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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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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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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在远方(17)连载

“你们两个变哑巴了,瞪着眼睛话也不说。”彭慧抱着一个十来斤重的大西瓜,站在门口喘着气问,红彤彤的圆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脚上是高跟鞋,下身套着高腰裤,上身穿大翻领的白衬衣,玲珑的曲线看上去是那样完美,浑身充满着少女的纯情和青春的风彩。

“没见你穿过高跟鞋,我和铁锅在想会是哪个女孩来这里玩耍呢?”张一鸣慌忙站起来,去接彭慧手中的西瓜。

“我人矮脚肥,一年到头穿不上几天高跟鞋。哎呦妈呀,脚疼得要老命。铁锅,借你的拖鞋穿一下。”彭慧是个快言快语的人,一边说一边笑,笑声从窗户飘了出去。

“我的鞋大,你穿着不合脚,再说我的拖鞋像船一样长,丑得要老命。”铁锅指着脚上的拖鞋,不好意思地说。

“反正地板是干净的,那我就光着脚进屋,这样凉爽。”彭慧脱下高跟鞋扔在门边,光着脚板走进屋里。铁锅心疼地望着彭慧,跺了一下脚,嘴唇微微颤动着,搓了搓手,赶忙给彭慧去找碗筷。他说去楼下买包烟,火急火燎地出门,被凳子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彭慧,吃块烤鸭。”张一鸣说。

“一鸣,我接到铁锅的电话,说你找到了工作,明天就去我们厂报到,要是身边没人,我激动得好想哭上一场。”彭慧微微咧着小嘴巴,露出洁白的牙齿,像包谷籽那样好看。

“我从你们厂复试回来,走进了路边的电话亭,想给你打个电话说找到了工作,可又担心你上班接电话不方便。我来深圳这半个多月,你三天两头往楼岗跑,电子厂加班又多,辛苦你了。”

“一鸣,你是我的老同学,过来看看你不应该吗?说什么辛苦的话,那也太见外了。”

两人正说着话,铁锅提着一双粉红色的拖鞋,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这家伙气喘吁吁地说:“彭慧,试试合不合脚?”

“你……跑去给……我买……拖鞋?”彭慧扬起脸,朝铁锅亲昵笑着,激动得结给巴巴地说。

“嗯。”铁锅的脸刷一下红了,忐忑不安地抠着手指头,轻轻地点了点头。

“尺码不大不小,刚好合脚,颜色式样我都喜欢。对了,你怎么晓得我穿37码的鞋?”彭慧亲切地望着铁锅,一脸疑惑地问。

“我……我……我……”铁锅变哑巴了,答不上来,双手来回搓揉着。汗水沁满了他的额头,他用手背擦了擦,咽了一口唾沫,咬着嘴唇,低着头瞅着脚上的鞋。

“你猜的?”彭慧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见铁锅浑身不自在,连她自己也变得紧张起来,话话的声音也显得不自然。

“我说实话吧!我提着你的一只高跟鞋去商场,照着高跟鞋的尺码买的,营业员还以为我是个疯子。”铁锅望着彭慧等着他回答的目光,犹豫了一下,嘴巴张了一下,还是没勇气说,嘴巴又张了一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望着门口自言语地说了起来。

“为了买双鞋,你提着一只臭烘烘的高跟鞋来来回回跑?彭慧激动得从凳子上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身子颤抖着,红扑扑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泽。

“我从来没有给女孩买过鞋子,不晓得你喜欢那种款式,只得厚着脸皮问营业员,她说这双粉红色的拖鞋好看,我就买了。一双拖鞋值不了多少钱,你不要记在心上。”铁锅像做了件见不得人的事一样,一直低着头,不敢看眼前的彭慧一眼。

“你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有时还会说几句骂人的脏话,没想到心还这样细,让人刮目相看。”听到自己喜欢的女孩这样夸自己,铁锅立刻感到手足无措,傻傻地站着。

张一鸣望着铁锅,忍不住笑了起来,趁热打铁地接着夸:“铁锅的确是个心细的人,我跟着他来深圳打工,他担心我晕车,在老家车站给我买了晕车药。来深圳后,我早上去外面找工作,他会偷偷在我的口袋里放一支防晒霜。就拿刚才来说,他见你光着脚板进屋,担心你着凉,就提着你的高跟鞋去买拖鞋。”

铁锅见一鸣和彭慧这样夸自己,更加显得不自在了,摸了支烟放嘴里,忘了点火就大口大口吸了起来。

“别只顾说话,吃烤鸭,吃西瓜。”张一鸣扬起筷子对彭慧说。

“别看我胖,我吃不下肉,我喜欢吃洋荢丝。”彭慧嘟着嘴巴说。

“我去给你炒。”铁锅取出嘴里的香烟,扔进垃圾桶,蹲在门边削洋芋皮。他一边削一边啍起了歌:

给我一个理由

让我去追求

让我一次爱个够

……

削好洋芋,铁锅开始切洋芋丝,菜刀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响遍出租屋的角角落落。接着油锅“咝咝咝”响起,倒进淘干净的洋芋丝,铁锅握着勺子翻动,渐渐的香味在屋里弥漫开来,飘进鼻孔里,溢满了心间……

彭慧夹了一筷子洋芋丝放嘴里,细细咀嚼着品味着,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真香!来深圳打工一年多了,每天在饭堂吃大锅饭,从没吃过这么香的洋芋丝!这盘洋芋丝算我一个人的,你们谁也不要动一筷子。”

