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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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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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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旧时光

(一)
乡政府在村头一个叫小屯的山坡上,是一栋两层楼的平房,没有厚实的围墙,也没有坚固的大门。二楼最边上的那个房间,是父亲的办公室,门窗漆着淡黄色的油漆。办公室不大,窗前摆放着一套黑色的办公桌椅,办公桌旁边,立着一个一人高的文件柜。
我们家住在村头的小路边,邻村的那些爷爷奶奶们来乡政府找父亲办事,他们贪图方便,也不去乡政府,颤颤巍巍地杵着拐杖,咳咳喘喘地挪动着细碎的步子,摸索着进了我们家的堂屋。他们靠着大门喘了几口气,抹了抹脸庞上的汗水,轻声缓气地问:“娃娃他爸在家吗?”母亲是个热心肠,一边热情地给人家倒茶,一边慌忙喊叫我去乡政府找父亲。我弯下腰系好鞋带,甩着小胳膊,顺着家门口那条坑坑洼洼的小路拔腿跑去。跑到乡政府,我累得气喘吁吁的,就蹲在楼梯口歇息。养足了体力,我“咚咚咚”地跑上二楼,喊叫着往父亲的办公室扑去。只要父亲在办公室,他都会打开门窗,有人找他办事,不用拍门喊叫。
有人在找父亲开证明,那人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取出一支双手递给父亲。父亲笑着说:“我咂叶子烟,纸烟没有劲,过不足烟瘾。”那是个实在的庄稼人,露出黑黄的牙齿,嘿嘿笑了几声,硬是把香烟别在父亲的耳朵上。父亲写好证明,插上笔帽,放下手中的钢笔。他打开抽屉取出公章在印泥上蘸了蘸,放在嘴边哈了口气,对着年月日用力压了下去。别人接过证明,说了谢谢,笑着走下楼去。
我靠在父亲的办公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桌子上的钢笔。那是支银灰色的钢笔,在阳光下发出柔和的光芒。姐姐们每人都有一支精美而小巧的钢笔,她们打开墨水瓶的盖子,笔尖放入瓶里,捏着笔胆一挤一放,钢笔就吸满了墨水。钢笔写出来的一行行字,秀丽而迷人,像春天的一幅画,令人赏心悦目。我渴望像姐姐们那样,有一支漂亮的钢笔,写作业时就不用削铅笔了。我伸出小手,顺着桌子的边沿,一点一点往那支钢笔靠近。我趁父亲在整理文件,就一把把笔抓在手里,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紧紧地握着,一直舍不得松开。要是父亲把这支钢笔送给我那该多好呀,我一定会把它当成宝贝,搂在怀里睡觉,谁也别想看上一眼摸上一把。
“你给爸爸记住,来乡政府找爸爸要慢慢走,不要慌慌张张地跑。”父亲放下手头的文件,心疼地说。
“爸爸,有些老人来家里找你,妈妈叫我跑来喊你回家。”
父亲点了点头,他看到我手里握着钢笔,语重心长地说:“儿呀,你还小,等你上了三年级,爸爸送你一支好钢笔!”
我顿时握着拳头,喊叫着跳了起来,像过年那样快乐。父亲关门窗时,我给他要了一张复写纸攥在手里,激动得颤抖着身子,一路往家里跑去,想把小人书上的那些英雄,印在美术本上。我在前面跑,父亲就在后面一声声地喊叫:“儿呀,慢点跑!儿呀,慢点跑呀!”
(二)
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些年村里还没有电视机,看上电视对于父老兄弟们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乡政府有部十七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我隔三差五就去那里看电视。电视台播放的是《西游记》,没有广告,每天连播好几集,过瘾得很。电视机摆在会议室的窗户前,会议室挤满了人,一个个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在那贫穷的年代,电视机给父老们那贫瘠的精神世界带来了无穷的乐趣,带来了欢声笑语……
父老们正看得起劲,书记进来了。他梳着大背头,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背着手瞟了大家一眼,把脸定得平平的,清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父老们,回去吧,乡政府要开会,大家明天再过来看。”坐在前面的,站直身子,往大门边走去。后面的也跟着往外挤,大伙吵吵闹闹的,像一锅沸腾的水。我跟在大伙的后面,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乡政府,一路上还在想:孙悟空有没有打死白骨精,白骨精有没有吃掉唐僧师傅?
