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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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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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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远方(10)连载

铁锅皱了皱眉头,摇着头叹着气说:“叔,碰上治安员查暂住证了。不过你不要怕,我会应付他们。”

这是张一鸣第一次听人说起暂住证。据说暂住证为深圳首创,是移民文化的一个标志性符号,它让初到深圳的外来人员拥有了暂时居住的权利和一个身份。这个证件本身蕴涵着生活的不安定性。

几辆闪着警灯的摩托车把铁锅和张一鸣围住,有个穿着迷彩服的矮胖男人瞪着眼看着铁锅,用公鸭般的嗓子大声吼喊着:“你们有暂住证吗?掏出来看看!”

铁锅见过世面,一点也不慌乱,点着头笑着回答:“我们刚从家里来深圳,还来不及去派出所办暂住证。”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车票递过去。张一鸣胆小,他觉得那个矮胖男人的目光就像一把锋利的刀,从自己的脸上刮过,双腿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他低头垂手,像做错事一样,心呯呯直跳,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没长耳朵嘛?我查看暂住证,你给我车票搞哪样?你们到底有没有暂住证?”

“我们刚从家里过来,还没来得及去办。”铁锅一边辩解一边掏出香烟,双手递给矮胖男人。

矮胖男人不耐烦了,把铁锅递去的香烟打落在地上,恶狠狠地大声骂起人来:“丢你老姆嗨,没暂住证就没暂住证,还说什么来不及办。别嬉皮笑脸的,老实一点,把手举起来,蹲下去,快蹲下去!站起来,蹲下去!老子没时间和你浪费口舌,跟我们去治安队走一趟。”

张一鸣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矮胖男人折滕着铁锅,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只好痛苦地闭上双眼,怒火在心底一点点燃烧起来!要是矮胖男人没穿着迷彩服,为了铁锅,一向胆小的他会冲上去和那个蛮横无理的家伙干上一架哩。

张一鸣想,老家有郁郁葱葱的树林和挺拔入云的大山,要是有人来追,自己就爬上大树或躲进大山。可此时他的前面是宽阔的马路,身边是平整的草地,没有地方躲藏。他和铁锅就像可怜而无助的羔羊,被治安员揪扯着耳朵上了摩托车带去治安队,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人生遭遇呢?

几辆摩托车过大街穿小巷,横冲直闯往治安队飞去,在一处拐弯的地方,张一鸣还差点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治安队门口停着十几辆摩托车,矮胖男人推搡着铁锅和一鸣进值班室。张一鸣仿佛经历了一次沉重的打击,双腿发软,走路时像踩在棉花上。那胖男人嫌张一鸣走路慢,进门时在他腿上狠狠地踢了一脚,张一鸣痛得咧着嘴巴跳了起来。打工文学作品中,治安员被贬称为“治安仔”,总是以负面的文学形象出现在读者的面前。按理说这些活在都市最底层的治安员,也算弱势群体,可他们为什么要把坚硬的拳头凶狠地砸向身边的兄弟姐妹?是谁给了他们那么大的权利呢?

值班室没人,里面摆放着几张桌子,靠墙边有一排长椅子。值班室就一道门进出,张一鸣心想,就算自己像鸟儿那样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铁锅把业务包放在椅子上,把嘴巴凑近一鸣的耳边,悄声说:“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在深圳查暂住证是家常便饭的事,大不了交点罚款就放出去了。说白了,治安仔的工资并不高,有些人就是打着查暂住证的晃子捞钱。你今后去找厂,见这些治安仔,离得越远越好,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

张一鸣长叹了一口气,咽了咽口水,脖颈上的喉结艰涩地耸动了一下,低缓而艰难地说:“出门打工难呀!离家前要去计生部门办未婚证,到了深圳要去派出所办暂住证,进厂后还要去防疫站办健康证,你说要那么多证件干嘛?从老家来深圳打工,我们身上没带着多少钱,哪有闲钱去办这证那证的。哎,没有暂住证,就只能像贼那样东躲西藏过日子,走在大街上也不敢把头抬高,要是不用办暂住证那多好呀!这暂住证的后面,有兄弟姐妹们多少委屈的泪水和难忘的经历呢?”

铁锅和一鸣闭着眼睛靠着墙,值班室沉寂下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令人窒息。时间仿佛停滞不前,一分一秒摧折着人的心肠。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个穿着白衬衫的中年男人走进了值班室。来人中等身材,面目和善,他走到铁锅的面前,指着业务包轻声问:“这里面装什么东西?打开让我看看。”

铁锅拉开拉链,中年男人翻看了一下化妆品,望一望铁锅和张一鸣,时不时点一下头,柔和的目光充满着怜爱和关怀。张一鸣把僵硬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半张着干裂的嘴巴,眼神里充满着希翼和乞求。

“你们走吧,天黑了,快去吃饭,别饿着肚子?”

