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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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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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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村口的人去哪了?

村口那不高的坡上,算是个热闹地方。

每次回老家,还没进家,先遇上村口的人们。他们喊着我的小名,有的走下坡来拉起手,我便加入他们的行列,说起话来。

“怎么还没长胖呢?”“你看这气色,还不如俺们庄稼人咧!”人们喜欢这样“评头品足”。

“瘦啊,我不腐败!”玩笑话。农村人一般不大关心你做什么,更在意第一感觉的胖瘦,然后再问点家庭的事情。直到有人提醒一句“快回吧,家里人都想你哩”,才赶紧往家走。

村口是我跟乡亲们见面的“捷径”,说是“见面”,不如说是遇见。过去这周围,都是土房,土坡上的人们,也一个个灰头土面的,穿的也不多整齐,但我觉得十分亲切。见到了老人们,还有同龄的伙伴们,这熟悉的口音,熟悉的面容,熟悉的问候声,心里总是热乎乎的。

这村口,我还是记忆蛮深的,小时候,也常常在这里玩呢!那时大人们没什么娱乐活动,吃完了早饭午饭,第一去处就是奔到村口,等着生产队长分派农活。傍晚,则来这乘凉,聊天,取乐。住近处的,干脆端着个大碗,蹲到村口吃起来。

村口这有几棵大树,为人们遮阳;而到了冬天,在朝阳的地方呆着。不分季节的,人们常年聚集在这坡上。蹲着,站着,站累了蹲下,蹲累了席地而坐,脱下鞋来或者找一块砖头垫屁股底下。也有些人,或独自一人或三三两两,蹲在稍远的地方。

这是村里一个主要的十字路口,南来北往的人都看得见。站在村口,谁家鸡鸣狗叫都听得到;好多的新鲜事,正是在这知道的——谁家来亲戚了,谁家打架了,谁家死人了,谁家娶媳妇了,谁家做好吃的了,谁家揭不开锅了,第一时间都会传到村口。赶上有红白事的,来这一招呼,一帮人去忙活。附近有个小卖部,有小学校;外边来个挑担子卖糖堆冰棍儿的货郎,也必然打这经过。

小伙子们在这学会了抽烟,学会了说笑话。谁家有个逗趣的事说出来,众人便乐不可支。看见有人牵着正在发情的毛驴过来,便热情招呼路过的大嫂:“喂,过来过来!”大嫂也不示弱:“还不把你娘喊来!”人们一阵“八大金刚”般的坏笑,笑声传得很远。牵驴的人得意着,走远了。

村口的女人倒是不多,来这多半也是喊人:“哎──还不回去吃饭!”“哎──还不回家干活去!”这个“哎”叫谁呢?谁家的媳妇谁知道,错不了。

村口也是人际关系的晴雨表。不同的人,对你的热情度是不一样的,有实在的,也有表面的。有的乡亲之间甚至邻居、亲戚之间闹意见,在村口遇上,说两句逗乐的话,那些不快便烟消云散,大伙都看得见。而有的化解不开的,就站远远的,互不搭理,见了面躲着走。

有调皮的或者不懂事的孩子,做了错事,也会在村口挨数落。“这倒霉孩子!”不见得教给你怎么做,说你几句就管用。小孩怕人多,也怕数落,慢慢便纠正了一些毛病。

大概几百年了。族谱记载最初这村子就是一两家人,后来发展到几十人、几百人,如今也不过千人。老人说:“我小的时候,咱村里哪有这么多小孩呢!”然后,掰着手指头数着,某某,某某,从东头数到西头,数完了不过十几个二十个。

一波一波、一代一代的人,在村口站着,蹲着。儿子们也纷纷学着老子的样子,出家门,奔村口,看风景。我,大约也算是他们眼中的一景。

那次,我遇见个跟我一般大的老兄,刚要脱口而出说“你还蹲这?”但玩笑还是咽了回去。不是废话吗,不蹲这去哪儿?想去中南海让进吗?没出过远门的,这儿,就相当于市里的都市花园、人民广场、中山礼堂和百货大楼!

