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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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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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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岁钱的故事

(一)
年三十晚上,吃完年夜饭洗涮好碗筷后,一家老少就坐在火炉边烤火。三姐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弟弟那胖嘟嘟的脸蛋,给他使了一个眼色。弟弟精灵得很,取下头上戴着的毛毡帽,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咂着嘴巴说:“爸爸,年夜饭也吃过了,你给我们发压岁钱吧,我都等不及了。”父亲从嘴巴里取出烟嘴,在鞋帮上磕了嗑烟灰,收好烟杆就去卧室取压岁钱。
父亲有个小巧精致的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叠齐齐整整的零钱。我们姊妹要买铅笔和作业本,父亲就从木匣子里取出零钱给我们,有时还会多给一毛钱买水果糖吃。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我们家有八口人,可不管日子过得多苦,每年过年,我那勤劳而伟大的父亲总会想方设法给我们姊妹买新衣服,给我们姊妹多多少少发一些压岁钱。压岁钱是父亲去小店里换回来的,每一张纸币都是崭新的,有好几张还是连号的。那些压岁钱,分成了好几份,用红纸包着,放在父亲的木匣子里面,每个孩子给多少,他心里有数。
父亲眉开眼笑地抱出木匣子,他把木匣子放在炉盘上,小心翼翼地取出了压岁钱,我们姊妹几个喜笑颜开地围在他身边。第一份压岁钱是大姐的,有十几块钱,可以买一件新衣服。第二份压岁钱是二姐的,有十块钱,足够买一条裤子。父亲接着给三姐和四姐发压岁钱。那些年代,村里的不少女孩穿的都是自己做的布鞋,她们做梦都想着有双运动鞋。三姐的压岁钱,她舍不得用一分一厘,留着买鞋穿。发了几个姐姐的压岁钱后,父亲才给我和弟弟发压岁钱。我和弟弟的压岁钱一样多,有一块多钱,全是崭新的票子,一分两分的,厚厚的一叠。那时弟弟还没有上学,不太认得钱,他捧着那叠零钱,进进出出大声喊叫着,还要和姐姐们比比谁的压岁钱多。我蹲在堂屋的角落里,手指头上沾着唾沫,咧着嘴巴乐呵呵地数了起来。我激动得颤抖着身子,一五一十地数了几遍,快乐和幸福就从心底溢了出来。我拿出一毛钱打算买鞭炮,接着找来一个干净而厚实的塑料袋,余下的压岁钱就放在里面,压在枕头下。
小卖部在古庙旁边的土坝子上,我沿着家门口的那条小路火急火燎地跑去,买了鞭炮又迫不及待赶回家来。我喘着气点燃一炷香,站在院坝里把鞭炮点燃,往空中用力一扔,“啪”的一声响了起来,像歌声那样动听。放完了口袋里的鞭炮,我再也舍不得掏压岁钱去买,就回家去看姐姐们打扑克。看着看着,我又去枕头下摸出压岁钱,仔仔细细地数了起来。我一边数钱,一边想着这些压岁钱应该拿去买些什么呢?
