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一米五,壮实,块头大,胖墩墩圆滚滚,人们戏称他熊砣子。
起初,他很气愤。有事喊一声“熊砣子”,他会回敬你一句“你爹才砣子才熊”。
后来,时间久了,称来叫去,倒也习惯了。你在上坡时“喂”一下“熊砣子,帮忙推一把”,他便象你前辈子入了他祖宗似的,陡削着脸,不回话,挪着方步,蹬蹬蹬很响地走过来,在板车后面使几把力。
叫他熊砣子,也有个来历。不然,为什么不叫他狗砣子、猪砣子。他不是本地人。他孤苦零丁一个人。据说是逃水荒出来的,那时才五六岁。多年前在村里落了户。也不知道是哪个区县、家里有些么样子人,连姓氏都模糊了。他说,爹娘好像唤过他龙什么的。当时人们可能没听清,或许故意取笑,不叫他龙,而很尖嗓子地吆喝着他熊——熊什么呢?视他那相貌尺头,村里人便急中生智,想一个很形象的名儿“砣子”来。以后,三岁孩儿也这么称呼他“熊砣子”。
要不是记忆里还很清晰地印着几句民谣的话,连猜也别想猜到他到底是哪路上的把式。做完田地里功夫,蹲下来巴嗒喇叭烟的时候,他便很亲昵很有点粘性地招呼小孩子:“来来来,乖伢崽,熊伯伯给你们好歌听——”这时,丫头片子光屁股伢崽便都蜂也似地聚拢来。
“湖北沔阳洲”,他的头,伴着浑浊的声音磕打着节拍。孩子们便不假思索地附和起来:“湖北沔阳洲——”
“三年两不收。”
“三年两不收。”
“好听不?——”
“好听——”伢崽们的声音很甜很脆很响很长。
“三年有两收,狗也不吃粥。”他心里舒服极了。看着面前天真可爱的小不点们,他忘记了民谣内涵的苦涩和酸楚,忘记了不能回首的身世和经历,一口气说完了。
他跟孩子们确实混得不错,可谁也没有叫过他“熊伯伯”之类梦寐以求的称呼。每次教民谣的时候,提出这个要求,听不到那朝思暮想的声音,他痛苦地呆一会后,即便又与孩子们乐起来。三十好几的人,土里埋了一截,孤孤寂寂独独单单,难免渴望有谁亲亲地叫一回“伯伯”。
从那深深沉沉、浑浑浊浊的谣语中,人们便你一言我一语地猜他的老家身世,猜他的不幸遭遇。起先,众说纷芸。后来,村里年长的白胡子和老太婆们下了权威性的结论:熊砣子,湖北沔阳人,洪水无情,家散亲离,落魄逃荒来的……所说言简意赅。
熊砣子对此也无半点异议。他默认自己是沔阳人,那年头遭洪水,田土村庄都挣扎在水中。他糊糊涂涂记不清水退后他是怎样一个人浑身伤痛地醒过来,爬向有屋的地方……寻找他的亲人……,后来,他都失望了,他也慢慢地长大,四处流浪。
家乡跟他没感情,他一点也不小人怀土。
熊砣子人容易熟络。不管谁碰上了,都能搭上一碴子。他乐观地吹嘘他一点也不熊,是熊的话是英雄,是有命福的汉子,不然水荒死那么多人,他怎么能活下来呢?要不然,恐怕喂了鱼虾祭了海。吉人自有天相,老鼠拖芒槌——大的在后,熊——熊某还有一段好日子舒服痛快的年岁在后头呢!
