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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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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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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在中国的正北方

 巍 子

一下飞机,浦东迎接我的是场淅淅沥沥的冬雨。打开手机,立马传来爱人的几张图:包头下雪了……冬季,天地变得如此奇妙,北方飘雪,南方落雨。

作为内蒙古人,对于雪,我没有多少惊奇,有的只是依恋和欣喜。雪,之于北方,如同饺子之于年夜饭,是冬天必上的招牌菜。一个冬季,北方倘若无雪,既没了“润”味,也缺了韵味,更少了年味,山不伟岸,树形枯槁,倒是病毒、病菌肆虐起来兴风作浪,到医院看看人满为患的状况就知道十之八九了。

有了雪就不一样了:大道疏朗、松枝皎洁、黄河静穆、阴山巍然,这“诗与远方”就呈现在你的面前了!俗话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红灯笼上覆着白雪,那才叫一个养眼、一个喜庆。虽说此时已过立春,但是按照物候学的算法,我们这里还属于冬。节令、节气那是华北平原的主角,什么惊蛰、谷雨、芒种……一个个粉墨登场,至少在内蒙古高原上慢了半拍,甚至可以这么说,草原没有春天,就连夏季也很短暂。岑参不是说过“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吗?也许是冬的漫长造就了蒙古人的坚强和隐忍,同时,也给了时代和命运一个回答。

诗人对于雪的喜爱是天然的,甚至有所偏好。中国是诗的国度,从谢道韫的“柳絮之才”到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有多少咏雪的佳篇名作流传至今。记得上中学时,我还买过一本老诗人王辽生的诗集《雪花》,虽早已循迹不见,但他乐观向上、富有哲理的本真流露依然清晰如昨。

在这些名篇里,我还是最喜爱毛主席的《沁园春.雪》。这首豪迈之词,以深情满满的家国情怀,超然傲视的决绝雄心,以雪为咏,用情至极,在时空两个维度纵横驰骋,堪称豪放派之巅峰!毛泽东也以这首词,回答了他青年时期在《沁园春.长沙》中的提问。如果说这是毛泽东在青年时代提问,中年作答,那么是否还可以说,这也是他肃立南方提问,虎踞北方作答;于潇潇寒秋中提问,以莽莽冬景作答,这是怎样的气魄与胸襟?!一个人能够代表中华民族对天地沉吟问答,且以革命者的身份,只有他做到了。

青春拂面总是诗。任由岁月倥偬,少年的我也做过诗人梦,亦曾借用《沁园春.雪》的意象,在一篇《冬之情》的作文里迸发出这样的句子:“白雪是执着的纯洁,荡涤着一切污垢。于是‘江山如此多娇’,我骑上远山化作的白象,驰骋在祖国茫茫的北疆……冬天,我是你的孩子,你在这凛冽的岁月诞生我之后,便遗传给我永恒的激情,让我以旷野的情怀再次接受你的塑造吧——你把我的心灵刻成刚毅,你把我的血液注成热情,你把我的眼睛磨得更明亮,你把我的双手雕得更粗犷吧!我是你的孩子,我愿比你更豪迈……”是的,我在冬天出生,属于冬的孩子。现如今排比句都不好意思用,重读此篇,虽是纯纯浅浅的“少年志气当拿云”,但那曾经冬日里的蓬勃朝气又一次扑面而来,不觉眼角也湿润了。

今夏,我应邀参加了第十二届中国西部散文节。会上,一位陕西作家在散文创作的恳谈中,对当下散文篇幅越来越长,表达了异议和批评。我亦有同感,我国古代散文煌煌大观、成就非凡,大都是简短精悍之作,且情通理达、辞美意绵。单说张岱的《湖心亭看雪》,不足两百字,就把酽酽的禅味吐纳个够,此篇仿佛又是石公描摹的一幅水墨,尤其这句“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的“粒”,用字精妙、于平中见奇见趣,老先生是坐上了直升机,还是亲自来了一次沙盘演习?

