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茕
入冬以来,北京城区在一个月之内下了两场雪。这是到北京二十一年来能让我记住的为数不多的几场雪。
11月末,天气骤然变得异常寒冷,就在前几日还很冷的天气,似乎在即将下雪的前一天减下了阵势,气温稍稍温和了一些。11月29日,一早天空就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处在云遮雾罩之下的楼群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土色,连停在道路两旁的油漆铮亮的小汽车看起来都灰头土脸的。气压异常的低,让人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气象台预报说,北京今晚有雪。果不其然,傍晚时分,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到了晚上7点钟,天上飘起了细小的雪花。雪下得一直不大,但漫不经心的向下落着,洋洋洒洒地下了一夜。30日早上,雪洗过的天空格外晴朗。大地上白茫茫一片,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枝上挂着毛茸茸晶亮的雪花,松塔上则挂满了浑圆的雪球儿。景观道两旁的冬青丛的叶子上落满了雪花,一大朵、一大朵的像八月天熟透的棉花朵儿。冻干在树枝上的红红的海棠果被白雪包裹着,好像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珍珠挂在树上。窗前的几颗玉兰树的毛茸茸的花苞上挂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雪包儿,煞是好看。一群孩子在操场上堆雪人,不大一会儿,他们在草坪上堆起了一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雪人。还有一些人带着孩子在花园里拍雪景照相,孩子们天真灿烂的笑容定格在了雪地里。
昨天夜里,北京城区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二场雪。今天早上八点钟前后,密密麻麻的雪花飘飘而下,不大一会儿,花园的草地上、树木上都被银装素裹装扮了,置身其间仿佛走进了美丽的童话世界里。雪天虽然阻碍了人们的出行,但眼前绚丽的雪景依旧让人们驻足观赏,我再一次被眼前的雪景陶醉了。窗外的雪还在时大时小,一会儿稀落一会儿稠密的飘洒着。我的思绪随着飘雪已飞回了家乡的大山里,脑海里现出了早年在家乡的那些快乐惬意的冬日。我们一群没有思想,没有奢望,连巧克力也不曾听说过,甚至没有吃过大白兔奶糖的山村孩子,几乎连一顿有白面的饱饭都没有吃上,但我们在严寒的冬日里依然过得十分快活。
冰雪里的童年
记忆中的童年时代,家乡总是漫山遍野的冰雪。田间地头到处是大片的积雪,犄角旮旯里满是雪堆。山坡上能看到的地方被冰雪覆盖,看不见的沟壕里也积攒了很厚的雪窖,树枝上挂着一条条白色的形状各异的冰凌,好似冰树银花一样婀娜多姿。前面的一场雪还没有完全融化,接着又来了一场鹅毛大雪,满世界的银白色把整个山区的冬天装扮得“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在冰雪覆盖的天气下,对于在生产队劳累了一年的大人来说是好事,趁着干不了地里的活计休息一段时日,三天或五天或者更多。而对于我们这些不谙世事的孩童来说,雪天就是一种对我们行动的障碍。无所事事的我们只有从雪里冰上寻找乐趣。