熊砣子记性不错,谁讲的东西,哪儿发生的事儿,听在耳里,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闲得无聊便打开话匣子砍大山的砍上半天,上下几千年纵横几万里,说得唾沫星子四溅很玄很神气,抑扬顿挫绘声绘色,派头忒足。他一口气能说十个笑话十个黄段子十个鬼故事。你听他开场:我熊——熊,嗯熊某给大家来几个话茬子。大家知道我熊某他妈的一点也不窝囊,窝囊的是狗熊。
熊砣子很有力气,但仍然是个穷光蛋。那两间临河的旧房,原先是村上四地主的,关了几年牛后,他来了就分给了他。房子原先这样,现在还这样。床搁在角落里,一桌一椅一刀一砧一锅一铲一盆,除了搞吃的多两只碗筷外,其他的就所剩无几了。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地地道道、名副其实的穷单身。
前年熊砣子三十六。人们都说他红光满面喜挂双颊,是走桃花运的兆头。熊砣子一听,甜在嘴里,喜在心里。三十六岁的人了,还没睡过热炕头,真是——要有合适的,讨一个也不碍,自己积有两千元票子,不怕养不活一个女人。
也着实凑巧得很,这年头来了个逃水荒的女子,还带着个七八岁的男孩。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说笑着好意指使那女人往熊砣子家去。上年岁好心的跟熊砣子说合,夜色很浓了,好歹才说妥。女人和孩子留下来。也许是同病相怜,也许是人性的渴望,更多的是不幸的人需要有人拉帮。熊砣子想,自己是这样来的,不同情不可怜不帮助一下同样遭遇的人,那简直是瞧不起自己。忘记了过去,那是背叛。他熊砣子,才不。
女人叫明娥,倚坐在床沿。房里没有多余的椅子板凳之类可供坐的东西。她双手疲惫地垂放在腰间,头发很长很黑,用条半旧的小手帕拴着,有点象村里闺女们的妆扮。女人年岁确实不大,脸儿也清秀;白底小淡花的褂子,有几块补丁;胸部仍然明显地拱出女人高高的诱惑;脚上的白胶鞋已成了灰色,且出了“鸭子”。熊砣子不敢多看,心里象揣着个兔子。那男孩牵着妈妈的手靠得很紧,颤生生地打量着熊砣子和屋里的简陋摆设。
“你家是湖北?”
“嗯!”
“洪水蛮大?”
明娥点点头,眨眨眼睛,两颗晶莹的涩泪滚出眶帘顺脸掉在手上。
“你男人呢?”熊砣子说得很轻很轻,象怕触着伤口似的,低着头,间或抬眼看一眼女人。
“……”
“他不知怎么了。半夜水淹来时打散了。”女人用右手抹了抹眼睛,深深地痛楚的回忆着往事,想着那下落不明的亲人。现在一个女人还扯着个孩子,在外怎样活呢?来到熊砣子他村,经人这么一说,她也身不由已了。
生活,真残酷。但有时,路尽头了,路忽又在尽头延伸开。难道不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存?世界是个多面体,祸福真假,美丑善恶,生活,只有认真地生活的人,才能明辨详察,才能体味到人世的冷暖。
“你打算跟——我”。
“……?!”沉默,笼罩着房内的一切。也许是默许,也许是无奈的允诺。也许是绝路上上帝的安排。
“你男人对你好吗?”