返家后,我又反复思忖:一个优秀散文作者,首先是生命、情感与哲学的关注者,其次他(她)才是一个写作人,他(她)所展示、表达和宣泄的境界、情感及审美意趣,一定是作者本身的能量,与时代受众的契合度,以及与文章所需承载的容量的匹配度,要达到高度的和谐完美。所以,我现在认为散文是否优秀应与篇幅关系不大。当下,甚至文章体裁的边界也越来越模糊,有的出版社把史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归为小说,有的则划入散文之列。今天的苦难又是什么?在哪里?尤喜爱新疆作家李娟的处女作《九篇雪》,虽然她自谦地说是“悔耻少作”,但正是那来自天籁的纯净的心灵诉说,似乎无休无止、欲罢不能,如同奔腾不息的塔里木河,以及草原上生生不息的牛羊和蔓草。

说来惭愧,身在内蒙古,我虽去过几次草原,但都在盛夏时节,辽阔的很,也窕冶的很。倒是陶格淘给我讲过刮“白毛风”的草原,那时我刚刚上班,他比我上班早几年,口音里还囊着浓浓的“手扒肉味”。陶格淘从牧区来,据他讲,每年他们那里都有强度不同的“白毛风”,三、四月份尤甚。有一次,他和阿爸去修整羊圈,天地倏地暗了下来,阿爸说:不好,白毛风!他们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加固一下蒙古包,然后躲了起来,第二天,推开堆着厚厚积雪的毡房门,他们家二百多只羊无一生还,有的羊羔子才出生不久,羊群里的羊相互挤撞已凝固成照片状,相当惨烈。陶格淘从小就喜欢羊羔子,再也见不到心爱的乌斯勒、巴革、哈嘎(他给羊羔起的名字)……伤心的他哭啊哭啊,阿爸实在看不下去了,故意骂道:没出息的小驹子,羔子死了,你也不活了?!政府会派人来支援我们的!不出阿爸所料,当年从盟公署到苏木(镇)、嘎查(村),上下一起动员起来,拉来了吃穿用的、草料种羔,帮他们渡过那个难忘难熬的“白毛风”冬季。

虽然这个故事,比不了大家耳熟能详的“草原英雄小姐妹”的故事精彩,但是我们能够从中了解到,牧民生活实际上是极其艰辛、不安稳的,面对这片无垠旷野,千百年来,在他们的骨子里埋藏着比“长生天”还要高而深的坚韧,夹杂着粗犷,也夹杂着深情。

我想起上世纪六十年代,上海及江浙一带送三千孤儿到内蒙古的故事,好多年前,看过一部纪录片,说的就是这个事儿。这些孩子当中,有的通过考学又回到了城市,有的就在牧区扎根了,他们的形貌已同当地牧民无异,甚至更具蒙古族高颧骨、细眯眼的典型特点,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在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之际,“草原额吉”——都贵玛(当年她才19岁,还未成家,一人抚养二十多个来自上海的孩子,此后她陆续又抚养过众多孤儿)来到北京,接受习近平主席颁发的“人民楷模”国家荣誉称号;我还想起上海人民接收犹太难民的故事……善良,是中华民族的根脉;慈悲,是神州儿女的底色。这些故事都发生在危难年代,展现出来的是一个民族的大爱和胸怀。这是一部民族的苦难史,更是一部民族的心灵史!我们笔下所有的文思、问答都是从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生发,包括回忆。

羁沪几日,没有去游人穿梭的外滩、吃货满街的城隍庙、亦真亦幻的迪士尼……而是拜访了素未谋面、“神会”已久的忘年交——老作家沈裕慎先生。看到老人家精神矍铄、十分健谈,散发着青年人一般的蓬勃朝气,让我心生感动。雅居不大、书香满架、尚简无漏、华屋春满。沈老是在一个文学微信群里发现我的,一直鼓励我勤奋、大胆创作,还把自己创作的“风荷系列”散文书刊无偿邮寄给我。他虽未去过内蒙古,但依然“心向往之”,还饶有兴致地告诉我上海杨浦区还有一条“包头路”……想必没去过草原的南方朋友,一说起草原,就觉得浪漫无比,还有我们骑马上班等等猜测。其实,这都是臆想,天南地北的生活都是平凡的,但生活更需要智慧的观照、情怀的呵护。现实中,我的家乡——北国钢城(包头)跟随共和国的脚步,好似一头英姿勃发的雄鹿,雄浑、安祥而富有活力!这几年,风头虽被大开大合的鄂尔多斯占据了不少。但,包头是站在敕勒川大地上一位沉稳、内敛的铿锵汉子,不屈不挠、不疾不徐走着自己的路。

临别时,我告诉沈老,内蒙古下雪了。他握住我的手,爽朗地说:好啊,好啊!有一首歌就叫《塞北的雪》,我非常喜欢,看来,你又要诗兴大发喽?!

 

                                            2019年岁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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