“你让我们走?我们不用交罚款?”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

铁锅忍不住抓住男人的手,不停地说着感谢的话。他慌忙从业务包里拿出一瓶香水,激动地说:“我是个推销化妆品的,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无论如何要把它收下。你帮我们这么大的忙,我和我叔会记住你的恩德。”

张一鸣抖动着瘦弱的肩膀,一股暖流刹那间涌上心头,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他多想对眼前的这位好心人说些感激的话,可不知喉咙被什么东西卡住,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远离故土来深圳打工,挣点钱不容易,我怎么会忍心要你的香水呢?快回去吧,没有爸妈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铁锅重重地点了点头,又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别在了男人的耳朵上。从治安队出来,张一鸣觉得自己卸掉了千百斤重担,脚步无比轻快。

铁锅又回过头去,动情地说:“叔,我们今天碰上好人搭救,要不是不会轻易走出治安队的大门。”

铁锅的话,一字一句刻在了一鸣的心坎上。想着好心人那亲切的脸庞,幸福的感情涌上了心头,不断涌出来的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双眼。已近灯火黄昏,透过朦胧的夜灯,张一鸣第一次发现这冰冷城市的背后,流淌着浓浓的暖意。这城市正在一点点敞开宽大的胸怀,把异乡漂泊的游子紧紧地搂住!从路边的小饭店飘来诱人的饭香味,张一鸣嗅到了一丝家的味道!

叔侄俩在大排档吃了碗炒饭,铁锅抹了抹嘴巴,说:“叔,打算带你去福永耍一耍,可我们在治安队呆了几个小时,没什么心情去玩。我快马加鞭赶去福永送一下货,很快赶回来,你在邮局边的文化广场等我。”

铁锅带一鸣到了文化广场,就在路口坐上了去福永的中巴车。广场上人多,有人在跳舞,也有人在扯开嗓子唱歌。张一鸣背着手,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瞎逛着。

草地边修有亭子,张一鸣来来回回走了几圈,累了,就坐在亭子下的长椅上歇脚。几个背着背包的小伙,来到张一鸣的身边,他们好像累了,把背包当枕头,倒在长椅上睡觉,很快就拉起了响亮的鼾声。是呀,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揣着五彩缤纷的梦想,风尘仆仆地来到遥远而陌生的深圳闯荡。他们在城市无依无靠,白天顶着烈日大街小巷找工作,晚上没有钱住旅馆,就来广场上过夜。夜深了,城市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可在广场过夜的流浪人,想着千里之外的爸妈,忍不住失声痛哭!

张一鸣不忍心打搅这些兄弟们睡觉,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亭子。他觉得自己很幸福,至少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同时,他完全理解这些在广场过夜的兄弟们一路走来的艰辛和困顿,祝他们早些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结束颠沛流离的生活!

张一鸣站在广场边,望着公路对面的高楼轻轻问自己,这儿是梦想生根发芽开花结果的天堂吗?城市会为你打开一扇门窗吗?他不知道怎样回答自己,但他看到了闪烁的霓虹让城市的夜晚格外迷人!

张一鸣听到铁锅在大声喊自己,他放开脚步迎了上去。两人刚到出租屋楼下,碰上了张四哥,手里提着几瓶酒和半袋凉拌菜。出租屋闷热,几个人爬上楼顶,坐在铺着凉席的地板上聊天。他们说起了生养自己的那方厚实而无私的土地,说起了家里的老人,说起了艰难而无奈的漂泊日子。思念,就像一双绵绵软软的手,轻轻柔柔抚摸着心底最柔软的部位,让异乡的游子感到无眠的夜不再那么漫长。

张四哥红着脸,用力拍了一下一鸣的肩,大声说:“兄弟,我是1992年出来打工的,在深圳没有熟人,找不着工作就在天桥上睡觉,有时一天只吃一包泡面。治安仔查暂住证就往芭蕉林里钻,不过那些苦日子还是熬过去了。你不要怕,有我和铁锅在,不会让你吃苦头!”

张四哥的大手,粗糙而有力,一鸣感到了一股热流从肩膀往心里淌去。

张四哥喜欢唱山歌,张嘴唱上几天几夜不重复,张四嫂就是被他的歌声打动才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他的。在老家干农活,歇息时张四哥扯开嗓子唱上几句,眼前的日子就不那么苦,让人嗅到了生活的芳香。出门打工后,碰上节假日张四哥也会唱上几句,在他的歌声中,老家的模样仿佛一点点出现在眼前!张四哥灌了一口酒,闭着眼动情地唱了起来:

十七十八那几年

流落外乡好可怜

吃不好来穿不暖

心想回家又没钱

……

动听的歌声,就像蜻蜓扇动着透亮的羽翼,在眼前来回穿梭。熟悉的歌词,犹如一杯浓香的米酒,一点点让人沉醉。张一鸣舔了舔嘴唇,跟着张四哥轻声唱了起来。唱着唱着,他觉得身子越来越轻,像一朵白云飘往故乡的那片天空。

夜深了,出租楼没有一丝声响,高大的棕榈树在丝丝凉风的抚摸下进入了甜美的梦乡。铁锅拉起了响亮的鼾声,像低沉的春雷,从张一鸣的耳畔滑过,跌落在角落。张一鸣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母亲的叮咛索绕在耳际。他摸了摸稚嫩的肩膀,等待他的将会是一个未知的明天和苦累的世界。直到下半夜,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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