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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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也没有一缕凉风拂过，热辣辣的太阳像倒扣的火盆烤着球场。厂区格外宁静，饭堂是没门没窗的铁皮棚，静下心来仔细听，铁皮棚时不时发出爆裂的声响。张一鸣坐在饭堂门口，耐心等待着保安队长的哨子声。记得去中专学校读书的那一年，张一鸣参加了一个星期的军训。教官姓邓，个头矮小，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一条线。邓教官不但耐心地教张一鸣他们列队，还手把手教张一鸣他们叠被子，晚上在宿舍里唱《军中绿花》给同学们听。那是张一鸣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歌词质朴深情，邓教官还未收尾时，一些同学的眼角开始润湿起来。那以后的日子，张一鸣想家时就哼着《军中绿花》，哼着哼着他的心思飞到了温暖的家。军训结束后，张一鸣还趴在摇晃的铁床上，含着烫热的泪水写了一篇《再见了,邓教官》的散文……
阳光很辣，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烫热的地面仿佛就要燃烧起来。围墙边的大树搭耷着脑袋，灰白的叶片失去了昔日的光鲜。空荡荡的球场没有人走过，张一鸣觉得等待有些漫长，他睁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门卫室，心想保安队长什么时候才出来呢?
“嘟……嘟……嘟……”保安队长用力吹着哨子跑入球场，急促的哨子声划破了厂区的宁静，透入耳膜。听着哨声，一股强悍的豪情在张一鸣的胸膛澎湃起来。李东挥了挥手，大家叫喊着往球场冲去，球场上响起了噼噼啪啪的脚步声。黄大宝顾不上梳头发，头发像稻草般蓬松。他那瘦长的脸上写满了倦意，像秋天的叶子没有一丝生气。保安队长身材高大，也许是经常锻炼的缘故，双腿粗壮有力。他皮肤黝黑，剑眉横竖，眉宇间透出一股浩然正气。
张一鸣他们按高矮顺序排好队后，保安队长抬头挺胸立在面前，大声介绍着说:“我是王岸志，受公司委托，由我担任教官，带领大家军训，希望得到大家的配合与支持，让我们携手共渡今天下午的快乐时光!本期军训的训练项目:站军姿、立正、稍息、跨立、踏步、齐步、正步。”
王队长喘了一口气，接着高声说:“先说站军姿，抬头、挺胸、收腹，手臂自然下垂，双手紧贴裤缝，双眼平视前方。我给大家做一下示范动作，大家仔细看，用心记下来。”王队长开始做示范动作，他分开两脚，身体稍微前倾，双腿挺直，抬头挺胸目视前方。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流水般顺畅。王队长像一棵挺拔的松树，伫立在球场上，在烈日下成了三江公司一道亮色的风景!
王队长转过身来，高声喊着:“全体注意，立正、稍息、站军姿开始!”球场上的十二个人，学着王队长刚才示范动作站军姿，他站在一边看，纠正大家一些不太规范的动作。黄大宝站在张一鸣的右手边，他好像站不稳，身子东摇西晃的，好像还在嘟嚷着什么。十二人伫立在烈日下，热浪袭来，豆大的汗珠从张一鸣的额头上流下，像虫子蠕动着缓缓地爬上鼻梁，又慢慢地滑过脸颊，顺着下巴吧嗒吧嗒地掉落在烫热的地面上。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阳光像长出了牙齿，咬着汗涔涔的手背，痒痒的，可大家咬着牙坚持着，等着王队长喊着“稍息”的口令。
才半小时，身子瘦小的王雄支撑不住了，软绵绵的坐在了地上，王队长慌忙跑过来拉起王雄，大声喊:“稍息!大家回饭堂休息十分钟。”黄大宝没命似地往饭堂扑去，用手使劲抹了抹流淌着汗水的脸颊，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喝起了起来。他喝完一瓶，觉得不解渴，又接着喝了一瓶。
杨宁宁笑着说:“这么热的天我担心大家中暑，请厨房的师傅熬了半桶凉茶，你们每个人喝上半碗。”饭堂门口有半桶浓黑的凉茶，散发出浓郁的味道，张一鸣没喝过凉茶，不晓得是什么味道。
“张一鸣，你喝吧，我叫厨房师傅熬好凉茶后加了些糖，不苦。”杨宁宁的嘴唇微微翘起，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亲切地说。
“王队长带我们军训，他很辛苦，我给他舀半碗送去。”张一鸣端着半碗凉茶来到王队长的面前，说:“队长，你辛苦了，喝点凉茶。”
王队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望着张一鸣，小半天才伸手接过凉茶，对着张一鸣笑了笑，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白牙。王队长没喝凉茶，把它递给了身边的李东，说:“张一鸣，你参加过军训?”
