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51年10月3日清晨6点,朝鲜临津江东岸上空传来“嗡嗡”的轰鸣声。美军10多架佩刀式战机从天空中俯冲而下,对中国人民志愿军第47军422团三营一连防守的天德山阵地展开地毯式轰炸。一颗颗巨磅炸弹落在阵地上,炸得地动山摇,一波又一波气浪排山倒海般地将土块和石头掀起又砸落,宛若世界末日来临。
志愿军一连战士经过两天的激战已伤亡过半,连长、副连长和几位排长相继牺牲。三班长杨少青临危受命,任代理连长。
坑道侧面20米处,一颗重磅炸弹落炸出了一个4米多深的大坑,弹坑里冒出了水。美机刚走,机枪手胡松荣抓起昨晚捡来的美军钢盔想钻出坑道。杨少青旋即拉住他,大声问:“你想干什么?!”
胡松荣回答:“我去舀点水来,机枪水箱快没水了。”
杨少青说:“你不要命了!”话音刚落,敌人的炮弹在空中呼啸而至,炸得阵地土石飞溅,烟雾弥漫。
几轮炮火覆盖后,便是步兵进攻,这是美军的惯用伎俩。
“敌人来了!准备战斗。”杨少青抓起枪冲出坑道。
战士们冲进射击卡和炮弹坑,有的拧开手榴弹盖牵出拉火圈,有的将枪口瞄准敌人,有的准备好刺刀,有的调整迫击炮射程。
此时,太阳已冉冉升起,只见成群的敌人一边开枪,一边猫腰往前冲。战士们肉眼便可看到天空中像蝗虫般飞舞的子弹,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金红色的光点。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个战士畏惧,个个咬牙切齿地睁大眼睛盯着前方,等待开火命令。
胡松荣架好马克沁重机枪后,手拿钢盔对副机枪手杜平和旁边的一名战士说:“我去那边弹坑里舀点水来灌水箱,等会连长下令,你俩就开火。我马上回来。”说着,躬腰跑向弹坑。
阵地前方,志愿军战士已清晰地看到美军趋之若鹜地冲上山来。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
“打!”杨少青大吼一声。
机枪、步枪向敌人猛烈开火,手榴弹像雨点般地砸向美军。敌人成片倒下,许多人掉头逃跑,但在指挥官的逼迫下,转身畏畏缩缩地猫腰前进。
舀水跑来的胡松荣刚到机枪旁边,“啊”地一声惨叫。他左手食指被敌人的子弹打断,只剩下一块皮吊着半截指头,而右手却紧抓着钢盔。杜平迅速调转枪口朝敌人扫射,美军指挥官大声叫嚷撤退。
胡松荣不顾伤口鲜血淋漓,把钢盔里的水灌进了机枪水箱。
阵地上恢复了平静,到处是横七竖八的美军尸体。杨少青来到胡松荣身边,用刺刀割掉了他的断指皮,并在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为他包扎伤口。
胡松荣忍着疼痛调侃:“连长,你在桃花寨替我求情,留下的这个手指,今天被敌人拿走了半截。”
杨少青说:“幸好子弹没打中你的脑壳,否则你就回老家了。”
战士们围过来,让杨少青讲述胡松荣的“断指故事”。
杨少青叹息一声,对胡松荣说:“你自己讲吧。”
胡松荣苦笑地说:“连长,我讲不好,你有文化,还是你来讲吧。”
杨少青点了点头,对身边的杜平说:“这个故事,你都亲眼所见,没必要听了。你去前面放哨。”
“是,连长!但我建议你把桃花寨的故事都说出来,这样更有趣。特别是你和河西妹子的故事要好好讲一讲,让大家也心动一下。”杜平憨笑地说。
杨少青瞪着杜平说:“少废话,快去放哨!”
杜平做了一个鬼脸,走出了射击卡。
望着杜平远去的背影,杨少青取下帽子,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转身对战士们说:“走!回坑道讲桃花寨的故事。”
2
1947年春天,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杨少青跟着两名自卫队员走进桃花寨,径直来到客厅。自卫队队长彭宏发已备好酒菜等候多时。桌上丰饴盛馔,一把盛酒的弯弓小嘴锡壶冒出腾腾热气,屋子里酒香弥漫。
“少青老弟,久闻大名。能把你这个智多星请来桃花寨,是我的荣幸!”浑身肥墩、满脸横肉,被手下称为团长的彭宏发边说边双手抱拳。
杨少青连忙回礼,“彭团长过奖了,日后还望您多多训导!”
“我俩客套话少讲,请坐!”彭宏发端起酒杯,“来,我先干为敬!”
杨少青与彭宏发连饮三杯,彼此竖起大拇指互夸对方好酒量。
彭宏发夹了一片腊肉放在杨少青碗里,笑眯眯地说:“少青老弟,我请你来桃花寨,是想让你当参谋长。”
杨少青回答:“彭团长您太抬举我了,小弟不才,怎敢担此大任。”
彭宏发哈哈大笑,“老弟的身底,我略知一二,国军第74军58师173团二营少校参谋长。民国三十二年十一月,你随团长何澜参加常德会战。民国三十四年四月,参加湘西会战。民国三十五年春,受伤回家。你是身经百战的抗日英雄。”
杨少青起身向彭宏发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满脸泛光地说:“彭团长对我这么了解,真是幸会!据我所知,您更是一位抗日英雄,曾在程潜将军的湘军第2师服役,参加过北伐战争。民国二十六年八月,淞沪会战打响后,您在国军第37军24师担任独立团中校团副。血战中,全团除了您和一名弟兄身负重伤活存,其余全部阵亡。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彭宏发“倏”地站起身,两眼发亮,“老弟,我的身世你这么了解?你不知道,这些年来,我都快被乡亲们冤枉死了,他们都说我是逃兵。其实,当时我受伤了,部队也打光了,我只能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沿途乞讨回家,受尽了苦头。想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弟兄们,我真想大哭一场。湘军全部牺牲了,从此无湘军,可恶的日本鬼子会遭天打雷劈!”说着,他咬牙切齿地挥起拳头砸在桌子上,桌面猛烈震动,碟子里的菜都被弹出。
“我们的武器太落后了,以至后来的每一场战役打完,都是尸横遍野。我们是在用生命拖住鬼子进攻的时间,好在中国人不怕死。”杨少青叹息了一声,“打鬼子,没吃、没喝、没睡,只知自己是将死之人,跟鬼子拼命,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说着抗日故事。坐在旁边作陪的两名自卫队员听得目瞪口呆。其中一名自卫队员听到精彩处,情绪失控地大叫:“打得好!”
彭宏发向杨少青介绍这名自卫队员,“这是我表兄的儿子胡松荣,今年21岁。”接着,他又介绍另一名自卫队员,“他是我的妻侄杜平,今年19岁。他俩年轻,力气大,我把他们俩排在机枪队。”
杨少青连忙向他俩敬酒,“以后还望两位老弟多多关照。”
胡松荣、杜平受宠若惊地起身回敬,异口同声地说:“承蒙杨参谋长看待,以后请多多提带。”
宴席从中午一直吃到傍晚才撤下,彭宏发和杨少青喝得酩酊大醉。
杜平扶着彭宏发走进客厅后的一间厢房,斜躺在一张铺着棕垫的床上。这是彭宏发的专用吸烟房,杜平把烟枪放在彭宏发嘴边,装好烟土,猫腰点火。彭宏发闭着眼睛吮吸,露出一副醉生梦死般的舒服表情。
胡松荣扶着杨少青去客房休息。随后,三姨太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杨少青伸手从盆里抓毛巾,语无伦次地说:“这条脸帕长了腿,抓不着。”胡松荣和三姨太听了,哈哈大笑。
胡松荣把脸帕拧干递给杨少青,他竟拿来擦脚。三姨太连忙拿过来重新搓洗,轻轻地给杨少青擦脸。
一会儿,杨少青倒床呼噜大睡。
3
翌日清晨,酒醒的杨少青爬起床,看到三姨太又给他端来了洗脸水,脸上一阵羞红,不知如何是好。
从未受过如此礼遇的杨少青,虽然在国军队伍中当过少校参谋长,但从没有人把他的官职当作一回事,打仗照样冲锋陷阵,甚至比士兵还舍生忘死。湘西会战受伤后,回家耕地,生活穷苦,年近而立,仍光棍一条。看到年轻漂亮的三姨太对他如此热情周到,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让他对三姨太尊重有加。
洗漱完毕,三姨太带杨少青来客厅吃早餐,彭宏发、胡松荣和杜平早已在此等候。餐后,大家陪杨少青参观山寨。
寨子位于桃花山半山腰,面积三十余亩,地势陡峭,一条小径蜿蜒山顶。后山古树参天,阴翳蔽日,并有天然岩洞藏匿于中。山上有山,岭后有岭,是桃花寨地形的一大特征。每年三月,山上桃花盛开,一片红艳,宛若世外桃源。
来到寨子后面,见山坡上有一棵花缀满枝的古桃树,杨少青感慨地说:“桃树越老花越多!”
