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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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麻麻亮，公路上偶尔有几辆大货车通过，几乎看不到路人。张一鸣满怀希望地赶去新天地职业介绍所，这家职业介绍所挨着文化广场，顶层挂着显眼的招牌。
张一鸣赶到职业介绍所，时间还早，里面的工作人员还没上班，他背着双手站在信息栏前面浏览各家工厂的用工信息。是呀，这么多家企业，这么多的工作岗位，摆在面前的这么多机会，你能不能抓住呢?张一鸣一边浏览用工信息，一边轻声地问自己。
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轻轻拍了拍张一鸣的肩膀，悄声问:“小兄弟，办毕业证吗?”
张一鸣摇了摇头，没有理他。中年男人有些不甘心，接着小声嘟嚷道:“我办毕业证的技术过硬，凭眼睛分辨不出真假，不少人就是花了钱买了我的毕业证找着工作的。兄弟，办一本吧，找工作用得上，别心疼这百把块钱嘛。”他一边说一边往张一鸣的口袋里塞进了一张名片，接着去问下一个。
职业介绍所开门了，工作人员播放着一家家工厂的用工信息。张一鸣来到二楼咨询处，衣着整洁的前台小姐面带微笑，热情地打着招呼。她了解了一下张一鸣的个人情况，详细地介绍说:“十块钱的门票只能参加当天的现场招聘会；二十块钱的门票享受一个月的服务。你没有工作经验，买月票划算。买了月票，你有三十次机会参加现场招聘会，一定能碰上满意的工作!”
张一鸣掏了十块钱买了一张当天的门票，填上姓名及身份证号码，坐在椅子上浏览电子屏幕挑选适合自己的工作。他又花了二块钱，买了四份简历表，趴在椅子上一笔一画填写起来。他认真地写着每个字，不晓得是紧张还是激动，双手不听使唤地颤抖着。填完简历表，他松了一口气，对着它咧着嘴巴笑了起来。他觉得这小小的简历表就像一架梯子，一步步爬上去，可以看到围墙里面的一幢幢厂房。
“喂，你的简历表填写不完整，工作栏怎么空着不写呢?”有个提着公文包的高个男人瞟了一眼张一鸣的简历表，开口就问。
“我刚从学校毕业，没进过工厂。”张一鸣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回答。
“你也太老实了，你这样填写简历表哪能找到工作呢?好些工厂看重的是求职者的工作经验，你就写你在某某厂从事过某某工作，有几年的工作经验。你要学会撒谎，填写假的简历表去骗人，骗人不犯罪嘛。”
“我不会撒谎骗人，在介绍所找不着工作就去工地搬砖。”
高个男人把脸歪在一边，自言自语地嘀咕一阵。
两名保安员抬头挺胸守在大厅入口处，时间一到，细细仔仔地核对每一个求职者的身份证和门票。招聘大厅里人山人海，招工的工厂多得让人眼花缭乱，各家工厂都在自己的展位上张贴着用工信息。张一鸣第一次到介绍所找工作，举手投足间显得有些慌乱。他挤在人群中，踮着脚伸长脖子浏览着一家家工厂展位上的招工信息，没有碰着适合的工作，手中的简历表递不出去。他像迷路的孩子，被涌动的人流一浪一浪推着转动。偶尔碰上一个适合的工位，他咬着牙挤上去细声细气地询问，人家的眼睛长到了脑门上，爱理不理的，冷笑着说:“招满了。”他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慌忙退出来，又挤进了人群中……
十一点钟，好些工厂负责招工的管理人员退场了，大多数求者职也跟着离开了招聘大厅，热闹的场面就像退潮的海滩，渐渐恢复了平静。张一鸣手中的四份简历表，一份也没投出去，他叹着气走到入口处，暗暗埋怨起了自己:你怎么这样窝囊呢?这么多个工作岗位摆在面前，你还是找不到一份工作。看来，你只能适合去地上搬砖了。希望和幻想彻底破灭了，张一鸣茫然地望着空荡荡的走道，可他还是不甘心，又转过身怀着一线希望返回大厅，还有几家工厂负责招工的管理人员没有退场，他来到展位前，仔细地浏览着招工信息，就想抓住最后的一次机会。
招聘大厅的角落里摆着一家电子五金厂的展位，负责招工的是一个小女孩。女孩长发披肩，脸蛋白里透红，新月般的细眉不浓不淡，眼眸在长睫毛的掩映下如溪水般清澈透亮。她抿着小嘴巴微笑着，像一幅迷人的画。张一鸣不敢多看她一眼，低着头红着脸轻声问:“你们厂还缺人吗?”他找工作处处碰壁，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说话的声音很小，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缺人。你找工作吗?”
张一鸣慌忙递上手中的简历表，其实递上一份就好了，他把四份一块儿递给了人家，心底涌起一丝丝希望。
女孩留下一份，退给了他三份。女孩认真地看起了简历表，她突然抬头望着张一鸣，满目含笑地问:“你是贵州人?”她那白净的瓜子脸上，泛着兴奋的红晕。
好些厂不招贵州人，说贵州人喜欢喝酒闹事，可他们怎么就看到贵州人的勤劳和善良呢?女孩这样一问，张一鸣的心顿时凉了下来，脸色也阴沉下来。他咬着唇不冷不热地问:“你们工厂也不要贵州人?”