(二)
还记得那些年的春节,离我们村几里路的一个叫骂咒的村子,每年都唱戏,唱的是《薛丁山征西》。看戏的都是一些中年男人,我们小孩一句戏文也听不懂。村子后面一个叫干坝子的荒坡上,有人唱山歌,一般是男女对唱,唱的是情歌。他们拖长声调,欢快而自由地唱着火辣辣的情歌,歌声像透亮而清澈的山泉水,缓缓地流淌进父老们的心间,滋润着他们那枯竭的心田。可我们这些小孩,也不想听缠缠绵绵的山歌,就想去火车站旁边的煤矿上看人家玩龙舞狮。
我一大早吃了早饭,揣上两毛钱的压岁钱,叫上左邻右里的小伙伴,沿着村前那条坑坑洼洼的毛毛马路,连蹦带跳地赶去煤矿上。我生怕把口袋里的压岁钱弄掉了,走几步就伸手进去摸捏一把。压岁钱还在,我才心安理得地赶路。那时我们才几岁,十几路,歇了几口气,赶到矿上累得筋疲力尽。煤矿上到处张灯结彩,演员们载歌载舞,热热闹闹过大年。我挤在人群中,伸长脖子睁大眼睛看人家踩高跷,忍不住拍着小手喊叫起来,那些工人就朝我瞪眼睛。可我一点也不在意,觉得踩高跷的演员是英雄,看他们的精彩表演就是人世间最美好最幸福的事情。还没有看过瘾,小伙伴们就喊叫说时间不早了,回家去吧。我的肚子饿得叽叽咕咕地叫了起来,想去买一碗凉粉吃,可走到摊位边,听说一碗凉粉要一毛钱,我舍不得买,咂着嘴巴围着摊位转了三圈,用力吞下去冒出来的唾液,一步一挪走回村去。口袋里的那两毛钱,浸满了汗水,粘粘黏黏的。
我们无精打采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那些来村里走亲戚的妇女们,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裳,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拉着孩子。我刚到了村口,看到了表哥,他穿着整洁的衣服,在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我拔腿跑了过去,表哥给我了一块钱的压岁钱,牵着我的小手往家里走去……
(三)
那些年,人们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是亲戚之间没有攀比和计较,来往也密切,日子过得满足而快乐。家里来了亲戚,主人家总会热情款待,吃的喝的全部摆在了桌上。表哥来了家里,母亲笑得合不拢嘴,抓出糖果往他手里塞,还问起了姑妈的身体。那时表哥还在中专学校读书,他的生活费是姑妈卖粮食换来的。他给我的压岁钱,我放在枕头下压着,可还是被弟弟发现了。他拿着钱问我,我没理他,一把把钱抢过来,揉成一团塞进袜子里。弟弟就哭着去找母亲,母亲问我,我撒谎说是在路上捡到的。母亲不信,轻言细语地询问捡钱的细枝末节。我是个笨嘴笨舌的孩子,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母亲怀疑那一块钱是我偷来的,就把这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父亲是个温和的人,他从来不会打骂我们,就算我们做错了事,他也只是语重心长地说上一些道理。父亲把我叫到屋檐下,摸着我的头,笑着轻声问:“这钱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了父亲一眼,低下头搓着小手,咬了咬嘴唇,细声细气地说:“表哥给的压岁钱。”父亲接着说:“娃娃,这钱你不能要,这一块钱是你表哥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呀!你想想,姑妈是种地的农民,这钱是她卖粮食换来的呀!听爸爸的话,把钱还给表哥,你用完了压岁钱,爸爸再给你。”我一点一点弯下腰去,从袜子里慢慢吞吞地摸出表哥给我的那块钱。我把钱攥在手里,再一点一点地松开指头。我在想,父亲有些不近人情,母亲有些小题大做。我没有给表哥要压岁钱,是他主动给的,再说那一块钱的压岁钱,可以买鞭炮,可以买扑克,可以买糖果,还可以……想着这些,我觉得万分委屈,跑到家门口的草垛下,稀里哗啦地哭了了起来……
我记得父亲还批评了表哥:“孩子,大年初三一过,你舅妈就叫我宰了只大公鸡,她守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等着你来家里走亲戚。你到了舅舅家,就当在自己家里,不要给表弟发压岁钱。你还是个学生,用的是父母的血汗钱,你给表弟发压岁钱,我心里头一点也不好受呀!”表哥红着脸点了点头,我也终于明白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那以后的春节,亲戚们来家里做客,他们给我压岁钱,父亲不点头,我就摇着头跑开了,没有接人家的压岁钱。
(四)
   往后的日子,一年比一年过得好了起来,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给我们姊妹的压岁钱也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只是,人们也一天比一天忙了起来,亲戚间走动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起来。特别是表哥,自从参加工作后,春节去我们家吃了一顿饭,他给了我和弟弟一些压岁钱后,就匆匆忙忙赶回了城里,父母好说歹说怎么也留不住。父亲和我守在家门口,望着表哥渐渐远去的背影,父亲摇着头叹起气来,而我低着头不停地抹着泪眼……
我把表哥给的压岁钱放在手心里,心里头却一点也快乐不起来。因为我想要的不是表哥的压岁钱,而是希望他留在家里住上十天半月,每天晚上给我讲些耐人寻味的故事。我坐在家门口那光滑的石墩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年前表哥给的那一块钱的压岁钱,想起了过去那些快乐而甜蜜的幸福时光。只可惜,那些从指间溜走的旧时光,一去就不会重返,只能珍藏记忆深处,也只能在梦里出现,渐渐演变成一种美好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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