三姨太眉飞色舞地说:“这棵老桃树今年的花开得特别多,杨参谋长你不觉得这是好兆头吗?”
杨少青憨厚一笑,“老树着春花更浓,说明它也欢迎我来桃花寨。”
彭宏发笑呵呵地说:“说明少青老弟来我们桃花寨就会交桃花运。”
杨少青摇摇头:“我这副穷酸相,哪来的桃花运。”说着,朝着围墙走去。
“你来到桃花寨,就不会穷了。以后不管你看上哪个妹子,我保管成全你,就算是看上三姨太,也要送给你。哈哈哈!”彭宏发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三姨太。
三姨太在彭宏发身上擂了一拳:“你这坏蛋,把我送给别人,你自己好去找别的女人。”
杨少青满脸通红,自知开玩笑比不上彭宏发,加快脚步走近寨子围墙。
围墙用石头砌成,墙上留有许多射击孔。山寨左侧有一个大型操场,平常作练兵之用;旁边有一个用条石砌成的大型蓄水池,缝隙用石灰拌桐油粘结,滴水不漏,后山清澈的泉水沿着竹涧潺潺流进水池。
杨少青看到寨子右侧有一排吊脚楼,便问里面住着什么人。彭宏发告诉他,这里常年驻守一支两百人的特务队、二十多人的手枪队和十多人的机枪队。机枪队队长是胡松荣,副队长是杜平。
寨门口,有一个用石头砌成的碉堡,里面配置了几挺马克沁重机枪。唯一通往寨子的山路上设有三道机枪关卡和多个检查点。整个寨子防守严密,固若金汤。
杨少青竖起大拇指对彭宏发说:“桃花寨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彭宏发站在门口,双手反剪背后,望着桃花盛开的山野,不紧不慢地说:“当年为了修建这个寨子,我征集一百多民工建了整整四年才完工。有了这个寨子,方圆百十里的乡亲都自愿归属我管辖。在我的地盘,每年的大烟、人丁、牲畜、田地税,乡亲们都是自愿交纳。当然,我也有保护他们的责任,谁敢来欺负他们,我就让对方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杨少青点点头,“彭团长铁肩担道义,不愧是乡亲们的守护神。”
彭宏发笑了笑,“我从淞沪战场回来后,在县警察局做过事,觉得没有出路,后来回家当乡长,组建了自卫队。这些年,为了保护乡亲们的生命财产不让土匪抢夺,我晚上睡觉都不安稳。这次请你来桃花寨,就是想请让你帮我分担忧虑,共同担负起保护乡亲们的重任。我已交待乡保长,你家今后所有的税赋全免了。”
杨少青双手抱拳:“多谢彭团长关照!”
彭宏发摆摆手:“应该的,参加我的自卫队,就是服兵役。当兵就有当兵的待遇,何况你在我们桃花寨是长官,更要特殊对待。你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请你来当参谋长,我考虑了很久,觉得在我们十里八乡的地盘上,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心里时刻装着乡亲们和山寨的安危。乡亲们不会忘记你,桃花寨不会忘记你,我彭宏发更不会亏待你。还是那句话,下次跟我出寨,看到喜欢的妹子,把她带回来成个家,我要把你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
三姨太撇着嘴说:“哎哟哟,又来了。”
杨少青笑了笑,顺手指着寨子后山问:“彭团长,那里有一个山洞可以利用。”
彭宏发摇摇头回答:“洞里有瘴气,不能用。”
杨少青轻轻地“哦”了一声。
上午的参观活动,在彭宏发哈欠连天的烟瘾中结束了。
4
午后,杨少青、胡松荣和杜平跟着彭宏发出寨打猎。四人来到仙人界,三只猎犬钻进茂密的原始森林。不到半袋烟的功夫,林子里窜出一只麂子,彭宏发挥手一枪将其撂倒。
“彭团长还有更好的枪法表演。”胡松荣笑呵呵地对杨少青说。
四人来到对面山坡上,凶猛的猎犬赶出一只飞跃的山鸡。眼明手快的彭宏发一枪将其击落,一只猎犬跑过去把山鸡叼了回来。
“少青老弟,你也露一手吧。”彭宏发朝枪口吹了一口气,把驳壳枪扔给杨少青。
杨少青接住枪,“那我就献丑了!”说着,紧随猎犬而去。翻越一个山头,在一片蕃薯地里,猎犬发现了一头豪猪。豪猪毛如针刺,猎犬畏缩不前,声嘶力竭地狂吠。杨少青猫腰走近,豪猪拼命逃跑。紧追不舍的杨少青挥手一枪,豪猪中弹翻滚了一下,爬起来又继续奔跑。杨少青又开了一枪,豪猪倒地挣扎。
紧随而来的彭宏发哈哈大笑地竖起大拇指:“少青老弟枪法不错!”
杨少青连忙摆手,“远不如彭团长。”
彭宏发说:“你两枪能把豪猪放倒,已经很不错了。你不知道豪猪这东西,皮厚,不容易打死,就是换成我,也得打它几枪。”
下午的狩猎活动,收获满满。回到桃花寨,胡松荣把猎物扔给厨房下炊。
晚饭后,胡松荣陪彭宏发去了烟房,杜平巡岗去了,杨少青独自回客房休息。这时,三姨太又给杨少青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杨少青洗完脸后,三姨太站在旁边不愿离去。
夜风吹进窗户,房间的青油灯飘摇晃荡,宛若三姨太情感世界里一盏飘忽不定的心。久久凝视灯光的三姨太,似乎要从油灯里找到一处寄托情感的灯芯温暖心窝。
飘摇的灯火照得房间忽明忽暗,杨少青用竹签将灯芯挑长,油灯顿时光亮了许多,映得三姨太脸色红润。
“三姨太,请问你有什么吩咐吗?”杨少青问。
三姨太摇摇头:“没什么,我站一会儿就走。”
杨少青微笑地说:“三姨太,你好像有什么话要说。”
三姨太腼腆地问:“你猜我今年多大年纪了?”
杨少青摇摇头。
三姨太说:“我今年才二十二岁。来到桃花寨后,大家都叫我三姨太,人没老,心都被他们叫老了。我想,以后你不要叫我三姨太。”
杨少青笑呵呵地回答:“哦,原来是这样,那我以后叫你嫂子吧。”
三姨太摇摇头:“别这样叫,我不习惯别人叫我嫂子,以后你就叫我秀梅吧。”
杨少青点点头,“好的,秀梅。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嗳。”三姨太莞尔一笑,柔情似水地应了一声,轻盈走出了房间。
看着三姨太婀娜摇摆的身影,杨少青摇摇头,吁了一口气,关上了房门。
5
杨少青来到桃花寨的第三天,彭宏发便让他带队去外乡收取大烟税赋,其实是去别人管辖的地盘抢劫。队伍来到靖山乡,乡民老老实实地交纳了烟土税。看到他们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杨少青把收缴的烟土退还一半给他们。收了一天的烟税,不够大伙打一顿牙祭。
回到桃花寨,杨少青让手下把微薄的税赋交给管家。管家责怨他第一次出寨,收获太少,兆头不好。
彭宏发听到管家的唠叨后,走过来拍了拍杨少青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没关系,第一次出寨,没空手回来就行了。你的为人,我很赞赏。但是你让人家活,人家可不让你活啊!”