明娥不知怎样回答才妥贴,他一时摸不着熊跎子的脾性。要如实说,不知来临的是福还是祸?昧良心说,对不住失散的男人。许久之后,他作了好大的努力才轻轻地说:“嗯。”
“想家吗?”熊跎子的眼睛开始湿濡。他离开他的家乡、他的亲人,整整三十年了。家乡啊家乡,熊跎子不能想你,他跟你没感情。他双手抱头搁在膝上。飞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他熊跎子再不能象许许多多的游子莼客一样,叶落归根。什么样的滋味,他的心里,都有。
“……你怎么了?你不愿——我们明天就走。”明娥见熊跎子这模样,走拢来掰熊跎子的手。他象触电似的缩回手。那是一双女人的手啊!他多么想有一双那样的手捂着他,他心的渴望,是春潮涨满河床,汹涌的浪涛扑打过来,使人招架不住。他能拥有那女人和孩子吗?他能给女人和孩子以幸福吗?他问天问地问自己问哑巴一样的老房。
“我能够养活你们,你们会幸福的。”他突然站起来,双拳擂胸,坚定地充满信心和希望地嘶喊。
女人长长地嘘了口气,心里象落下了块石头,她拢了拢头发,又倚坐床沿,拿起一件破了洞的衣服极熟练地补了起来。
熊跎子没有什么招待女人和孩子,他把那只又大又肥正下蛋的芦花母鸡宰了。弄熟后,将桌子搬近床边,把最好的拣到孩子和女人碗里,都吃得很亲热很香喷,象一家子似的。
夜很深了。孩子甜甜地进入了梦乡,整日地沿途乞讨,他也很累,没想到自己会吃得很美睡得也很美。
女人和熊跎子静坐着,四目相视,许久许久。谁都不愿先开口,谁都不愿打破这夜晚悠闲静谧美好的氛围。一切是梦,它薄得像蝉翼,好象只要有一丝声响,梦就会破灭。
夜更加深了,月儿清清亮亮的光辉挤进了小小的窗棂。
女人慢慢地上床,慢慢地脱光衣服,慢慢地说:“睡吧!”声音里有疲惫、有感激、有思念、有苦涩、也有满足和爱怜。
这时候,她什么都不能想,她还能想什么?想的越多,反而是越多失望的痛苦被自己加在自己的肩上。总之,这样的处境,想得多做得到的却是甚微。
熊跎子是个好人,她没有什么报答他。找不到丈夫,跟他一辈子也不差,她要把所有女人的爱怜和体贴给他,把女人的整个世界给他。他一点也不丑,丑点也没什么,只要心肠好。心肠不好,耐看也吃不得,过不了日子。
月光如水,静静地温柔地洒在她赤裸裸的身段子上。她象一尊圣洁的躺着的女神,面容略显憔悴,起伏的呼吸透着一丝丝的倦意。她仍然很美,比西施还女人,他认为。
他不能玷污她,他不能侵略她,他没有权利挪动靠近的脚步。他只有保护这流浪的不幸母子的义务,作为一个真正善良和友好的人,不是丈夫也不是父亲。
又是一阵难捱的时刻过去。明娥知道,熊跎子没有动,她越发觉得他是一条真正令人仰慕的汉子。女人能跟上这样的男人,是一种幸福,全靠前一辈子多积些阴功。她不知道这种幸福会不会降临于她。她满心的又刹地被惆怅所占据,她一直忘不了失散的丈夫,往日的恩爱,历历在目。她如今这就算是下了最后的抉择吗?是,又不是。心内矛盾,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她明娥没能耐摆脱这种痛苦。
时下,她不能考虑太多,熊跎子既然是条好汉,就跟他一回,还有什么理由回避?也不是塌天裂地大不了的事,况且丈夫也不知生死存亡。
“睡吧!”她又轻轻地说。声音象是从地底下流出来的。有泉水淙淙的音韵。声音很轻很软,仿佛是一种心灵的呼唤一种心底的呐喊。她真有点爱上这条既勇敢又极软弱既渴望又非常理智的汉子。
“睡吧!”
他的头绪全乱了,理也理不清;他的脑袋木然,什么都忘却了。
世界上,只有面前的女人才是唯一的存在。
他不自主地象应允一种许诺和呼唤地象走进另一个世界地挪近,挪近,挪近……
夜,更加更加深了。只听见浑浊的哭声和嘶哑的悔恨在天幕下在月光中尽情地宣泄。
“明娥,我对不住你,是我不好。你明天走,去找你的丈夫。我给你路费盘缠。”熊跎子一向是说话算数,坚定不二的,他说过:“他是条汉子,一点也不熊,一点也不窝囊。”
“你会找到的,你男人一定也在找你。”
……
第二天大早,熊跎子从床垫子底下的稻草中取出那带着体温带着咸涩辛辣汗味的二千元票子,郑重地交给明娥,一个子儿也没剩,眼也没抬,什么也没说。
“去吧!”