山里的冬天,天黑的特别早,太阳早早地就躲到大山的后面去了,不到五点钟天就黑透了。妈妈和奶奶为了省下一、半两的煤油钱,趁着夜色还没有降临,在四点多种的时候,就让家里人把晚饭吃了。我们吃了晚饭自然就没有别的可干的事情了,外面灰天黑地的不说,一地的薄冰,走路都困难,想要耍怕是难上加难了。我们只得早早地脱下笨重的老棉衣棉裤上炕睡觉,即使不睡觉也要跟父亲、哥哥姐姐们挤在灶坑前烤火取暖。人多灶坑前挤不下,妈妈便让我先上炕睡觉,不到晚上六、七点钟我就睡着了。等我睡醒了一觉,还听见妈妈在织机上织布的“哐当、哐当”声。我起来在尿盆里“叮叮咚咚”地尿上一回,然后钻回被窝继续睡,这一觉直睡到早上五、六点钟,这次醒来后再也没有瞌睡了。
父母亲起床了,奶奶也从炕上下来了,我也跟着要起床了。我从小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那是因为晚上睡得太早了,瞌睡虫已经睡醒了。奶奶看见我着急要起床,她会说:“你再睡一会儿,我给你把炕烧一下,把你的棉袄暖在被子下面,再把你的棉裤给你在火上烤一下,你的棉裤裤脚上昨晚没烤干。”于是,我就继续躺在炕上,等奶奶给我拿来热乎乎的棉衣棉裤。我穿上热乎乎的棉衣服,顺便在奶奶洗过脸的水里抹把脸,慌慌张张地就出门了,我要找我的伙伴玩冰雪。
有时,我们在尺把厚的雪地里堆雪人,这基本上是头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雪才这样做。等大家雪人堆好了,我们用石子给雪人镶上眼睛、嘴巴,还有耳朵。雪人堆好了本来已经可以回家了,但伙伴们都不愿意回去,提出要玩打雪仗的游戏。我们就开始打雪仗,你抓一把雪往我身上砸,我抓一把雪往他身上砸,到了最后,我们个个都成了雪人儿。这样感觉还不够过瘾,我们就把雪揉成小拳头一样大小的雪球向对方砸去,玩得浑身直冒汗。越玩心中越亢奋,有人便在雪球里包裹了石子往同伴身上砸。我在六岁那年,就被同伴用包了石子的雪球在额头的发际线处砸了一个窟窿。为此,我被家人“软禁”了一冬,不让我在外面跟她们玩。
我们堆的雪人往往等不到两天,今天堆的雪人,明天也可能拆掉重堆,要不就换一个地方再堆。有时,我们觉得没有新下的雪,堆雪人不好堆,因为下过几天后的积雪一半已是冻住的冰,用手抠不下来,得用工具铲雪,我们又没带着工具。于是,我们就去小河里溜冰。我们只所以把滑冰叫做溜冰,是因为我们在冰上不是用脚去滑,偶尔也会找一双很破旧的光溜溜的胶鞋滑,但多数的时候,我们是用一块木板放在冰上,我们坐在上面往下溜。天很冷的时候,我们溜冰就很顺利,如果遇上天不太冷,河面上的冰层薄,我们溜冰的当中就会出现冰层破裂掉在河里的情况。
记得有一年的冬天,不知道是没到时间还是天气不够冷,我们在溜冰当中,只听冰层“咔嚓”一声巨响,我们五个人中有三个掉在了河里,仰面朝天躺在了冰冷的河水中。我的动作历来比伙伴们慢半拍,所以这次幸免掉进河里。等从河里出来时,她们的棉衣裤上瞬间结了一层冰。她们都不敢直接回家去烤衣服,怕遭家里人骂。那些年月,也没有多余的衣服去换,谁能有第二套棉衣服呢?我们只有在河边、田地边找一堆枯树枝,然后,悄悄地在河边生上一堆火,来烤干弄湿的衣服,整整烤了半天才勉强把湿的衣服烤干让家里人看不出来。就这样,伙伴们还被家里发现了,没少挨骂,家长不揍一顿都算好的。
我们这一群孩子里不乏有点子的人,但凡遇到什么事,总有人出点子,想法子帮大家度过去。那是一段没有忧愁和忧虑,不知饥饱和冷暖的童年时光。
抓石子、荡秋千的少年