望着彭慧的吃相,张一鸣和铁锅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忍不住笑了起来。张一鸣开起了玩笑:“你慢点吃,我和铁锅喜欢吃大鱼大肉,不会跟你抢。喜欢吃洋芋丝简单嘛,你有空来铁锅这里,叫他给你炒呗。”

彭慧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对着张一鸣做了个鬼脸,不说话,接着吃冒着热气的洋芋丝。

“叔,不是侄儿夸囗,在深圳打工的这群老乡中,没一个的厨艺赶得上我!张四叔给儿子办满月酒,十几桌人的菜,全是我一个人炒的,菜吃完了,连烩的一大锅酸菜汤也喝得一滴不剩。大伙都夸我的手艺好,开家饭店保证赚大钱。”铁锅也渐渐变得放开起来,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彭慧幸福的笑着,静静地听铁锅说,时不时点一下头,湖水般清澈的眼眸,像在关切,像在问侯。她抿了一下嘴,歪着头问:“老乡们的话不假,你可以开家小饭店,比推销化妆品赚钱。”

铁锅得意地笑了笑,轻轻拍了一下膝盖,不慌不忙地说:“我不想开小饭店,就想开一家化妆品店。因为家境贫寒,我初中没毕业就来深圳打工,我是个粗人,不晓得什么是梦想,但我的真实想法就想开一家化妆品店。这个想法,我和我叔谈过几次,他也支持。”

“你不要觉得自己初中没毕业就看不起自己,你有着自己的追求,你正在流着汗水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朝心中的目标走去,人因梦想而伟大!一个个梦想,不是等着人去实现吗?”张一鸣拍了一下铁锅的肩,心重心长地说。

彭慧轻轻地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巴,搓揉了几下眼角,抬起头轻言细语地说:“铁锅,我比你幸运,更比村里的同龄女孩幸运,因为在我们那个叫垭口地的小山村,我是唯一一个去县城念高中的女孩。可我还是让家人失望了,没有考上大学,和你一样来深圳打工。”

彭慧说着说着停了下来,喝了口水润润喉咙,接着往下说:“刚进厂时,我不认识一个人,手脚慢,一天被拉长骂几次。晚上躺在狭长的铁床上,发疯一样想家,想着想着就伤心地哭。怕宿舍里的姐妹听到,我就用枕巾紧紧地捂着嘴巴。打工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呢?直到一天,老板带着一个大客户来流水线上参观,大客户用英语问了几个问题,拉长是小学文化,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停下手中的活,硬着头皮替拉长回答了问题。老板十分满意我的表现,几天后,车间新开了一条流水线,老板破格提拔我担任流水线拉长。我进厂不到两个月,一下子升上拉长,车间有不少人说风凉话,就连一些不明真相的老乡也说我是陪主管出去吃饭才升上去的……”

“彭慧,对不起,我是说过那样的话……我错了……”铁锅咬了一下唇,抓着头发说。

张一鸣拍着胸口,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刚来深圳时,就听见一些老乡说彭慧的坏话,我从骨子里相信彭慧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大家出门在外,就该相互关心和帮助,捏造谎言伤害一个女孩子,还算是一个地方出来的老乡吗?”

彭慧无所谓地笑了笑,接着说了起来:“升上拉长后,没有在流水线上干活那么苦,空闲时间多了,我开始想起了自己的未来。车间的一些姐妹,整天想着找个有房有车的男朋友,可我根深蒂固地认为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和把握的!我不想在工厂打一辈子的工,我有空在看英语书,我想做一名出色的翻译员。虽然一个平凡的打工妹和翻译员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但是我一直在努力学习,等攒足了学费,我就去广州读书。”

“你缺多少钱,说出来嘛,我有。”铁锅急着喊了起来。

“铁锅,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有你这问话我就心满意足了。学费,我会自己去挣,不想拖累别人!其实我家里拿得出这笔学费,只要我说去广州读书,我爸会把钱寄过来,可他手里头的每一分钱也是用汗水换来的。记得我上高中时,我爸走上十几里山路去学校送生活费,他会提着一套新衣服和一双皮鞋。到了县城,他进了厕所换上新衣服和新皮鞋,才去学校送生活费。我上的是重点高中,班上的大多数同学都是城里人,我爸怕我受屈,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他才那样做的。我没有考上大学,我爸生了几天闷气,又低声下气劝我复读,可我听不进他的劝说,赌气来深圳打工。我爸担心我吃不了苦头,三番五次劝我回家,可我还是坚持了下来。我没有考上大学让爸爸失望过一次,可我不会让爸爸失望一辈子!”

是的,在这狭小而闷热的出租屋,铁锅和彭慧动情地说起了具体而遥远的梦想。听着听着,望着彭慧眼神中闪烁着的光芒,热烈的血液在张一鸣的息上激荡起来。多年来,他一直想着写一部长篇小说,可不知道写什么才好。今天,他听到铁锅和彭慧说起了各自的梦想,小说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就写一部与梦想有关的小说,说说那些平凡而普通的打工者,说说他们心中那些卑微而伟大的梦想!他不知道该对彭慧说些什么,拼命鼓起掌来,铁锅也跟着他鼓掌,彭慧也拍起手,掌声一直响着,久久没有停下来……

彭慧停下鼓掌,激动得颤动着身子,大声说:“一鸣,我们唱首歌吧,为梦想加油!”她把话说完,打着节拍带头唱了起来:

你是不是像我一样在太阳下低头

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

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

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

色彩斑斓的梦想随着动听的歌声,像翩翩飞舞的蝴蝶,从这狭小而简陋的出租屋飞出去,飞到对面的高楼,飞往外面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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