“王队长，我上中专那年参加过一个星期的军训。”张一鸣老老实实地回答。
“怪不得你的动作那么标准哩。”王队长开始夸了起来。
“我还记得那位教官姓邓，教我叠被子，还教我唱了几首军歌。每次听到《军中绿花》这首歌时，我总会想起邓教官的样子，想着他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眼睛。”张一鸣动情地说。
王队长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公司就安排一个下午军训，要是时间允许的话，我也想教你们叠叠被子，更想教你们唱唱军歌。对啰张一鸣，别只顾着说话，你快去喝点凉茶吧!”
张一鸣刚到饭堂门口，杨宁宁就把半碗凉茶递了过来，她好像怕人看到，红着脸慌忙转过身去，低着头走进饭堂。张一鸣顿时觉得幸福填满了心间，他皱着眉头喝了一小口，就像杨宁宁说的那样，这碗里的凉茶一点也不苦，一丝甘甜的味道入心入肺。他咕咚咕咚喝完半碗凉茶，舔了舔舌头，伸长脖子往饭堂里望了望，不由得咧着嘴巴幸福地笑了起来。
休息时间到后，王队长吹响了哨子，带着十二人入场列队。王队长大声说:“你们读书时，体育老师教过你们列队动作。立正和稍息是列队的基础动作，这两个动作都很简单……”他还没把话说完，厂里响起了工休铃声，一些女孩站在车间外面的走廊上，唱起歌来。动听的歌声在厂区里飘荡，像翩翩起舞的蝴蝶飞到围墙外面去。有个别胆大的女孩子拖长声调喊:“楼下的靓仔们，别怕羞，抬起头来看一眼。”王队长有些尴尬，红着脸笑了笑，抬头望了望走廊上的那些女孩子。黄大宝压低声调说:“这么多女孩子，找女朋友方便啰。”王队长瞪了黄大宝一眼，黄大宝赶紧低下头去。
这时候，有个梳着偏分头的男人，背着手站在饭堂门口观望。他穿着米白色的工衣，袖口处戴着用形回针别着“科长”字样的红袖章。张一鸣记得这个人，他进厂第一天去饭堂吃饭，这个男人用鄙夷的目光望着他，好像把他当成了上门讨饭的叫化子。从行政楼又出来几个领导，站在办公室门口指手画脚地不晓得说些什么。戴红袖章的男人大步走了过来，王队长更慌了，几大步来到张一鸣身边，急着问:“张一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太紧张了，说话的声音都变调了。
“队长，不用急，你叫我出列走正步吧，先应对一下场面。我参加过军训，不会给你丢脸!”张一鸣没想到队长会跑过来问自己，看着队长着急的样子，他来不及多想，张嘴就说了出来。
王队长点头点，跑回原位大声喊:“张一鸣，出列。”
张一鸣回应着:“是。”往前跨了一步，抬头挺胸，两手紧贴裤缝，双眼平视前方，等着下一句口令。黄大宝不冷不热地说:“别那么大声，我老乡不是聋子，听得见的。”
“正步——走!”张一鸣清楚地知道，脚下的球场是没有硝烟的战场，自己不是军人，但一定要用军人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他挺直身体，绷直双腿，握拢手指，手心向下，伸出左脚往正前方踢去，重心落在脚掌前部，有力地摆动着手臂，踢着地面前进。鞋子在烫热的地上一下下发出有力的声响，一下下往厂门口传去。张一鸣绷紧着每一根神经，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要是出了错怎么对得起王队长呢?
潮水般的掌声响起来了，张一鸣一心想着踢正步，就像没有听见一样。额头上的汗水掉在眉毛上，缓缓滴进眼里，辣辣的，他腾不出手去揩一下。汗水渗入嘴里，咸咸的，他也顾不上伸出舌头舔一下。
“立正!向后转!正步——走!”王队长叫着口令，张一鸣来来回回踢了几趟，王队长对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叫着口令让他归队。王队长抹了抹汗水，大声喊:“全体注意，立正，正步——走!”王队长喊着口令，十二人踢着正步从球场走过。刚开始动作不太规范，步子有快有慢，有人摆动手臂时跟不上节奏。练习了几遍后，大家喊着嘹亮恢弘的口号，迈着整齐有序的步伐，抬头挺胸地踢着正步走过球场。嘹亮的口号声在宁静的厂区回荡着……
列队解散后，王队长走到张一鸣的面前，笑着说:“张一鸣，今天要是没有你救场，我可是丢脸丢到家啰。我没有带队军训过，见董事长在场边观看，紧张得喊不出口令来，真是谢谢你。”队长的眼里，满含谢意，黑红的脸上，还流淌着来不及抹去的汗水，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张一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轻声说:“队长，你客气了，今后你有空的话，教我打打拳。当兵，曾经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王队长用力握着张一鸣的手，重重地点头，真诚地说:“一定教你，一定教你!”王队长转过身，迈着步子往门卫室走去，张一鸣看到他的背上印着斑驳的白色图案。是呀，半天的军训是有点短，可口号声是乎还在张一鸣的耳边游荡，军训中经历的点点滴滴将会在他的打工岁月中留下美好而难忘的回忆!
张一鸣去饭堂吃饭后，也不觉得累，反正回宿舍无聊得很，就慢悠悠地走出工厂，去外面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