秦岭山区的冬季似乎非常漫长,进入十一月,就进入了霜期。空气中似乎被潮冷气息弥漫透了,没有一丝温暖。人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是无边的凉意。好不容易中午等来了太阳,想靠在墙角晒一会儿,但不多一会儿太阳不是被房屋遮挡了,就是自己钻进了云里,总也晒不够。大人们去地里翻地了,趁着土层还没有冻结,趁着大冷还没有到来之前,把地里拾掇干净了,等到来年好种庄稼。
贪玩是小孩子的天性,夏天可玩的事情多,到了冬天就没有什么可玩的了,只有眼看着一天一地的冰雪。在冰雪上玩,那是七、八岁以下小孩的事。稍大一点。我们玩的都是动脑子的事。我们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冬天实在没事可做,就跟着姐姐们学会了抓石子的游戏。大人们把我们抓石子叫做“抓捂子”。我们在河里找到一颗颗被水冲刷得滚瓜溜圆的,鸟蛋大小的石子,或者没有找到现成的石子,我们就在河里找到一块能砸烂的白石头,从砸碎的石子中间找到比较圆的石子,再在有坑洼创面的石头上把它们磨光,然后,几个人围城一圈,抓石子的游戏就这样开始了。
石子总共有七颗,每人抓一轮,看谁一轮就把七粒石子全抓到手了,谁就算赢了。
游戏是这样的,把七粒石子撒在土地上,先捡起其中的一颗石子抛上空中,用手去抓地上的一颗石子,再把空中的那棵石子一同接入手中,这时手中已经有了两颗石子。接下来把手中的两颗石子再抛上空中,去抓地上的两颗石子,连同那两颗在空中的石子一起接在手心,这时手中便有了四颗石子,地上还剩下三颗石子。再接着把手中的四颗石子抛上空中,去抓地上的三颗石子,紧接着把抛在空中的四颗石子一并接入手心,这样,七颗石子全被抓在了手里,假如七粒石子全被抓在手里就算赢了。别看这游戏看似很简单,其实需要一定的技巧,一要看好撒在地上的石子的分布再下手,二是下手要快,动作要连贯,手眼并用,两者要配合得当,缺一不可。稍不注意或者手下稍微慢点,空中的石子就接不住了。
我玩抓石子的游戏在同伴中算是手慢的,一般抓不到七颗,大多的时候只能抓住前四颗石子。往往看了空中手上就慢了半拍,手上抓快了眼睛就看不过来空中跌落的石子。所以,每次都不会拿到头筹。我们抓石子没有物质奖励,只有赢得更多的抓石子的机会,也算是精神激励吧!每轮谁赢得次数多,谁抓石子的机会就越多,下次就从她开始抓。
随着天气慢慢转冷,时不时地下大雪影响了我们的抓石子的游戏,我们的战场开始转移,即从野外转移到室内。我们在奶奶的老磨坊里用套牛拉磨的绳子,搭在磨房的横梁上,在绳子下面绑上一根木棍子,这样一副秋千就架好了。这个主意是我的一个堂姐出的,往磨坊的横梁上搭绳子也是她干的,她比我们几个都大一点,因此,他的主意也最多。除了吃饭,磨坊有时要磨面以外,我们整日关上磨坊的门在那儿荡秋千,只听得横梁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们仿佛要把磨坊拉倒似的不停地荡着,你玩够了我玩。就像抓石子游戏一样,一茬茬轮换着。这样不分彼此,只是比赛看谁荡得高。我荡秋千也比不过同伴,我胆子小,不敢太使劲,害怕从秋千下面的木棍上掉下去。
其实,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但是我们村的学校设在一座文革中砸了神像的破庙里。庙太小,不是我们嫌弃庙小,而是庙里实在容纳不下我们。庙里已经有三十多个学生了,那已经很挤了,村里的适龄儿童还有十多个需要上学,如果五十多个孩子都涌在庙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就只得像野人一样,谁也顾不上管我们,家长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在山上砍过冬的柴火,我们就不停地成精“干坏事”。