岁月从指间流淌着,却浑然不知。一年又一年,时光染白了双鬓。

我近些年再回去,发现站在村口的有了些生面孔。  

有人介绍:“这是某某的儿子!”“那抱孩子的,是你某某爷家的孙子”!哈,孙子也抱上儿子了!有些年轻人,谁谁家的孩子,下次遇见还是叫不上来。孙子辈的人,上下三代,他爷爷的的爷爷我很熟。

有个哑巴,不知其名,反正都叫他“哑巴”,勤快人,也很懂事,谁家有活都帮着干,充当壮劳力,然后就在人家吃饭,就这样一辈子吃百家饭过来的。别看不会说话,并不招人讨厌,也不笨,哑巴能传播消息,谁家有事了,他都会连“呀呀”带比划的演示,迅速给你传遍全村。印象中的他总是三四十岁的样子,其实现在都快七十了。这几年在村口碰见哑巴,他那赤红的脸更加消瘦,也苍老了。

在村口,如果有几天没看见某个人来,一念叨,有人告知:人家出门了,或者住院了。若是好久没来,便有知情者叹息一声:“病的不轻,下不来炕喽!”有的人,走到村口不过几十步,却走不过来了,村口成了遥远的景色。

那年秋天我回老家,发现村口的人群中缺少了一个少时的伙伴“柱”,也不见了“占叔”。

家里人告诉我:柱因车祸已经成了植物人!

我在小弟的引领下赶忙到他家中看望,进到屋里,只见柱安静地躺在炕上,眼睛一动不动。我和他的家人喊着他的小名,无论大声小声,都没有丝毫反应。在这局促的空间里,堆满了鲜枣、粮食和家什,几乎都没地方坐人。柱的爱人一脸愁容,叹息道:“这都是命啊!”

柱小我一岁,小时候天天在一起玩。我俩有个共同的爱好:笛子和板胡。还有几个伙伴,我们常常在一起练习吹拉。那时买不起板胡,但我们会自己做,我手笨,柱他们就设法找来蟒皮、马尾,帮着我做。我学乐器,是从那时候起步的。可惜柱只读到小学毕业,我上了初中之后,在一起玩的机会就少了。

身强力壮的他,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五十来岁,人生就要这般度过?我也是额蹙心痛却又无奈。柱熬了三年之后,去年悄然离世。我得知这消息后,长叹一声,心中默念:愿天堂不再有病痛!

占叔是长辈,以前几乎每次回来都在村口见到的,他家就在旁边住。这回不见,在村口也无人说起,后来听人说:“占叔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

又一个站在村口的人离去了!我一阵难过。

占叔过去是村里的民兵连长。没有当过兵,却有点军人的做派,个子不高却笔直挺阔,总是激情饱满的样子。自我记事起,占叔就没有媳妇,跟着老娘过日子。娘俩都特别喜欢孩子,我小时候还经常去他们家串门。占叔大嗓门,爱说笑,老远就喊我的名字,招呼进屋。我爱看他们家墙上贴着的旧报纸和图片,还有相框里的照片。墙上的老照片,过去是屋里的一景,也是最吸引人地方。

我印象中占叔这人特好,怎么会一辈子光棍呢?过去的农村,光棍可是不少,而“打光棍”的原因也是五花八门,家庭成分高的、家里太穷的、有缺陷的、“外号”太响的、有偷摸打架等坏习气的,都是个理由;而有的则是因为长得太高,外号“电线杆子”……占叔这些都不沾边,也这样单身下来,我始终不解,也感觉惋惜。

占叔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事就在村口高坡蹲着,看了70多年的村庄人事……

离开故乡近40年了。我的父亲不在了,老娘早搬来市里,我年龄渐大,回去也少了些。回去少就越发看着人们慢慢变老,别人看我也一样的。有的头几年还那么硬朗,再见面时就佝偻虚弱了许多。每次遇见乡亲,尤其是中老年人,哪怕只是打个招呼,我也总是回头再盯一下,心里记一下,因为我不知道下次相遇会是何时。

如今,村里的人们每天依旧在村口蹲着;只是,少了些熟悉的身影,他们去哪了?老家有祖坟,老家是根。每回家乡,我都隐约有一种热盼:这次在村口会不会遇上谁谁谁呢?我刻意寻找童年的记忆,却常常是枉然而归。老家,村口,那些淳朴善良的老人们渐渐走远,问我胖瘦的越来越少,而“来者何人”、“貌如谁谁”的耳语却多了起来……   

                      20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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