“不不不，招贵州人，怎么不招呢?我见你是贵州人，觉得亲切。”
“你也是贵州人?”
不知为什么，女孩的脸一下红了，她点一下头，接着又摇一下头，让人摸不着头脑。她腼腆地笑了笑，尽量低着头看着简历表。
女孩点了点头，张开小巧的嘴巴笑着说:“看得出来，你是个实在的人。厂里招的是储蓄干部，你下午去面试吧，我给你一张复试通知单。”她的声音听起来是那样亲切，犹如春风一样拂过张一鸣心中冰封的田野，他仿佛看到了吐绿的柳杨，他仿佛看到了枝头鼓涨的花蕾!
张一鸣颤抖着接过复试通知单，敏感而羞怯的心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多想对她说声“谢谢”，可喉咙像被什么结结实实地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张一鸣转过身来，两行热泪沿着脸颊情不自禁地滑落下来。他慌忙跑出招聘大厅，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抱头大哭一场……
张一鸣来到一棵大树下，从毕业证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复试通知单。那是一张粉红色的纸片，上面清楚地写着面试时间及乘车路线。当三江电子五金厂这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彭慧也在这个厂上班。他找了半个多月的工作，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去老同学上班的工厂面试。这是命运的安排还是上苍的眷顾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一定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复试机会，好好表现自己，走进工厂上班，结束颠沛流离的日子!
张一鸣花了三块钱在地摊上买了一把梳子，对着一家小店的玻璃门仔仔细细梳了起来。他的头发不算长，可他还是走进了一家理发店，剪剪发洗洗头，神清气爽地赶去南方工业区三江电子五金厂。复试时间是下午两点钟，可他还是早早地赶了过去。为了省下公交车费，他在烈日下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汗水溪流般顺着他的背沟淌。
一点来钟，张一鸣来到了三江电子五金厂。这是一家好几百人的工厂，两幢三层楼的厂房，厂房前面是篮球场，平整的草坪边修有喷泉。他想要是自己进了这家工厂，傍晚坐在柔软的草地上望着挂在天边的夕阳，夕阳一点点沉下去，那是多么富有诗情画意的生活呀!
厂门口挤着六七十人，黑压压的一片。这些人大声议论着工厂的好坏，像一锅沸腾的水，久久没有平静下来。招工女孩抱着几十份简历表来到厂门口，叫到谁的名字谁就进去，站在行政办公室的前面。念到张一鸣的名字了，他低着头像个怕羞的女孩，扭扭捏捏地走进厂去。他没有一点工作经验，硬着头皮来厂里复试，觉得自己向一个无底的洞里走去。招工女孩见到张一鸣满头大汗，忍不住笑了笑，又用弱柔无骨的小手捂上了嘴巴。
她带着张一鸣他们这五六十人走进了饭堂，每人发了一份试卷，张一鸣接过试卷，握着笔开始答题。他十分清楚地知道，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只有冲在最前头，跨过一座狭窄的独门桥，才能走近工厂那道紧闭着的大门。
试卷共有五道题:
一、写下你母亲的生日。
二、一到十的英语单词。
三、5S的定义及意义。
四、上司发出错误的命令，你会怎么办？
五、阐述企业文化的重要性。
看到第一道题时，张一鸣想起了千里之遥的母亲。这个时候，她佝偻着腰在地里干活，布满皱纹的脸上流着亮晶晶的汗珠。母亲的生日是农历七月初三，可她舍不得花钱，从没过过一次生日。特别是父亲去世后，坚强而伟大的母亲用她那微驼的腰背为张一鸣和妹妹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带着儿女难艰地一步步走向风平浪静的港湾。来深圳打工后，他每天都想着母亲，想着想着就哭上半天。当张一鸣在空格里填上母亲的生日时，他的眼角渐渐湿润起来，泪水汨汨地往肚子里流……
剩下的那几道题不难，特别是最后一道题很合张一鸣的胃口。他上中专时，学过《企业管理》这门课程，老师也重点讲到了企业文化的重要性，他在学校学到的专业知识终于用上派场了。轻松答完试题，他来回扭动了几下脖子，无意中看到招工女孩站在身边。她套着长裙，像含苞待放的花蕾，浑身水灵灵的，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张一鸣怕被人发现，慌忙扭过头，假装检查试卷。
考试时间结束后，交上试卷，招工女孩通知大家在厂门口等录用结果。
在厂门口，张一鸣又见到了那个夹着公文包的高个男人。张一鸣对着他笑了笑，跟他打声招呼，可人家不理人，自个儿抽着烟，一口一口吐着烟圈。
等待是折磨人的，一分一秒是那样漫长，有人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还有人急着去门卫室向保安打听情况。门开了，招工女孩出来了，对大家说:“别吵了，我念一下录用名单。”
张一鸣半张着嘴巴，身子往前倾了倾，半握着拳头，抬头凝视着招工女孩，眼里充满着期盼和希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