我们女孩子一般不跟村里的男孩子玩,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些跟我们年龄不差上下的男孩子那时都干了什么坏事,反正我们女娃是想一出是一出,玩够了这一出就换着法子再玩另一出,总也不让身心闲着。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我们还玩过“纸风车”的游戏,比赛看谁的风车跑得远、转得快。
挖树根、拾牛粪
自从上了小学以后,我们一拨孩子不那么淘气了,也变得乖巧了。下午太阳还在山头上笑着,我们就放学回家了。奶奶说,趁着天气还早,你们到山上去挖一个两个的树根回来晚上烧炕。于是,我就和我二姐、二哥,还有村里其他的同龄人一块背着襻笼、镢头去山上挖树根。
挖树根通常是在离家门口不远的低山上,既省时也不费多大力气就把要干的事干成了。
挖树根也是要讲究技巧的,要找塄坎边的树根,塄坎边经风吹雨刷,土质比较松散,有一些树的根须已经裸露在外,只需要将没有漏出的部分挖出来即可。如果实在找不到塄坎上的树根,只能在平地上找高出地面的树茬,有一些人将树茬砍得高,冬天经雪天一冻,树茬就变得很脆,用镢头背沿着地面朝着树茬跟上猛锤几下,树茬就断裂了,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将树茬放在了襻笼里。
我们上山前往往带了馒头,拿上火柴,饿了顺便在山上捡拾些树枝生上火,把馍烤热了吃,渴了找一处山泉水喝。万一找不到山泉水,山凹里到处都是积雪,我们把上面的一层刨开,抓一把洁白如玉的雪塞在嘴里,这样一吃一喝一顿饭就算打发了。吃饱喝足之后继续挖树根,比赛看谁挖的多,谁挖的树根大,而且耐烧。有些木头不经烧,三下两下就变成了灰,有些木头烧完了,还有红红的火炭。有火炭的木头大家争着挖,这样的话,大家一个个干劲非常足,都想把襻笼装满。我每次背着装满树根的襻笼回家,都能得到奶奶和母亲的表扬。奶奶总是给我许愿说,等春上母鸡下蛋了,给我炒鸡蛋吃。一听到奶奶的许愿,我的干劲更大了,不用任何人央及,我放学回到家,自己便背着襻笼和同伴们就上山了。
对我们来说,冬天还有一件要紧的事,就是帮生产队拾牛粪,给家里挣工分。
那时,队里缺肥料,生产队里只有几十头牛,牛圈里的牛粪根本不够用,夏天社员们还在田边挖一口大粪池,把各家茅坑里的大粪都倒进池子里,再在粪池里沤些蒿草、树叶,到了冬天就把粪池里的粪挑到地里给地施上肥,等来年盼个好收成。就这样,肥料还是不够用,所以,队上就动员学生娃为生产队拾牛粪。每年学校放了寒假之后,我们就提着粪笼、铲子去到生产队里经常放牛的地方拾牛粪。每五斤牛粪2分工,如果能拾到十斤牛粪就相当于一个男劳力半天的工分。于是家里也鼓励我们去,即就是能捡到五斤也能挣到2分工,也算是给家里出了一份力。
我们拾牛粪常常是到一个叫做“天梁”的地方,天梁是我们村庄周围最高的山峰,远看尖尖的山头直插云霄,人们才把它叫做天梁,它是我们周围三个村庄的天际线,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岭没有敢与它匹敌。其实,上到了天梁顶端才知道它是十分平坦的草地。我很奇怪,天梁上面不太长大树,稀稀拉拉的也有几棵很高的松树,它也不长灌木,只生长一些青蒿草和野苜蓿等植物,是典型的高山草甸。每年夏天粉红的苜蓿花开满山顶,苜蓿连年生长,而且越来越茂密,它是我们周围村庄牲畜的福地。所以,附近有几个队的牛都放在那里。牛多了,自然牛粪也就多了。