“……不……不。”明娥的脚步好沉,灌了铅似的。
“走吧!”声音大了一点,略可感到一丝怒气。
“孩子,叫声伯伯好。”明娥向着孩子说。
男孩两眼直愣愣地望着熊跎子,最终,没有启动双唇。
他的心象刀子剜一般,但他镇静得很快。孩子还小,不懂事。他梦寐以求的称呼淹没在默默无语中。
母子俩静立在路口,始终挪不开脚步。她的心好茫然。
他轻松地潇洒地反转身蹬蹬蹬地回村了,竟没有回头。
女人抹着泪,走了。
村里人都说,熊跎子真傻,到口的肥肉不吃,还白搭上两千元票子。
熊跎子也不回驳。村里人对他很气恼,都后悔为他白操了心,白费了心机。这样的人识不得好歹。那女人也不知是什么狐狸精,一夜能从他口袋里弄去这么多的票子。村里人少说也议论了十天半月。自此熊跎子慢慢少了言语,慢慢开始木讷,慢慢的不再健谈。但他仍然有力气。乡俗有话说:有智吃智,无智吃力,冇力吃亏。他有的是力气,他就是能挣到力气钱。
村里有个副业队,在汨罗修路。熊砣子吃得亏起。队里人见他赚的钱一个个浸透了汗水,却轻轻松松如扔进水里似的毫不吝啬地给了那些讨米叫化逃灾难的,自己不修边幅,衣服掉柳条儿了也舍不得花一个子儿,好不气愤,故意找杈子寻花样把重工夫推给他做。熊砣子心里明白,什么事都往肚里咽,不再象健谈时那样开心,藏不得半个词儿,不管谁说的,说些什么,他都以沉默表示海涵。也许这些时候,不说话是一种艺术!吩咐他清路面就清路面、担石子就担石子,他象一只温驯乖巧的绵羊。只是心里一直燃烧着对生活炽热的美好渴望。火烤般的太阳光烫在路面上,蒸腾的热焰密密地跳跃着。汗水,是一张生活的网,罩在他身上,他在努力干活,在人生的道路上跋涉、挣扎。歇息的时候,三五个蹲在树荫下,你一嘴我一嘴的把他当作说笑的谈资。这个说,熊砣子,那女人过瘾不?快讲讲那夜你都有几个步骤?那个说,熊砣子,一夜花二千,肯定抠了个通宵。还有的折一根树桠,往他的短裤筒里伸,去撩拔。在村里人的心中,他不再是三十好几的人,慢慢地疏远他,耍孩儿戏般。熊砣子呢?嘴一扁,鼻子里出一股风“哼”地一声了之。
人生在世,感情是第一位的,而良心则是感情的源头。有能力而见难不救,在心如石压,过不去。平凡的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他比更多平凡的人富有,他富有的是抚慰落魄潦倒人渴望的心。他想,有一滴水,就要给干渴的人;有一粒粮,就要给饥饿的人;有一点热,就要给寒冷的人……否则,都是罪过,都是浪费,都是良心的坏死。
村里人不懂他的心事,不理解他,没什么,他能够原谅他们。村里几户困难的,他也拉帮不少,另外一些人就眼红,眼红就无聊,无聊便胡说。村里的孩子们陌生了许多,大概是听了大人们说他把票子往外撒,村里娃们难粘半个子儿,肥水流了外人田。既然如此,他熊砣子也用不着解释用不着说明,只要一摸胸口,良心还在,也就得了。人家如此待他,他好歹在心里,反正,黄泥巴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有回,副业队的人指使一个疯女人,抱上他推搡,要他给钱,同他睡觉。他知道村里人在取乐他。他的泪往心里流,但疯子毕竟是疯子,她心乱不正常,他不怪,村里人也疯了?
