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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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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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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居

故 居

不知不觉寒冬已至,一抹残阳,寥落冬日的冷光,涂抹在天空中,缭绕在记忆中落叶飘尽的虬树之端。在这样的肃冷中,我无端地猜想着故居的模样。我那二十多载一去不顾的故居。

去岁夜梦还故居,梦境凄寒风瑟。只手开阖屋门,不见故日亲故。炉灶梁墙蒙尘。转入卧房,室暗而空,当年土炕黯然无华。忽凉风吹寒窗,窗纸簌簌然,顾而望之,唯风声低影,恻然心上,悲不可抑。

故居院落颇轩敞,院墙以块石砌之,祖父设柴扉草扉,每每推拉之际,纸肄划地,赫然深沟,深者质实,浅者烟浮,松土泥地自然成画。开扉探视,铿然一墙,不见院户,空地一掌。右转,始见庭院,空旷平整。庭正中堆土砌石如坛,上植杏树,高耸参天,树大而结子少。暮春之时,花褪残红,青杏稀疏,仰首望之,盼以止渴。某次吾祖以竹竿敲打树冠,青杏纷落,小儿馋极,拾而啖之,口齿酸涩,弃置之,遂无人再食。庭院南墙边,粗杨两棵,树干银白。儿时记忆,须二三人合抱,枝繁叶茂,绿树成荫。小儿女以皮筋束两树,欢然跳绳。盛夏鸣蝉及幼圭常伏于树,余与姊夜捉幼圭,置之帐中,晨起圭已蝉蜕,体黑黝然,振翅盘桓,嗡嗡不止。余与姊以此为乐,乐此不疲。又祖母对此树,画桃花桃枝于地,以金纸剪菊花、牡丹花,无不栩栩如生,余心叹羡不已。唯盛夏两树生绿毛虫,树上地下,往往而是,误中肌肤,痛痒难当,吾等皆畏惧之。此虫名实怪异,至今余难道其名。

院东两 再行则一废弃庖厨,以麦秸苫顶。门为半扉,十五六岁男能以手卸之,运于掌臂。余本家兄曾运之如风,余妹年可五六岁,见之忿然,以石投兄,不中,误中吾齿,齿碎如米粒大小,不久余坏齿俱黑。龀而新牙白如常人,然至此门牙大而龅,余终疑为此。庖之侧,状如虬龙者,葡萄一架。结实莹小,夏绿秋紫,粒小饱满,甜轻酸重,绝异于今之粒大硕然,浓甘如饴者。葡萄架垒之以石块石板,祖母、小姑往往洗衣其上。残皂剩水亦倾倒架下,然则葡萄之酸涩者,殆为此者?

东北角有小院,置石磨,祖母以瓢盛盆中泡豆,倒磨眼上,绕磨推行,则白色豆乳流入磨盘。盘中凹而周凸,一侧有出口如鸭嘴,导豆乳地上空盆中,久之,盆满。用后以炊帚刷磨,则色青如故。邻磨坊为一空房,祖母谓余曰厨,即乡人呼“锅屋”者。然自余有记忆来,未见烹饪厨具于其中,而见贮以各色农具及杂粮如红薯之属。名曰仓房宜之。仓外石桌一,倚墙,桌面平整厚重之整石,其下石柱柱之,余幼时常执绿色搪瓷碗盛谷梁置石桌上。

院正北,敝屋三间。余去之时,墙尚有幼时拙劣字迹。此余家寝食处也。门依乡俗置双重,半门内设蓝漆门,年久剥落,斑驳参差。正中为厅,东墙泥铸灶台一具,上支铁锅,锅灶同体不可分。以连东卧室土炕。此吾父由关外引入。于时,以炕代床者,吾家独一。屋非吊顶,屋梁井然,山字屋顶暴于外,祖父尝以筐盛物,麻绳吊梁上。北墙挂开国元首元勋画像。墙下乌桌,旁置木藤凳,此餐桌。吾祖、祖母及余岁岁年年围桌而食。

某岁,洪水泛滥吾乡,粳米不入。吾思白米粥日久,耳闻长者谈论大水日早起者,或捡西瓜,或捞果蔬,此一发水,庄稼农产绝大患,运输亦断绝。吾心知粥不可得,遂绝念。未知时过几许,祖父忽盛粳米粥大半碗饵余。余喜出望外,食粥至今,未有甘香醇厚如当日者。或煮肉饺,祖父以箸刺饺皮,夹肉核塞余口中,余觉鲜香满口,如是者三,余食讫,祖父乃食。余虽年幼,心亦歉然,以未能敌美食之欲而。凡此种种,在此乌桌下,时隔二十余载,思之历历然。

厅与西卧室无隔断,余茫然思忆,似有一床,年久无用,以杂物充之。窗外为废园墙所蔽,日影难顾,忽然暗淡。

吾家日常居东卧室。墙设小门,有帘。室北树烘漆柜,炕依南墙,纵横木条,格多框小,余幼不能记窗之为纸为玻璃,唯日倚窗学画于此则终难忘。

院东一废屋址,唯有四墙,有门洞开,中植梧桐,树下石臼,半埋土叶中,余儿时凿而破之。废园北墙与西卧间有夹道,亦余乐处。一日,余憨然把玩姊之美人形胶水瓶夹道中,忽问祖母:“余非母所出耶?”祖母方针线,讶然问余:“岂非而母所出?何竟此问!”问之久不应,未几憨玩依旧,祖母亦不以为意。余少时远隔父母何止千里,自岁余依祖父母居,未尝思母,此一问颇似有情,然今日拟思之,当是时并无悲喜,亦无所措意。不知所问何来。

又余家门外隔沟渠有石成堆。儿时召朋引伴,呼号啸歌。右泥路旁有废园,荒草杂芜、青苔历历,余所乐处。南行夹道百余米外一溪,上游夹岸翠竹,下游夹岸杨柳。斯溪、斯柳盖少时欢笑乐趣仿佛昨日,而二十余载倏忽过隙,人生于世,不可不以之感慨兴怀。

过溪,麦田夹道,一望无际,闲忙四时,或黍麦弥望,或黄花满目。余从祖父穿麦地,祖父手捋麦穗,搓皮吹粒哺余。其甘、香、甜、韧,至今不忘。盛夏初秋,蚱蜢恒星,以手捕之,狗尾苕穿鞍,系之成串,此小儿游戏也。南行有门市一间。再南,道旁两学校,路东小学,路西高小。余幼从师路东,未竟而远行,两校外树林极阔,沿林南行,大河粼粼,阔然远逝,河乃村界。河与南山夹公路。南山者,龟定山也,上有嶙峋之石,草木荒疏而野花烂漫。山头为路横断,下临潭水,幽绿凝结,四时不动,是为死水。此山当属吾小姑所居之村。

距今约七八年,余归乡,林毁屋增,河溪枯竭。旧居已鬻他人,余寻之,道迷路封。日晚,辗转寻见,依稀若是,但觉屋矮院狭,不复儿时样貌。时山隐斜阳,暮色苍苍,余远而望之,惆怅萦怀,怆然不已。

是日,乘暮色夜霭,又至家北石岭子,余幼常游之所,面目乖违,形貌全非。古人云:“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不亦谬乎?思之几令人唏嘘。

此后,余亦曾归乡,而寻故居之勇气全消。盖谓此故居非彼故居者也。

去岁夜梦故居,觉而泣下如雨,凄怆满怀。余归来矣,而吾祖何在哉。聚散者,亦如是。生之可悲可欢,重寻再历,思之感之,不胜今昔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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