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楼观台

陕西周至的这辆公交车，时停时走，边走边拉客，慢吞吞行进在平原上。

出县城不远，前方有一和尚打扮的人挥手。车停下打开车门，和尚说要去前面某地，售票员告知“三块五”。

“我只有两块，那算了！”和尚随即挥手道。

“上来吧！”售货员似乎皱了下眉头，但还是招手道。

和尚便飞快上车，正坐到我旁边的空座上。

人说“穷庙富和尚，腹围过三尺”，出家人出门，三块五都没带？真是个贫僧。我想，前方不远处便是终南山，乃隐士向往之地，也是道教圣地，或许还是僧游佳地，便好奇地问：“您是终南山的吗？”

“不是，我是福建宁德的出家人。但我出生在周至，我的原籍是这里。”

“福建？怎么出去那么远呢？”

出家人答曰：“这是缘分。”眼前这位僧人体格魁梧、方面大耳、富态自若，眼睛中却露出忧郁之情。他大概看我是个规矩人，也好像是一吐为快，便一股脑说起自己的身世之谜，我便听到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贫僧祖居周至某地，自小喜欢武术，也向往山林隐士的生活。32岁那年，他瞒过家人，毅然出走。经人指点，到福建宁德佛教名山支提山的寺庙剃度受戒，皈依佛门。从此便是晨钟暮鼓，诵经打坐，面壁修行。清心寡欲，深居简出，闭门修炼，在山中一呆就是十年。近日，接家中来电，说老母病重，要儿速返。僧人回来之后，却发现父母其实身体并无大碍，只因思念在外出家的儿子而将其“诳”回。僧人一进家门，家人便将其身份证、钱物全都给藏了起来，不管是还俗还是到附近修行，反正不让他回去了。父母的最终目的，还是让他还俗，一是感觉儿子出家败了家风，是件丢人的事；二是自己年事已高，需要儿子回来为其养老。

无欲则刚，普渡众生。不偷不抢，为了信仰，剃度出家，何以丢人？贫僧甚是疑惑和无奈。

“我是偷着跑出来的，你看我穿的鞋子，唉——”我也注意到此和尚，一身僧衣，却脚蹬一双旅游鞋。“我的脚都磨破了！”他说他是赤脚且身无分文，光脚走了好远的路，才找到了一双旅游鞋穿上。一个商店的老板娘看他可怜，给了他两块钱。

他的经历，让我感觉自己该做点什么。其实从他准备乘车而又要放弃的那一刻，我就相信了他——一个真正的出家人。我随手摸出来点零钱，递给他，安慰说：“人都有难的时候，这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他执意不肯收，后来非要再还给我10元，不要这么多。他说去前面的亲戚家，再筹集一点，也好补办身份证。我说：“收下吧，不多的！”此时，只见僧人双手合十，闭目祷告，曰：“这钱，比一千块都珍贵啊，好人，善哉！”然后，他跟售票员说要补交那一块五，售货员也是听到我们的对话，朝他连连摆手：“不要了，不要了！”僧人有些痛苦地说：“这是给佛门丢人的事啊！”

据说支提山远近有九十九峰，层峦叠嶂，绵亘百里，风景如画。它是天冠菩萨的说法道场，在《华严经》中有“不到支提枉为僧”之说。我面前的这位出家人，说起那片山水，眼睛放出些许光芒。他还纠正了我的一个看法，我以为支提山是武夷山的一部分；其实它在闽东，是霍童山的主体。僧人一再要我有空去那里看看。

大约半个小时后，僧人到站下车。他走下车门，在车门关闭前的一刻，再次面对着我，重复了这样的动作：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和尚讲话轻声细语，有条不紊，尽管此时落难之中，也依然显示了出家人的修养。他几次说出了“信仰”两个字。我知道信仰在他心中的分量，为了信仰，可以舍弃一切。

和尚面对家人的百般阻挠，坚定选择了继续做个僧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而我的心情却有些个不安，好像一下子找不到生活的方向了。信仰可以改变人的一生，信仰的力量是无穷的，信仰也是值得尊重的；而面对世俗的观念，还有更为现实的问题——比如这位和尚，为着缘分和信仰，出家没错；而父母年高，老来需要儿子照顾，也没有错……

我的迷茫，也许很快能找个答案了。这次是一帮文人墨客，应约前往终南山下的楼观驿聚会。此时的我几经辗转，经过周至县城，正前往道教圣地楼观台景区，拜谒先祖，寻找真理。路遇贫僧，本属偶然，但此行甚好，出发有机（飞机），途中遇佛（僧人），终点得道（道教），则预示吉祥伴我，诸圣佑我也！ 

（2016.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