杨少青不知彭宏发此话的意思,直到几天后,他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这天,有队员报告,靖山乡的黄霸天带人来彭宏发的地盘收取田赋和大烟税,彭宏发派杨少青马上带人去保护乡民。当杨少青赶到时,黄霸天已带着人马逃之夭夭,并开枪射杀了两名不愿交税的乡民,还放火烧了他们的房子。
得知消息的彭宏发火冒三丈,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大骂:“他妈的!这次不端掉黄霸天的狗窝,我就不姓彭!”当晚,他找杨少青商量,如何找黄霸天算账。
杨少青说:“先派人侦察,了解对方的火力布控情况,再采取夜袭的办法,一举消灭黄霸天。”
彭宏发连连点头:“请你来当参谋长,我没看走眼。这次我们一定要将黄霸天斩草除根,让他永远消失。”
杨少青胸有成竹地说:“你放心,我明天亲自去侦察。”
次日上午,杨少青扮成采草药的人,来到黄霸天的寨前侦察。他发现寨子有两条山路进出,寨里约200名自卫队员,寨口布有两个机枪火力点。
第二天晚饭后,彭宏发亲自带领200多人,点着火把赶往靖山乡。
在距离黄霸天的寨子约三里地时,彭宏发下令熄灭火把,派杨少青和胡松荣去侦察对方的夜防情况。
夜,万籁阒寂。仄狭的山路在昏暗的星光下像一根发黄的羊肠,杨少青和胡松荣摸黑前行。走近寨子时,两条寨狗狂吠不止。胡松荣将事先准备好的几块毒猪肉扔进寨内。过了一会儿,寨狗再也没有发出声音。
杨少青和胡松荣绕开岗哨,从后山摸进寨内,发现里面防守松懈,哨兵躲在一栋吊脚楼的角落睡觉。他俩连忙沿途返回,向彭宏发报告情况。
杨少青建议兵分两路,一路在寨子前门发起佯攻,一路从寨子后门潜入偷袭。偷袭队伍进寨后,鸣枪为号,前门便开始佯攻,吸引对方主力。当对方主力集结前门时,偷袭队伍再在背后开枪,击溃他们的心理防线。当对方人员开始逃跑时,佯攻前门改为正式进攻,与寨内的偷袭队伍里应外合,一举占领寨子。
彭宏发用拳头轻轻擂了一下杨少青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少青老弟打鬼子打出经验来了。”说完,他站起身,抡起手枪,“杨参谋长,你和胡队长带人偷袭后门,佯攻前门由我来指挥。”
“慢!”杨少青打了一个手势,“战斗打响后,我们要点燃火把作为标记,不要伤到自己人。”说着,与胡松荣带领30多人绕开岗哨,一声不响地从后山摸进了寨子。
刚进寨子几米,一名队员不小心绊了一跤,手中的长枪“砰”地走火了。隐蔽在寨子前面的彭宏发听到枪声,以为偷袭人员得手,立即命令队伍发起佯攻。
前方一栋亮着灯光的吊脚楼里,正在打牌的黄霸天听到外面枪声大作,扔掉手中的字牌,拿起枪冲出房门。
守寨人员从梦中惊醒,慌乱中拿起枪跟着几个小队长集结前门抵抗,未料背后响起了枪声。此时,寨子内外到处是枪声和喊杀声,守寨人员惊惶失措,无心抵抗,有的翻越围墙逃跑,有的仓皇从后门溜走。不出半个时辰,两百多名守寨人员逃之夭夭,留下一座空寨子。
彭宏发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寨子,并抓到了十多个年纪偏大的老自卫队员。彭宏发命令手下枪杀他们,杨少青连忙劝阻,说他们是无辜的,收缴他们的枪后,全部放走了。
队伍撤出寨子时,胡松荣从黄霸天的吊脚楼里押出一个年纪约十八九岁的妹子。经现场审讯得知,她是黄霸天白天从河西镇抢来做小老婆却未来得及圆房的大家闺秀米春燕。
米春燕出身乡绅人家,从小受过良好教育。黄霸天抢夺她家财产时,见她长得一脸灵气,又有文化,色心顿起,便与其父谈条件:如果将女儿嫁给他,便不动他家财物。其父逼迫无奈,只好让黄霸天带走了女儿。
据米春燕交待,听到枪声后的黄霸天带着父母妻儿钻进了暗道。彭宏发带人找到暗道后,连黄霸天的影子都没看到,气得咬牙切齿,扬起驳壳枪对准米春燕的额头扣下扳机。说时迟那时快,站在身边的杨少青旋即托起彭宏发的手臂。“砰!”地一声,子弹射向了空中,米春燕吓得瘫软在地。
彭宏发看着脸色苍白的米春燕,冷冷地说:“算你命大。押回桃花寨,听候处置!”
整个山寨被彭宏发的队伍洗劫一空,队员们有的提着鸡鸭,有的赶着猪羊,有的挑着谷子,有的抱着棉被,个个捞得盆满钵满。
彭宏发下令火烧寨子,杨少青连忙阻拦,“团长,寨子是老百姓用血汗建起来的,烧了会犯天忌!”
彭宏发愤怒地说:“什么天忌地忌,老子不信这个邪!他黄霸天做得出初一,我就做得出十五。给我点火!”
杨少青大声说:“团长,真的使不得。诸葛亮本来有阳寿84岁,可他火烧赤壁、火烧新野、火烧藤甲兵,三次火战,烧了他30年阳寿,最后只活了54岁,这就是犯天忌的后果啊!”
彭宏发鼓起眼睛吼道:“不要说了!黄霸天不怕犯天忌,不怕短阳寿,我又怕什么!今晚不烧了他的狗窝,明天他还会回来。弟兄们,给我点火!”
杨少青长叹一声,眼睁睁地看着整个寨子变成了一片火海。
6
队伍凯旋桃花寨,看着满仓库的战利品,彭宏发洋洋得意地双手反剪背后,一边哼着花鼓调,一边摇头晃脑地向烟房走去。
胡松荣把米春燕带进客厅,三姨太急忙跑来,尖声尖厉地指着她的脸破口大骂:“你们从哪里弄来的臭婊子?!赶紧轰出去,别踩脏了我家的地!”
站在旁边的胡松荣满脸疙瘩,看着三姨太涨红的脸,眯着眼睛不敢正视。这时,杨少青来到客厅,见三姨太没完没了地羞辱米春燕,心里过意不去,板着脸孔说:“三姨太,不,秀梅,都是女同胞,请你放尊重一点,人家也是无辜的。”
三姨太瞪着眼,故作惊讶地问:“你说这臭婊子是无辜的?”
杨少青沉下脸,严肃地说:“请你积点口德,人家可是河西的大家闺秀,被黄霸天强抢,再被我们抢来桃花寨,这不是冤枉吗?!”
见杨少青满脸愠色,三姨太不做声了。杨少青顺手搬了一把竹椅放在米春燕身边。米春燕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坐下。
此时,过足了烟瘾的彭宏发回到客厅。三姨太连忙搔首弄姿地迎上去,“哎呀,我的彭团长,你怎么把一个大家闺秀抢回寨子,我可不愿你像黄霸天那样强抢民女,伤风败俗。”
彭宏发笑呵呵地回答:“我们没有抢,是把她带回来。总之,不是给我当四姨太,行了吧。”
三姨太敏感地看了一眼杨少青,“你的意思是给杨参谋长……”
彭宏发瞪着眼睛,打断三姨太的话,说:“谁说给杨参谋长,给你做丫环,行了吧!你带她先熟悉一下寨里的环境和规矩,记住,不要欺负她,否则我关你禁闭!”
三姨太很不情愿地带走了米春燕。
下午,桃花寨杀猪宰羊,摆酒庆功。若大的院子摆满了桌凳,餐桌上酒肉飘香,几百名自卫队员划拳喝酒,热闹喧天。
彭宏发举起酒杯对大家说:“这次杨参谋长功劳不小,弟兄们,我们一起来敬他一杯!”
大家吆喝着向杨少青敬酒,杨少青来者不拒,喝酒如水。中途,彭宏发去了烟房,三姨太跟着去料理,胡松荣悄悄离开了桌子。嘴里说糊话,头脑却清醒的杨少青一眼就看穿了胡松荣的花花肠子,于是悄悄跟在他后面。
胡松荣借着酒后的胆量来到三姨太的住处,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溜进去把门闩拉上。
米春燕蜷缩一团,口里不停地求饶。胡松荣一把搂住她。米春燕大喊救命。
杨少青猛地踹开房门,声色俱厉地吼道:“放开她!”