去往天梁的路不算险要,但它呈多个“S”型,我们沿着白雪皑皑的山坡一忽儿向左,一忽儿向右爬行。刚向左走了十几米或者几十米,路又朝右拐过去。我猜测,人们踩出这样的路可能是便于牛羊们上去。冬天的太阳光灰黄的恹恹地洒在山坡上,我们也懒洋洋地有气无力的往山上攀登。我们往往是早晨太阳刚跃过山头,露出了橘红色笑脸的时候,就往天梁那里走。我们走一段停下来歇一会儿,太阳都一杆高了,我们的脚步还停在半山腰上,等到了山顶,太阳已经慢慢南移了。一到山顶,我们先坐下来歇息一会儿,把带着的馍吃了,然后再找点干净的雪往嘴里一塞,边走边嚼着雪。眼睛一颗不停地瞅着脚下看有没有牛粪。这时就看谁的运气好了,各人找一块地方,弯着腰一遍遍从雪里找牛粪。这个地方找不到,再换一块地方,反正大家都不会空着手回去。
等到大家把各自的粪笼都拾满了牛粪,就该回家了。如果时间还早,我们就会生一堆火烤烤冻僵了的手脚后再下山。记得有一年,山上刮着大风,风吹到脸上像用鞭子抽打一样生痛,我们实在冻得不行,就在山上生火取暖。风一吹就把山上的枯树叶引着了,大火迅速往四周蔓延,好在我们生火的地方离山头不远,也多亏了我的堂姐从松树上折下几根松枝,我们连打带扑,总算救火及时,才避免了一场大火灾难。我们每个人灰头灰脸地回家后,遭到了家长的训斥,生产队晚上专门开会对我们进行安全防火教育。还好这件事没有人报告给学校的老师。从那以后,我们在山上生火前都要找一处没杂草树叶的地方,并且清理了周围所有的矮灌木丛,等离开时,我们总是用冰雪把未曾熄灭的星点火种覆盖完全。
随着天气越来越冷,山风也愈来愈猛烈了。有时会遇上极端天气,北风呼啸着,在山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怪叫,像似狼群和狼群在撕扯一样,听了不由得使人毛骨悚然。不仅如此,狂风还会把藏在沟壕里的积雪卷起来满天飞舞,飞雪块打得我们的手脸生痛,行走极为艰难。如果这时我们恰巧走在半道上,我们就会折身返回。每年到了三九以后,我们再也不去天梁上拾牛粪了。大多的时候,我们会去南沟、北沟等一些比较低的山坳里碰运气,有时就窝在家里烤火。
那时,我们的寒假作业很少,一般用三五天的时间就做完了。拾牛粪成了我们放寒假的“必修课”。我和我的伙伴们跟学习竞赛一样,等假期结束了,我们互相比着看谁每年挣的工分多。所以,我们克服了挨饿受冻的重重困难,经过几年的“艰苦磨砺”,我们拾牛粪的经验也丰富了,效率也逐渐高了起来,一年比一年挣的工分多了。看到我们一年比一年有所进步,不光家长心里满是高兴,队上开会时也表扬了我们为队里积攒肥料出了力。
在农业学大寨的工地上
1974年,农业学大寨运动正在全国如火如荼地进行。听说公社的张书记和县里的头头脑脑们去大寨实地进行了学习,他回来后就给各个大队下了开垦出土地的指标。
这年冬天,天特别地冷,隔十天半月地总要下一场雪,每天北风飕飕地刮着。我们村庄没有可以开垦的荒坡地,于是,大队选在了一个叫做“朱家沟”的河滩上展开了大会战。要把五里半的乱石河滩变成三十亩良田,谈何容易?三个小队的社员们共同奋战在一处工地上。社员们天刚麻麻亮就饿着肚子开始往工地上走,中午一块干馍或饼子就着水就是一顿饭,晚上六点钟回家急匆匆吃一碗饭,接着往工地上去,在高大的白杨树上挂上三盏汽灯接着干,一直干到晚上十一点钟才能回到家。五、六里的山沟里挤满了全大队三个小队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往下看去,黑压压的劳动大军活脱脱一群群蚂蚁在地上蠕动……
社员们到了工地上后,便在河滩上燃起几堆火,给火堆上填上高高的柴垛使火烧得旺一些,一来让社员们歇息的间隙顺便烤烤冻僵了的手,二来让冻了一夜的河滩也暖和暖和,好让河滩上的大石块能够撬起。男人们先是把从河滩上撬起来的大石块砌成三尺高的埝塄,把河水与将来的田地隔开,女人们则从山坡上找到土层厚实的地方挖土,一筐一筐往河滩上倒,土的厚度一直要垫到跟埝塄一样高。