到了周末,父亲的那些同事回家去了,乡政府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就算是周末,父老们还会来家里找父亲办事。有时候,父亲正在吃饭,有人来找他办事,他几口扒下米饭,领着人家就去乡政府。这时候,我就跟在他的后面。父亲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去会议室把电视机搬到他的办公室。我一边看着《西游记》,一边学着孙悟空舞动金箍棒,还在地上来来回回地翻筋斗。我觉得这些还不过过瘾,干脆扯开嗓门,大声唱了起来:“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父亲不看电视,他坐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沐浴着暖和的阳光,仔细地翻看着报纸。父亲困了,他就裹上烟叶,吧嗒吧嗒地咂起了叶子烟,一脸的满足和自在。
夕阳西下,村里燃起了点点盏盏的灯火,飘来了诱人的饭菜香味,父亲才关好电视机,牵着我的小手,一步一步往村里赶去……
  (三)
听母亲说,我还没有出生时,父亲在村里的代办中学教书,上初二的语文。农忙时节,父亲天麻麻亮就起床,扛着锄头去自留地里锄草。学校快要拉响上课铃,父亲才一脸汗水地跑去学校上课。那是1983年,乡政府缺人手,组织上选派父亲去乡政府上班。父亲还像他在学校教书那样,一边上班,一边种地。他说自己种了几十年的地,对土地有了感情。
乡政府后面是一块长满蒿草的荒地,父亲觉得有些可惜,就打算挖出来种些瓜果。那个秋天,父亲叫我牵着家里那头温顺的老黄牛,他扛着沉重的犁铧,一块去乡政府开荒地。我和父亲蹲在地上,用镰刀割着半人高的蒿草,割了一捆又一捆。割完蒿草,父亲架好犁铧,挥舞着皮鞭,畅畅快快地吆喝着黄牛犁地。父亲的同事听到喝牛声,笑着来到父亲的身边,摇着头问了起来:“老刘,犁地呀?”
“犁地!”
“哎呀,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歇一歇嘛。”
“我不累!”
“去陪书记玩几把麻将,放松一下嘛。”
“你们玩,我要忙着犁地。”
人家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走远了。可父亲还在吆喝着牛,在他眷恋着的土地上,幸福而快乐地耕耘着。他那熟悉的吆喝声,是那么的亲切,又是那么的动听。翻新的泥土,散发出醉人的芳香,清新的气息,令人心旷神怡。
父亲是一个节俭的人,他是一名干部,可他像父老们那样,穿着解放胶鞋,咂着叶子烟。父亲也是一个正直的人,他不会吹吹拍拍,有些心胸狭小的领导,处处给他穿小鞋。父亲笑着不卑不亢地说:“我家里有几亩薄田瘦土,如果组织上觉得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干部,那我就回家去种田,饿不着肚子。”那领导听了父亲的话,气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可却没有一点办法。在我的心中,父亲就是我们那片土地上长出来的一棵松树,他把根深深地扎进泥土里,昂着头,狂风吹不倒,大雪压不服!
父亲种出的菜,水嫩水嫩的,一下锅就熟,清甜可口。父亲下班回来,会摘回一些辣椒、茄子,放在柴火上烧熟,放些辣椒面凉拌,就是一道鲜美可口的佳肴。有时候,我去乡政府摘菜,看到父亲的同事在摘父亲种的辣椒。我就跑去气鼓鼓地告诉父亲,父亲笑着无所谓地说:“我们自家吃不完,烂在地里头也很可惜,让他们去摘吧!儿呀,你记住爸爸的话,长大后要做一个大气的人,为人处事,不要去斤斤计较!”
(四)
   1992年“撤乡并镇”后,父亲和他的同事们去了八里外的镇上上班。从那以后,村头的乡政府就一天天冷清了下来。可我却喜欢站在家门口的草垛上,望着冷清的乡政府,想起了父亲的办公室,想起了那部电视机,想起了父亲的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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