胡松荣大吃一惊,连忙松开米春燕,背靠墙壁慢慢挪动脚步,想溜之大吉。杨少青挡在门口说:“胡队长想一走了之,是吗?!”
胡松荣浑身颤抖,朝自己脸上连扇两记耳光,“我错了!我错了!请杨参谋长放我一马,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自己拉的屎,自己去擦干净!”门外传来彭宏发如雷般的声音。
胡松荣连忙跪在地上,哭丧着脸说:“团长,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彭宏发鼓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国有国法,寨有寨规!今天如果不处罚你,以后我怎么管教手下的弟兄!”
胡松荣自知难逃处罚,抽出刀子对着自己的左手,咬着牙齿说:“团长,我今晚虽然触犯了寨规,但是没有犯下事情,请你从轻处罚。你说,剁几根?”
彭宏发大声吼道:“你先给我滚出来!别把三姨太的房间弄脏!”
胡松荣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顿时,整个院子气氛僵凝,刚才还在喝酒划拳的自卫队员都放下了酒杯,屏息观看。
“团长,你说,剁几根!”胡松荣扬起刀子,露出壮士断腕般的勇气问。
彭宏发伸出食指,大声回答:“一根……”
“慢!”杨少青连忙挥手,“我来桃花寨的时间不长,对寨规还不了解。今天我向彭团长,也向各位弟兄替胡队长求个情。胡队长触犯寨规,本该剁指,但他今晚犯事未成,而且认罪态度较好,请免除剁指刑罚。不知彭团长和各位弟兄是否同意给胡队长一次悔过改正的机会?!”
队员们齐声高喊:“请彭团长免除剁指刑罚!”
彭宏发扫视了大家一眼,大声地说:“既然杨参谋长和各位弟兄都为他求情,看在大家的情面上,我就饶了他这一次。但剁指已免,处罚难逃,拉出去重打二十扁担,禁闭十五天!”
几名自卫队员一拥而上,把胡松荣押出了院子。
7
“连长,你真是一个大好人。胡松荣色胆包天,你还替他求情,应该把他的鸡鸡剁掉。”二班长张水清笑着说。
“就是!连长,你救了春燕妹子,胡松荣想摘桃子,想得美。要是我啊,非得让彭宏发当着大家把他的鸡鸡切掉半截不可。哈哈哈!”迫击炮手田威调侃。
“连长,后来春燕妹子怎么样了?”17岁的战士彭礼生睁大眼睛问。
张水清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彭礼生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你屁眼没收黄,嫩鸡崽一个,也对春燕妹子感兴趣。我告诉你呀,她是杨参谋长的女人,后来当然去了杨参谋长的房间嘛,这个还要问吗?”
“哈哈哈……”坑道里笑声一片。
突然,阵地前方传来枪声。只见杜平一边朝坑道跑来,一边大喊:“敌人上来了!敌人上来了!”
大家警觉地端起枪,准备冲出坑道。杨少青打了一下手势,让大家屏住呼吸,侧耳聆听。
“中共解放军,我们来收拾同伴尸体,请你们不要开枪!”沙哑而颤抖的声音由远而近。没多久,阵地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一名举着白旗的美军,并不断地喊着生硬的汉语:“我们来收拾同伴尸体,请你们不要开枪!”后面,紧跟几个赤手空拳的美军。
杜平回到坑道,愤怒地说:“连长,不能上敌人的当。防止他们搞突然袭击,开枪吧!”
杨少青说:“我们先不开枪,瞄准他们,见机行事。”
美军老老实实地把同伴的尸体一具具拖下了山谷,没有发生异常举动。
美军走后,杨少青对大家说:“估计敌人要开始下一轮进攻了,桃花寨的故事暂时讲到这里,大家准备战斗!”
果然没多久,美军发起了进攻。这次,他们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先出动飞机狂轰滥炸,而是直接用远程火炮向志愿军阵地打来一发又一发炮弹。爆炸过后,一股股黄色的烟雾弥漫在阵地上。
曾在常德会战中领略过日军毒气弹的杨少青急忙大喊:“敌人放毒气弹了,赶快用湿毛巾捂住嘴巴和鼻子!”
战士们立即拿弹坑里舀来的浑水打湿毛巾,紧紧捂住鼻孔。
美军公然违反国际公约,接连向志愿军阵地发射了20多枚毒气弹。然而,阵地上的风向突然奇迹般地转变,将毒气吹回了美军阵地。
大家钻出坑道,欢呼雀跃。只有杨少青攥紧拳头,怒视远处的山谷。
这时,张水清走过来拉了一下杨少青的衣角,笑嘻嘻地说:“连长,敌人把自己毒死了,不会来进攻了,你给我们继续讲桃花寨的故事吧。”
杨少青沉着脸说:“敌人有防化设备,怎么可能被毒死?他们打完了毒气弹,很快就会发起进攻。同志们各就各位,准备战斗!”
一个多小时后,估摸一个营的美军大摇大摆地从山下冲上来。
“把敌人放近再打,听我的口令!”杨少青压低声音。
美军临近阵地时,见上面没有一丝反应,以为志愿军都被毒死了,个个欢呼大叫。有人竟然将手中的枪高高举起,大声吆喝:“Oh Yeah! We won!”
美军肆无忌惮地冲上来。当他们接近阵地时,杨少青下令:“打!”
志愿军的机枪、手榴弹、冲锋枪、步枪等,一齐开火。美军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个美军绕过胡松荣的机枪射角,冲到了张水清的射击卡前。张水清猛地站起,用手榴弹向一个美军的头上砸去。美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杨少青看到张水清和几名美军扭打在一起,不能开枪射击,连忙从一名战士手中拿起刺刀冲过去。未料,刚跑两步,一声巨响,张水清拉响手榴弹与美军同归于尽了。
美军仗着人多势众的优势,一批批地冲到了阵地上,一场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彭礼生力敌3名牛高马大的美军,当他的刺刀扎进一名美军的腰部时,另一名美军的匕首已朝他的后背刺来。二排长陈大和端起刺刀向手执匕首的美军刺去。美军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可就在这时,陈大和的后背被另一名美军刺入,当即牺牲。
怒火中烧的彭礼生挺起刺刀挑向扑来的美军,见势不妙的美军一声嚎叫,转身便逃。大批美军纷纷跟着撤退。
此时,天色渐暗,阵地上恢复了寂静。战士们清理战场,把受伤的战友抬回坑道,将牺牲的战士安葬在阵地北面的弹坑。
天黑不久,司务长带着炊事员、理发员和卫生员来到了阵地上。他们送来了水、炒面、馒头和弹药,可是没有一个人吃。大家都露出哀伤的表情,因为二排长、三班长等23名战友牺牲了。
杨少青将一捧炒面和几个馒头摆在地上,口里念着:“同志们,是我没照顾好你们。”
站在旁边的彭礼生对杨少青说:“连长,今晚你把桃花寨的故事全部讲完吧,也许我明天再也听不到了。”
田威搭讪:“连长,听你讲完桃花寨的故事,下一轮战斗,我死而无憾。”
胡松荣走过来轻轻地拍了一下田威的肩膀,满脸不悦地说:“别说丧气话,你要是光荣了,我们的迫击炮就打不准了。”
杨少青吁了一口气,扫视了一眼阵地,喃喃作诗:“桃花寨的土匪由坏变好,天德山的战士由多变少。即使变成临津江东岸的土壤,也要为祖国争光……”
一阵掌声,打破了阵地上的沉寂。理发员逐个给大家剪头发、削胡子,伤员在卫生员的掺扶下,背靠洞壁而坐,战士们这才开始吃晚餐。杨少青啃完一个馒头后,坐在坑道口,拿出司务长送来的香烟,叼上一根。杜平掏出火柴,使劲地摩擦。“嚓!”火光映红了杨少青的脸庞,映红了坑道壁,也映红了战士们刚毅的眼神。
“吧嗒——噗——”一股浓浓的烟雾从杨少青嘴里喷出。从不抽烟的杨少青连连咳嗽,把香烟递给了杜平。他望着夜空,接着讲述桃花寨的往事。
8
挨了扁担的胡松荣非但不恨杨少青,反而感激他的宽宏大量。自此,他对杨少青俯首帖耳惟命是从,对米春燕更是望而生畏毕恭毕敬。
三姨太有了米春燕的陪伴,似乎不再孤独。但她依然有事无事地接近杨少青,使杨少青对她产生几分恐惧感,害怕她恣情放荡,到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然而,彭宏发却并不在意三姨太的行为,因为三姨太在他的生活中仅是一个名分和摆设。早年在淞沪战场上,彭宏发身受重伤,生理功能受损。他回家拉起自卫队后,一年连娶两房,大老婆和二姨太都未能生育。几年前,在一次骑马打猎中,他从马背上摔落,伤愈后,完全丧失了生理功能。为了撑面子,他又娶了三姨太,让三个女人陪着他活守寡。
彭宏发觉得三姨太缠着杨少青并不是一件坏事,这样更能缠住杨少青的心,使他死心塌地地为桃花寨卖力。如果三姨太哪天真的肚子大了,便让杨少青悄悄把她送回家里与其父母一起生活,让杨少青打心里感激他彭宏发为了兄弟之情,舍得婆娘送手下。然而,事与愿违。杨少青不仅对三姨太的多次煽情心如止水,反而更敬而远之。为此,彭宏发心里更加赞赏他的兄弟情义,认定他是一个真诚可靠之人。
杨少青喜欢米春燕,桃花寨无人不知,但米春燕并不爱杨少青。也许米春燕是一个有心计的女人,她每天在三姨太身边服侍,知道三姨太喜欢杨少青,如果她从中插杠,会使三姨太醋意大发,导致难以预料的后果。总之,米春燕虽年轻却颇有城府。
这天,杨少青路过操场,看到米春燕在水塔旁边洗衣服,便慢悠悠地走近搭讪:“春燕妹子,洗衣服呀!”