他掏出身上仅有的捌元钱,打发女人走了,眼泪已到眶边,又是被硬吸了回来。他记得他永远记得,他说过他是条汉子。他硬是条汉子。
他不再要娃们喊“熊伯伯”,一见娃们就心酸发涩,孩子虽小,却也这般世俗。他把深深的极平凡的渴望扼杀在枯干的梦里。
水根是七姑的男人,修路时,取笑熊砣子,他八月的石榴——红点子蛮多。两个月前不慎被汽车撞着,花了一千多元,还不见效,有瘫痪的危险。七姑急得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东挪西借,捡不了几副药,她快慌出病来了。水根若瘫了,欠了债,谁还?还有上五年级的光崽,一家大小谁来拉扯?家是海上一只颠簸的船,困难象漫天的巨浪,四周朝中卷来。
明娥走后,熊砣子没挣多少钱。他翻开垫子数了数,一遍、二遍、三遍,多捏几下总希望能再多出一张二张。总共捌百。他一斟酌思量,水根有了难,人不能记小仇,他打算送去伍佰,这是点小意思。缺钱花的人,最憎恨钱,也最需要钱。
十八九,坐地守。月亮要在很夜才出来。夜拉下帷幔个把时辰了。七姑做田地里功夫回来,胡乱弄点饭吃,安顿好光崽和水根后,想擦洗擦洗疲惫的身子。门虚掩着,熊砣子揣着钱过来,见屋里亮着灯,推门探身进去。
“呀——谁?”七姑惊慌地问。
“……我、我呀!”熊砣子的声音。他再走两步,发现七姑裸着身子在墙角擦,忙转身往外走。这时,七姑见是熊砣子,满心怒火四起:“是你——熊砣子,你要干什么?想占老娘的便宜,我可不是逃水荒的。”随即操起近旁的一根扁担掷了过去:“我打蔫你那作胀的狗东西,省得你闹饥荒。”
熊砣子还没来得及说明白,就被轰了出来。满身嘴也讲不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误解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捅得良心大出血。熊砣子的名声印象,越来越糟,村里人越来越小瞧他。
水根的伤势,越来越严重。
傍晚,熊砣子见光崽放学了,把钱放在路心,自己躲在偏处。果然,光崽拾起钱,东瞧西望左盼右顾、慌慌张张跑了回去。“湖北沔阳洲,三年两不收……”这时,熊砣子也轻松地哼起曾好长时间没唱的民谣,高兴地回家。
七姑交待光崽,这事不要声张,爹的病正要钱治。
水根后来,送社港治疗。
不久,有人说水根好多了。熊砣子听后,心里舒畅极了。
月有阴晴残缺,人有旦夕祸福。熊砣子应验了这一句。第一次淹没世界的是水,而熊砣子的世界,也离不开水。暴雨一连下了几天,村前面的河,涨水了。熊砣子的房临河,透过窗格孔,他想得很远,他一生的经历,不堪回首,未来难卜吉凶。水卷着他的心事沉浮。忽然,桥上一群放学伢崽的惊呼传来:“光崽落水了,光崽落——水——了……”
熊砣子,来不及细想,破门而出。
光崽被救了起来。却不见熊砣子。后来在离桥几百米的大堰里捞到了他——遍体伤痕,幸福地闭着眼,象婴儿静静地睡着了。
新坟,座落在山冈,碑上刻着:熊伯伯之墓 侄 光崽。一生的渴望,死后,终得如愿。有梦遂天堂,冥冥的魂灵,在含笑。全村人,都流泪了。仅仅因为熊砣子死了?不,不,不是,都不是。山寂水静,空中,一个失望的声音在回荡:“熊伯伯,熊伯伯,熊——伯——伯……”
不久,明娥带着孩子同丈夫赶来,而熊砣子,不在了。只有坟上嫩嫩的青草,在风中拂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