天都有肉吃。你说山里的那些孩子们,他们怎么不盼着过年呢?
  (二)
“不要慌,不要忙,二十八还有个年场。”离我们村子最近的乡场,也有八里路,一个来回就是十六里。山里的孩子,平时是没有机会去赶场的。那个狭小的乡场,在大人们的眼里,就是一条破旧不堪的街道。可在我们那幼小的心中,那地方就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做梦都想着去那里走走看看。
腊月二十八那天,家家户户锁上堂屋的大门,老老少少都换上花花绿绿的衣裳,沿着村前那条曲曲折折的山路,说说笑笑地去赶场。村里的孩子们,对外面那个陌生的世界,充满着无限的向往。他们出了村前那座简陋的古桥,就张开双手,拔开双腿呼喊着往前面的小路扑过去。我也和他们一样,跌跌撞撞地在窄窄长长的田埂路上跑了起来。可才跑了两里路,小路上的碎石片,把我那细嫩的脚板皮硌得生痛。我蹲在路边的油菜地里,喘着气等着父亲。父亲走到我面前,他蹲下身子,我一下就跳到了他的背上。父亲用他那厚实的手掌,托着我的小屁股,一步一步往乡场赶去。父亲一边赶路,一边问我:“儿呀,你跟着爸爸去赶年场,想买哪些东西?”我摸了摸脑袋,急着回答:“一套儿童军装,一把玩具手枪。”父亲爽快地说:“好,爸爸都给你买!”
热热闹闹的乡场上,吃的、穿的、用的全部都有。那些小商贩们,扯开喉咙,高一声低一声地吆喝起来。父老们背着背篼,牵着小孩,挤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那些顽皮的小孩,看到卖气球的商贩,就赖着不走了。也有些年轻的未婚男女,穿着时髦的衣服,在茫茫人海中找寻着自己的梦中情人。父亲紧紧地抓着我的小手,拨开人群,往卖衣服的摊位一点一点地移过去。他那宽大的手掌,一直没有松开,温温热热的。卖儿童军装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阿姨,她剪着齐耳短发,只要有人站到她的摊位前面,她就满脸堆着笑容,热情地问了起来:“这大过年的,给孩子买套儿童军装?”
父亲点了点头,指着我笑着说:“给我家娃娃拿一套。”那阿姨眯着小眼睛看了我一眼,用撑衣杆取下来一套儿童军装,叫我脱下身上的衣服,穿上去试试合不合身。父亲给我穿上儿童军装,叫我挺直腰板,扣上纽扣,拉扯几下,不长也不短,合身得很。父亲问了一下价钱,觉得人家也没有乱喊价,就爽爽快快地掏钱买了一套。父亲又带我去卖玩具的摊位,花了一块二毛钱,给我买了一把玩具手枪。父亲还去买了红纸、墨汁、年画等东西,满满地装了一背篼。一向节俭的父亲,这时候也变得大方起来,他还带我去街头的小吃店,花了六毛钱,买了碗热气腾腾的饺子给我吃。
父亲坐在场口的光滑石板上,吧嗒吧嗒地过足了烟瘾,才牵着我的小手,一步一步往村里走赶去……
(三)
在那些贫穷而艰苦的日子里,村里的大人小孩,也只有过年才穿新衣服。我记得那年月,村里每家都有几个小孩,老大穿过的旧衣服、破鞋子,老二接着穿,二老没有穿坏,老三接着穿。一套衣服,往往穿过几个人。搓搓洗洗磨破了洞,那些勤劳的母亲们,也舍不得扔掉,就会找来针线,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有些妇女,去远路亲戚家吃酒,自己没有一套见人衣裳,就厚着脸皮去给别人借。她们借来衣服,生怕被老鼠咬坏,晚上睡觉,就把衣服压在身在。她们吃酒回来,急着把借来的衣服洗干净,放在炕箩烘干,用手掌仔仔细细地抹得平平整整的,再轻轻柔柔地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才抱在怀里去还给人家。衣服还了以后,她们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村里人就靠种田地过日子,为了多个来钱的地方,他们也会养几头猪,养几只鸡。一家人辛辛苦苦地把猪养肥,到了年底,就盼着卖个好价钱,也好给老人小孩买件新衣服。家里姊妹多的人家,这时候父母就会觉得特别为难,卖猪的那些钱,大头要留着来年买化肥,而剩下的那几个钱,远远不够给家里的每个人买新衣服。那些可敬可亲的父母们,他们是平凡的,却也是伟大,他们把手头的那几个钱,给孩子们买了新衣服,而他们自己却在年三十那天,穿着补丁衣服。
我们家每个人都买了新衣服。姐姐们说乡场上卖的衣服,老土得很,她们一点也看不上。姐姐们的新衣服,是她们自己去离家十五里外的县城买的。父亲给我买的那套儿童军装,我舍不得穿,抱在怀里看了又看,伸出小手摸了又摸。我把它放在枕头边,搂着睡觉。那一晚,我觉得自己特别幸福,也特别快乐,夜里一直在咧着嘴巴在笑。我生怕自己不小心揉皱了新衣服,第二天早上,我慌忙叫母亲帮我把它锁在木箱里,等到年三十那天,才取出来穿。
现在,很多人都说年味淡了,平时吃的比过年吃的还好,平时穿的也比过年穿的还好,对过年没有了太多的期盼。可我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数着指头盼着新年早一点到来。因为我对新年有着太多的憧憬和向往;因为在新的一年里,我又有了新的目标和追求。而这些目标和追求,我坚信只要自己加倍去努力,是可以一一实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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