米春燕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羞红地低下头,轻轻地问:“你来干嘛?”
杨少青微笑地回答:“见你在这儿,我特意过来看看你。”
米春燕说:“你别在我身上浪费表情了,尽管你救过我的命。”
杨少青问:“为什么?”
米春燕说:“你问问自己吧。”
“我明白了,因为我给彭团长当参谋长。”杨少青叹了一口气,“我也是被迫无奈啊!如果我不来桃花寨,他就会把我当壮丁送回国军与共军打仗,家里还得交纳税赋。我有什么办法?”
米春燕说:“那你不要跟着他们去外面抢劫啊!”
杨少青沉着脸说:“我从没抢过别人的东西。”
米春燕鼓起眼睛说:“你狡辩什么,有人告诉我,你都带队去靖山乡抢过乡民的烟土。”
杨少青解释:“那是他们自愿交的,我看到他们可怜,又退还了一半。”
米春燕说:“不管怎么说,这个性质就是抢劫。就像你跟随他们去外乡抢夺别人的财物一样,即使你没动手,从理论上来说,你成了帮凶,同样是一个土匪。”
杨少青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我别无选择。以前我在县城读高中,本想毕业后去洪城帮表叔打理商铺,可偏偏碰上日本鬼子进攻常德。当时,学校号召我们当兵,我瞒着家里报了名。后来,又参加湘西会战,一块弹片钻进腰里,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差点见了阎王。没想到从枪林弹雨中捡回一条命,回家又被彭团长逼进桃花寨背枪。他就是冲着我当过兵,打过仗,才逼我来桃花寨的。”
米春燕放下手中的衣服,抬头盯着他,眼睛发亮。“没想到你还打过日本鬼子,难怪彭团长这么器重你,让你当参谋长。既然你是抗日是英雄,就不要干对不起老百姓的事。”
杨少青说:“那你给我指明一条出路。”
米春燕温柔地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得下吗?我明天又得跟随彭团长他们去沅县收烟土税。”杨少青满脸无奈地说。
米春燕惊恐地说:“那是别人的地盘,你们去收烟土税等于抢劫。”
“我也不想去,但不去的话,就会按寨规处罚。”说完,杨少青转身便走。
米春燕“倏”地站起身,“你要小心点,沅县是覃家富的地盘,他人多势众,凶狠狡滑。”
“我会活着回来的。”杨少青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米春燕的提醒,让杨少青多了几分警觉,回到房间,他悄悄从床底取出手雷,挂在裤腰上。这是他参加湘西会战时,从鬼子尸体上扒下的一枚手雷,当时因为受伤,他把手雷埋藏在山边。队伍转移时,伤势未恢复的他被留在后方。他伤愈后,找到手雷带回了家。来桃花寨时,他觉得把手雷放在家里不安全,便带进寨子藏在床底备用。
9
次日上午,彭宏发带领一百多个自卫队员来到沅县一个寨子收取烟土税,有一户人家拒不交纳。彭宏发喝令手下捆绑对方全家,叫杨少青向主人的老母亲开枪。杨少青不但不开枪,反而劝彭宏发放人。
“如果你今天不开这一枪,就别想收到大烟税。你知道这个寨子里还有多少人把烟土藏起来了吗?他们都在盯着我们到底敢不敢开枪。”彭宏发在杨少青耳旁悄悄地说。
“彭团长,动不动就开枪打人,这是草菅人命啊!再劝一劝吧,能交多少就交多少,实在没有就算了。”杨少青说。
彭宏发“哼”地一声,挥手向老人开了一枪,“你这老婆子六十岁死了是一条顺路。”
见老母亲被打死,主人大骂彭宏发不得好死。彭宏发气得鼓起眼睛,将这一家四口全部打死,并下令放火烧房。
队员们点燃火把正要烧房子时,寨子后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接着,几百人拿着刀枪排山倒海般地冲过来,原来是覃家富带着自卫队来了。彭宏发撒腿就跑。可为时已晚,后路已被截断,敌众我寡,彭宏发的队伍被“包饺子”。
“哎——”彭宏发长叹一声,露出绝望的表情,“想不到我彭宏发一世英名,在淞沪战场上没被鬼子打死,今天却死在覃家富的手里!”
杨少青大声说:“团长,我去前面撕开口子,你带着兄弟们从后面跟上来!”
彭宏发一把拉住他的手说:“你会被他们打成筛子的!”
杨少青说:“顾不了这么多了!”说着,甩开彭宏发的手,冲了出去。
覃家富看到有人逃跑,下令集中火力射击。子弹呼呼地射来,杨少青连滚带爬地躲在田坑下面,将身上的手雷掏出来,拉开保险,用力朝对方扔去。一声巨响,硝烟弥漫,对方的人被炸倒一片,其余仓皇作鸟兽散。
杨少青趁机冲出田坑,一边开枪,一边大喊:“冲啊!”
彭宏发率领队伍迅速跟上杨少青冲出了包围圈。
逃回桃花寨后,彭宏发抱拳向杨少青致谢,并当着数百名自卫队员表态:“杨参谋长是我的再生父母,以后寨里的事,我不在,他说了算!”
当晚,彭宏发让三姨太把米春燕带来客厅一起吃饭。席间,彭宏发露出欣慰的表情对杨少青说:“少青老弟,你厉害啊!一个手雷救了弟兄们一百多条性命。”
杨少青笑呵呵地回答:“那是我唯一的宝贝啊!没想到关键时刻发挥了决定性作用。”
彭宏发说:“我知道你把手雷扔出去后,我们就有救了。那个东西,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杨少青指着自己的腰说:“湘西会战时,从鬼子尸体上扒下来的。当时我没上交,今天却交给了覃家富。”
彭宏发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再夹起一片肉塞进嘴里,吃得嘴角流油。
三姨太连忙掏出手帕,一边替彭宏发擦拭,一边说:“看你这副馋样,好像很久没沾油荤一样。”
彭宏发连忙调笑三姨太:“我把你娶回寨子几年了,一直没和你开过油荤,只好在桌上开了。哈哈哈!”
三姨太满脸羞红地说:“你说话也不注意场合。”
彭宏发笑嘻嘻地说:“都是自家人,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说着,看了杨少青一眼,“你说呢,少青老弟。”
杨少青听不懂他俩的哑语,笑了笑。
三姨太瞅着彭宏发说:“都怪你自己,要你看郎中,你死活都不愿意。”
“蛋都掉光了,看郎中有啥用?”彭宏发淡然一笑,“好了,今天不说这话。只说少青把手雷一扔,一百多人的性命就被救了回来,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战场上决定胜败的是武器,我们要在军火上做文章,好军火一个顶百个。”说着,他呷了一口酒,“这件事,我们吃完饭后再商量。先谈少青你个人的事,今晚我让三姨太把河西妹子叫来,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就替你做主,过两天把你们的喜事办了。河西妹子若不是你当初救她,就被我一枪崩了。你救她一命,她嫁给你,这就是缘分。”他笑眯眯地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米春燕,转而又看着三姨太,“后天是个好日子,就这样定了,怎么样?”