每个队要在冬季的几个月里垫出十亩地来,这是上面分配的硬任务必须完成。否则的话,就按破坏农业学大寨处理。队上开会让家家户户都得出全劳力,家里不能留人。年近七十的奶奶是小脚,平时经常在家做饭,小弟弟才半岁,这次妈妈也要去工地上。奶奶一个人要做全家八口人的饭,还要带只有半岁的小弟弟,困难可想而知了,我那时刚上小学二年级,二哥、二姐也只比我高一年级。奶奶每天早上把饭做好后给我们三个留在锅里,她便左手抱着小弟第,右手挎一只馍篮,里面放着烤干的馍馍和一瓦罐水,到朱家沟去给父母亲、大哥、大姐他们送吃的。她自己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啃着干馍馍,这便是他们的午饭。到了工地以后,奶奶把小弟递给妈妈喂奶,自己则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继续啃着在路上没有吃完的馍馍。等妈妈把小弟奶完后,奶奶就抱着小弟往家里走。奶奶的小脚最怕的是走路,她说路走多了,缠的小脚指头很痛,跟锥子扎的一样痛。奶奶踮着小脚抱着弟弟一步一拐地往家走,这时我也吃完了午饭,我就去通往工地的路上帮他抱回小弟,我每天都去半路上迎她。
我和二姐、二哥早上十点钟放学回来后吃完了午饭,二姐把锅碗洗好后,我们再去上学。到下午三点半钟放学后,二姐先是把锅里的水烧开,给电壶里(那时,我们把暖瓶叫做电壶)灌满了开水,等大人们从工地上回来后有水喝。奶奶将小弟弟交给我抱着,她自己开始准备做一家人的晚饭。
队上给社员们吃晚饭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晚上七点钟,队长会准时敲响挂在打麦场边大树上的铁钟,一边敲钟一边喊社员们上工。那时我们家最苦的人是奶奶和妈妈,她们干完一天的活计,把我们都安顿睡下了,她们一个人织布,一个人准备织布的棉线,一直要熬到后半夜。
等到我们放寒假了,学校给我们布置了劳动作业,每个学生在寒假期间要到队里劳动十天。于是,我、二姐、二哥我们三个人每天早上十点钟也去工地上劳动半天时间,我们去工地就是帮大人们抬土,别的活计我们也干不了。各家的学生娃都去了工地,工地上一下子多出了几十号人,两个人一组,一根扁担或棍子,一个襻笼是我们的劳动工具。我们每次都装满一襻笼,抬着带有雪粒、冰块的土脚下生风,健步如飞。
刚开始,我们对劳动的热情很高,干劲十足。仅仅过了两天时间,我们肩膀上开始出现红肿,手上磨出了茧子,腰酸背痛得不行,脚下越来越沉重。于是,大家在一起商量,每次把土装少点抬。但是,不装满又怕队里开学后给学校反映,说我们投机取巧咋办?我们又想到了不用生产队的襻笼,我们从自己家里拿来小一号的襻笼来抬土。果然,效果不错,每次襻笼里装得满满当当的,既掩盖了我们的偷奸耍滑,又使我们的身体能够承受住重体力的劳动,脚下也自然轻松多了。
我们的劳动课二十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大人们一直要奋战到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才能放工。这一年的新年,妈妈没有给我们做下新年穿的衣服,我们只好穿着既旧又破的棉衣裤过年。
年后开学了,校长还表扬了我们,说我们在队里劳动的积极性很高,支持了队里的农业学大寨,并说这种精神要发扬光大。
2019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