三姨太看着杨少青,声音娇柔地说:“事情一定要办得这么急促吗?”
杨少青连忙搭讪,“彭团长,谢谢你的好意!三姨太说得对,我们的事不必操之过急,来日方长,还是互相了解一段时间再说吧。春燕妹子可是大家闺秀,我穷光蛋一个,不敢高攀啊!”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做皇帝不急太监急的事了。这事交给三姨太,你们自己什么时候撑不住了,就什么时候住在一起吧!”彭宏发笑呵呵地说。
饭后,大家各自散去。彭宏发让杨少青在客厅稍等片刻,他去了烟房。
在客厅等候的杨少青闭目养神,他猜想彭宏发是和他商量购买军火的事。如今国共内战正酣,黑市军火风声很紧,国军为了防止军火流入共军手中,控制非常严格。此时,若想弄到军火,无非国军队伍中有自己的亲戚或朋友,否则白日做梦。
过足了烟瘾的彭宏发精神抖擞地来到客厅,看了看门外,把门关起来。杨少青给他沏了一杯茶,两人面向而坐。
彭宏发神秘兮兮地说:“辰江有国军的兵工厂,其实就是军火库。据说,湘西会战中,国军的军火供应基本来源这里。但有一个军在防守,军长叫张德林,人称白面将军,能征会战。”
杨少青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去辰江兵工厂买军火?”
彭宏发摇摇头,右手捏成一个拳头。
“抢?”杨少青睁大眼睛问。
彭宏发回答:“对!”
“国军一个整编军足有几万人,我们桃花寨区区几百号人去抢他们的军火库,岂不是以卵击石?”杨少青使劲地摇头。
“不!据我所知,张德林的队伍在湘西会战中损兵折将,战后没得到兵员补充。号称一个军,其实一个师的编制都不到,被战区留下来防守辰江兵工厂。”彭宏发洋洋得意地说。
“即使守军只有一个师,那也有好几千人啊!这事我们不能轻举妄动,搞得不好,全军覆没。”杨少青说。
“我们不要害怕,可以叫其他自卫队联手行动。”彭宏发自信地说,“事不宜迟,你明天去马头寨找罗瞎子,串通他一起行动,他手下有二三百人。然后,你再去龙鼻寨找向木匠,他手下也有三百多人。商量好后,我们在各乡征集民众跟着队伍出发,三家势力合起来至少有上万人,我们用气势压倒国军。然后来一个突然袭击,包围张德林,兵工厂不就得手了吗?”
“此计甚妙!我明天就按你说的去做。”杨少青向彭宏发竖起大拇指。
“只要你这个参谋长赞同,我就放心了。现在我就给罗瞎子写信,约他一个星期后在河西的关帝庙会师。今晚你早点休息,天亮就来我这拿信,赶早出发。”彭宏发说。
10
翌日中午,杨少青揣着彭宏发的亲笔信到达马头寨。
寨主罗瞎子看完信,连忙吩咐厨房备好酒菜待客,然后带杨少青去院子后面的打靶场参观。
罗瞎子一边走一边说:“别人都叫我罗瞎子,因为我的左眼前几年被龙鼻寨的向木匠射瞎了,幸好还有右眼。这几年我一直在反省,别人地盘上的烟土,你要去抢,就是土匪,别人抵抗就是自卫。所以,我以后再也不去抢别人的东西了,这是天意,也是报应啊!”
他停顿了一会,指着手中的信说:“你们上次被覃家富的自卫队包围,差点全军覆没。我觉得你们本来就不该去他的地盘上收烟土税,他不是那么好惹的,你们能活着回到桃花寨算是命大。”
杨少青连连点头。
罗瞎子接着说:“你们这次行动,我还是很乐意参加的。有了好军火,以后即使不去抢别人的东西,也可以保护自己不受别人欺负。”
杨少青向罗瞎子竖起大拇指,说:“罗队长说得对,我们的目的也是如此。”
走到后院,前面用红绸缎吊着一排玉米棒,十来个自卫队员在站成一排。一个持双枪的漂亮女人向玉米棒射击,弹无虚发。
早听说罗瞎子有个二姨太是他在洪城嫖娼时,花重金赎出来的,枪法厉害。此女莫非就是二姨太?
女人个子高挑丰满,眉清目秀,宽松柔软的粉红色衣服裹着高耸的胸脯。随着她腰肢扭摆的步子,一对奶子上下弹跳,像笼子里关着两只蹿动的兔子,加上浑圆的屁股左右扭动,性感十足。旁边的自卫队员不仅在欣赏她的枪法,而且欣赏她煽情的身材。女人把两支枪里的子弹打完后,将枪扔给旁边的自卫队员,转身迎了过来。
罗瞎子向女人介绍杨少青:“这就是桃花寨大名鼎鼎的杨参谋长。”
女人连忙拱手,“久闻杨参谋长大名,果然一表人才。”
杨少青连忙抱拳,“过奖了!”
罗瞎子指着女人向杨少青介绍:“这是我家老二,人称双枪女将。”
杨少青笑着说:“刚才欣赏了嫂子的枪法,百发百中。”
女人搓了一下手掌,“都是罗队长教出来的,以前我连枪都没摸过。”
罗瞎子话里有话地调侃,“哪里,以前你就是舞枪弄棒的高手。哈哈哈!”
女人顿悟,挥起拳头打了罗瞎子一拳,“要不是你的枪出了问题,我怎么会跟着你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罗瞎子又一阵大笑。
女人睁大眼睛看着杨少青说:“杨参谋长,听说你还没成家,有机会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洪城妹子。”
杨少青连连点头:“好啊!只怕城里妹子不会嫁到我们乡下来。”
女人紧挨着杨少青,身上透出一股浓浓的胭脂香。她挤眉弄眼地说:“到时,我给你介绍一个大胸脯、翘屁股、水秧秧的妹子。”
罗瞎子连忙搭讪:“杨参谋长千万别相信她,她介绍的妹子没有一个是原装货,弄不好,把你的枪也擦坏。哈哈哈!”
女人边笑边抡起拳头擂向罗瞎子:“你的枪都是我修好的,你不识好歹……”
大家回到客厅,厨师已备好酒席。罗瞎子端起酒杯一口而干,然后对坐在身边的二姨太说:“你替我好好陪杨参谋长多喝几杯,我去给彭团长写回信。”
二姨太提起锡壶给杨少青倒酒,几杯下肚,煽情话滔滔不绝:“杨参谋长,有机会我带你去洪城,那里有我好多姐妹,个个漂亮,闷骚的、开放的、温柔的、粗鲁的、肥的、瘦的、高的、矮的,喜精爱肥由你挑。”
杨少青觉得这个从青楼走出来的女人三句话不离本行,根本谈不到一块。饭后,罗瞎子将回信交给杨少青,并同二姨太一起送他出寨。
杨少青心急火燎地回到桃花寨,彭宏发看完罗瞎子的回信后,心中大喜,连忙吩咐胡松荣和杜平,开始征集乡民参与行动。接着,他又给龙鼻乡自卫队长向木匠写信,让杨少青马不停蹄地送去。
杨少青在去龙鼻乡的途中,在一处偏僻的山丘地段,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手握长枪正在抢劫两名肩挑货物的小商贩。劫匪逼迫两名商贩放下担子往前走,当走到一处低洼地段时,旋即在后面用长枪将两名商贩扫进了深不见底的天坑。劫匪返回来将两副担子叠成一担,挑起来往前走。
杨少青拔出手枪,追上去大喊一声:“站住!”
劫匪回头一看,吓得双腿颤抖,欲放下担子。
杨少青大声地说:“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劫匪只得一动不动地站着。杨少青从他肩上取下长枪,原来是一根用木头做的假枪。
“好汉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抢了。”劫匪乞求地看着杨少青。
“往前面走!”杨少青挥着手枪说。劫匪挑着担子快步行走,走到天坑旁边时,杨少青朝他腿上开了一枪。劫匪站立不稳,加上肩上的担子往下压,踉踉跄跄连人带物栽进了天坑,给两名商贩殉葬去了。
杨少青来到龙鼻寨,将彭宏发的信交给向木匠。向木匠看完信,二话没说,满口答应联手行动。
11
到了约定之日,彭宏发让伙房备足饭菜,队员们撑饱后连夜出寨。山下集结了几千乡民,有的背鸟铳,有的扛梭镖,有的挑箩筐。
由彭宏发、罗瞎子和向木匠率领的三支自卫队在河西的关帝庙会师,包括乡民在内,上万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点着火把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队伍爬山路,走小径,天亮前终于抵达辰江。
接近兵工厂附近时,彭宏发看到前方密密麻麻的人影在移动,吸了一口冷气,惊恐地问杨少青:“那些人干什么的?”
杨少青回答:“看他们的阵势,跟我们一样。”
彭宏发满腹狐疑地说:“是不是我们的行动走漏了风声?”
杨少青回答:“有可能。”
罗瞎子连忙解释:“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说。”
向木匠也说他没走漏风声。
杨少青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我们得赶紧想办法抢在他们前面,不然什么都抢不到。”
彭宏发说:“湘西各路自卫队都来了,看样子至少有十万人。如果我们落在人家后面,今天不仅白来了,而且以后还会挨他们的欺负,他们抢到了好军火,就会拿来对付我们。”
杨少青说:“团长,我带一部分人先冲到前面见机行事!”
“好!动作要快”彭宏发两眼发光。
杨少青挑选了一百多名年轻力壮的自卫队员跑步前进,越过前方密集的人群,冲到了兵工厂门前。
后面紧跟而来的人影在各地头领的吆喝下,排山倒海般地涌向兵工厂。
张德林率兵守在山洞两旁剑拔弩张,轻机枪、重机枪、迫击炮、手榴弹、枪榴弹等武器瞄准了疯狂的自卫队。张军长看到对方全是老百姓,像黄蜂出窝一样嗡嗡叫嚣着从四面八方涌来,从头望不到尾,黑压压一片,不忍心下令开枪,反而命令全线撤退。
卧在兵工厂门前的杨少青看到守军撤退,立即率队伍冲进山洞,打开了兵工厂的大门。其他自卫队紧跟着冲了进来,各方势力大肆抢夺军火。
各路自卫队整整掠夺了一个上午,把辰江兵工厂抢得寸铁不留。
劫匪们走后,张德林率部回到兵工厂,下令关闭洞门,向省政府汇报情况。省府命令驻沅县一个旅的国军乘船直逼酉水西岸,准备攻打酉水境内的自卫队。
获知消息的彭宏发立即邀同罗瞎子和向木匠沿途设伏,并重兵把守桃花寨入口。同时,传令沿线百姓给自卫队送饭送水,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当国军乘船从酉水上岸后,由彭宏发担任自卫队总指挥的阻击战打响了。国军用迫击炮、排山炮和全新美式装备的先进武器向自卫队发起进攻。由于不熟悉地形,埋伏在山上的自卫队不仅毫发无损,反而把国军打得落花流水。
国军伤亡惨重,全线溃退。自卫队乘胜追击,一直追到沅县。国军四处逃蹿,沅县城里只有一个保安团在抵抗。彭宏发让杨少青打先锋,抵近城门时,杨少青看到覃家富指挥一百多个孩子持枪攻打保安团。孩子们不怕死,拼命冲锋,碉堡里的机枪疯狂扫射,孩子们一片片地倒下。覃家富声嘶力竭地叫嚣,怂恿孩子们冲锋。杨少青于心不忍,从侧面绕过火力点,爬到碉堡前塞进一颗手榴弹,炸掉了碉堡。
鱼龙混杂的自卫队一窝蜂似地冲进城内大肆抢夺财物,从上南门抢到下南门,将县城洗劫一空,满目疮痍。
自卫队撤出县城后,国军旅长周驰率残兵败将回城,将这一情况上报省政府。上级见动用武力征服不了自卫队,便命令周驰用收买的方式平息。
周驰派人到马头寨与罗瞎子谈判,闻知消息的彭宏发带人连夜给周驰送去三十箱烟土。周驰见彭宏发有些诚意,回馈他一百支步枪和一些子弹。
彭宏发让手下挑着这些枪枝弹药在返乡途中到处显摆,耀武扬威,其意是告诉其他自卫队,连周驰都敬畏他,送给他枪支弹药。自此,彭宏发在各路自卫队中有了更大的威望和霸气。
12
1949年春天,桃花寨新枝吐翠,鸟语花香。这天上午,寨里锣鼓喧天,鞭炮声、鼓掌声响成一片。
原来,国军湘鄂边区绥靖司令部司令官兼第14兵团司令宋希濂派人来桃花寨招安。彭宏发被任命为暂7师师长,罗瞎子被任命为暂6师师长,向木匠被任命为暂5师师长,覃家富被任命为暂4师师长……湘西各路自卫队被国民党招安整编后,号称十万大军。
紧接着,各路人马受命开赴常德与解放军作战。从未受过正规训练,也未上过大战场的自卫队刚与解放军交火,就被打得仓皇逃散。
彭宏发率部逃回桃花寨后,心有余悸地对杨少青说:“共军来势凶猛,个个训练有素,我们这些农民自卫队哪是他们的对手,宋司令高估了我们的作战能力。”
杨少青微微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院子发呆。
彭宏发问:“你在想什么?”
杨少青回答:“共军势如破竹,很快就会兵临桃花寨,我们如何应对?”
彭宏发说:“我们要早作防备,桃花寨虽然固若金汤,但毕竟庙小和尚多,如果共军围而不攻,时间长了,我们就会饿死。”
杨少青说:“围而不攻不是共军的战术。”
彭宏发说:“你的意思是他们会强攻桃花寨?”
杨少青点点头:“是的。”
彭宏发问:“何以见得?”
杨少青回答:“共军大军压境,一天就可以占领一个城市,攻打一个桃花寨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彭宏发在桌上拍了一巴掌,大声说:“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传令下去,从今天开始,山寨各关卡严密看守,来往人员一律盘查。”说完,急匆匆地跑去烟房了。
杨少青来到客厅,坐在椅子上闭目思索。这时,三姨太带着米春燕走进来,看到杨少青头枕椅子,双目微闭,胆怯地问:“杨参谋长,是不是要打仗了?”
杨少青盯着三姨太问:“谁说的?”
三姨太心神不定地说:“刚才你和彭团长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如果共军真的来了,我们怎么办?”
杨少青摇摇头。
三姨太说:“杨参谋长,我知道你是好人,你救过春燕妹子的命,现在我俩是系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们都是苦命人,自来到桃花寨,虽然有吃有穿,但打打杀杀的日子让我们整天提心吊胆。我们不图荣华富贵,只求平平安安就心满意足了。”
杨少青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可有些事情,我也爱莫能助啊!”
三姨太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杨参谋长,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说。”
杨少青点点头,“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三姨太张望了一下门外,又看了一眼大厅后面,见没人进来,便向杨少青喃喃倾诉:“自从你来到桃花寨那天开始,我只要看到你,心里就感到踏实,你不在的时候,我心里总是空荡荡的。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跟春燕妹子说过这事,她说这叫暗恋。我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我的心还是黏着你,梦想你能娶我做婆娘。我知道共军很快就要来打桃花寨了,你也不用隐瞒,不管怎样,只要你不扔下我,以后你叫我做啥都行。”三姨太眼睛湿润,米春燕连忙掏出手帕给她擦拭。
杨少青仰头叹了一口气,起身踱步客厅,喃喃自语:“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啊!”
“少青老弟在说谁啊?”吸完了大烟的彭宏发走进客厅。
“我在说三姨太儿女情长。”杨少青连忙回答。
“女人嘛,有点风吹草动就心慌。三姨太一直以来被我宠着,眼看共军要打过来了,她不儿女情长才怪。”彭宏发装作很平静地说。
三姨太瞅了一眼彭宏发,默不做声地低下了头。
“你俩出去吧,我跟少青商量点事。”彭宏发朝三姨太挥了挥手。
米春燕拉着三姨太的手期期艾艾地走出了客厅。
13
几个月过去了,解放军对桃花寨秋毫未犯。彭宏发和手下们产生了麻痹思想,都说共军不敢攻打固若金汤的桃花寨。
转眼到了秋季,整天阴雨缠绵,桃花寨从早到晚笼罩在一片山岚中。室内潮湿发霉,许多枪支生锈卡壳或打不响。彭宏发让杨少青和胡松荣去县城寻找枪械师来修理枪支。
两人来到县城打听,在城北的地摊处,杨少青遇到了曾一起参加湘西会战的战友老康。彼此寒暄几句后,杨少青匆匆告辞。老康问他有啥事这么急着走,他说要找枪械师回寨子修枪。老康说他的侄女就是枪械师,以前跟着师傅在李宗仁的部队修枪,后来师傅走了,她便改行经商,而今在县城做点小货生意。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杨少青哈哈大笑。
“这就是缘分啊!”老康也跟着大笑,“你俩在这等一会儿,我马上把她叫过来。”
老康拐过几条巷子,不到十来分钟便带来一个背着工具袋,年约二十五六岁的妹子。妹子满面笑容,虽不算漂亮,却五官端正,落落大方。
妹子自我介绍,“我叫康敏,枪械师出身。现在兵荒马乱,生意不好做,谢谢你们给我找了这个差事,以后请多多关照。”
杨少青和胡松荣高兴不已,二话没说就把康敏带回了桃花寨。
彭宏发见他俩找来了一个女人,心生疑虑,嘴巴贴近杨少青的耳朵悄悄问:“你俩试过她的手艺了吗?”
杨少青摇摇头。
彭宏发对胡松荣说:“你去拿一挺打不响的机枪来,如果她修好了,自然留在寨子,如果修不好,马上走人。”
胡松荣跑去枪械房提来了一挺生锈的机枪。康敏从工具袋里拿出一把螺丝刀将枪盒拆开,在里面捣鼓了一阵,然后装好枪盒,推动保险,枪口朝天打出了一串子弹。前后不到几分钟,康敏便修好了机枪,站在旁边的彭宏发和几十名队员惊愕不已。
彭宏发笑呵呵地问康敏,“师傅,请问这机枪哪里坏了?”
康敏一边收拾工具,一边回答:“里面的零件松动了。”
彭宏发竖起大拇指夸奖,“师傅技术了得,请问尊姓大名。”
“我叫康敏,以后你们叫我小敏就行了。”康敏微笑地回答。
杨少青在彭宏发耳边轻轻地说:“她是我战友老康的侄女,以前在国军队伍里专门修枪的,我答应每月给她30块大洋。”
彭宏发笑了笑,“她能给我们修好枪,这点钱不算什么。”
当天,杨少青让康敏把各关卡的机枪和步枪作了全部检修。晚上,杨少青安排她与米春燕同宿舍。
深秋已至,层林尽染,落叶纷飞,一袭寒露让寨子披上了薄霜。这天傍晚,寨子第一道关卡传来报告,称有四名赤手空拳的解放军求见彭宏发。
坐在椅子上的彭宏发怒目圆睁,挥手一甩:“不见!”
杨少青连忙劝说:“团长,孔子曰:‘礼者,敬人也。’人家来我们桃花寨,至少目前并无恶意,既然他们没带武器,说明他们有礼有节,我们应以礼相待,请他们进寨,看到底想干什么?”
彭宏发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吁出一气说:“那就请他们进寨,按规矩办事。”说着,吩咐厨房备好酒席。
四名解放军被自卫队员用黑布条蒙住眼睛带进了桃花寨。来到客厅后,他们的蒙眼布被揭下。
少顷,菜肴上桌,满屋子酒香弥漫,菜香扑鼻。彭宏发请四名解放军代表入席,并让杨少青一起作陪,门口左右两边分别站着荷枪实弹的胡松荣和杜平。院子中央,布置了一支机枪队防卫。
客厅里,挂着一盏荷叶灯(煤气灯),将整个大厅照得如同白昼。解放军代表心平气和地讲述了当前的形势和政策,劝彭宏发缴枪,争取政府宽大处理。彭宏发表示愿意服从政府领导,保证以后不去外乡征收烟土税,但始终不同意缴枪。
坐在旁边的杨少青一言不发。双方谈判至鸡鸣三更,无果而终。彭宏发让胡松荣和杜平送四名解放军出寨,自己哈欠连天地去了烟房。
杨少青回到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索性穿好衣服来到后院徜徉。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突然,身后有人问话。
杨少青略为一惊,转头一看,见是三姨太和米春燕。
“你们和解放军谈得怎么样?”三姨太又问。
杨少青摇摇头,“还能怎样,打吧!”
三姨太惊恐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杨少青说:“我征求一下彭团长的意见,看能不能把你俩早些送去县城,请小敏的叔叔照顾你们。”
三姨太使劲地摇头:“不,不!我们之间从不认识,这样不安全。”
杨少青说:“那你们就待在寨子里哪也别去。春燕妹子有文化,明天我让小敏教你修枪,一起守寨子。”
“好!这个主意不错。”彭宏发吸完大烟,精神十足睡不着,也来到了后院,“河西妹子,我本来想早点把你和杨参谋长的婚事办了,看来要打完这一仗,到时喜宴、庆功宴一起办。杨参谋长要你学会修枪是长远之计,小敏毕竟是请来的外人,总有一天会走的。你是喝了墨水的人,容易学,自己人学会了技术才靠得住。”
杨少青连连点头。彭宏发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这事,你抓紧时间落实。天快亮了,休息吧。”
14
1949年12月,解放军第47军422团和416团进驻县城。彭宏发获知消息,严令各道关卡高度戒备,以防解放军袭击。
大年三十这天,桃花寨摆了几十桌酒席,队员们轮班值岗,轮流吃喝。吃过团年饭,迎春活动开始了。耍狮子、舞龙灯、唱花鼓、对山歌、耍杂技等依次出场。喜欢看花鼓戏的彭宏发来到后台,在自己的鼻梁上擦一把石膏粉,戴着一顶戏子乌纱帽,爬上前台亮开公鸡般的嗓子唱《张先生讨学钱》:“正月里来正月正,家家户户贺新春。龙灯狮子多热闹,敲锣打鼓闹重重。忽听门外高声喊,龙灯狮子上我家。张先生我最爱看龙灯,怎奈无钱打包封,只好设法讨学钱……”台下掌声雷动。
彭宏发唱完一段后,走下戏台悄悄朝杨少青的鼻梁上涂一把石膏粉,然后拉着他与戏班里的一个女旦唱《刘海砍樵》。彭宏发溜到女旦后面,顺势将她和杨少青箍在一起,逗得观众捧腹大笑。
晚会节目精彩不断,从桃江请来的花鼓戏班子,掀起一波又一波高潮。
半夜时分,彭宏发和杨少青来到碉堡检查完防务后,路过枪械修理房,里面亮着灯光。
杨少青伸长脖子从窗口探望了一眼,见米春燕和康敏正在开心地聊天,便问:“你俩怎么不去看戏?”
米春燕略微一惊,小声回答:“小敏姐在给我讲故事呢。”
“这大过年的,她俩爱怎样就怎样吧。”彭宏发说。
杨少青点点头。
“待会你去督促一下河西妹子,让她早点掌握修枪技术。过完春节,我们就把小敏打发走,寨里的事不能让外人知道太多。”彭宏发意味深长地说。
巡完各个岗哨后,彭宏发回院子里看戏去了。杨少青来到枪械修理房,轻轻敲门,“师傅们,新年快乐!”
米春燕连忙打开门,“请进,杨参谋长。”
“这大过年的,你不去陪彭团长看戏,却跑到咱俩的闺房来了,肯定图谋不轨。”小敏笑呵呵地调侃。
“我有这个贼心,也没这个贼胆啊!”杨少青笑呵呵地回答。
“杨参谋长,你来得正好,给我俩讲一讲你曾经打鬼子的故事吧。”米春燕说。
“这个以后再讲吧,今晚我是奉彭团长之令,来跟你说个事情。”杨少青说。
“什么事这么重要?”米春燕问。
“既然我们三人都这么熟悉了,我也不想隐瞒。彭团长让春燕妹子抓紧时间掌握修枪技术,小敏要毫不保留地传授。估计解放军很快会攻打桃花寨,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想早点让小敏回县城,如果有什么闪事,我不好向老康交待。”
小敏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谢你们替我的安全着想。”
米春燕看着康敏问:“小敏姐,真羡慕你,离开桃花寨就安全自由了。”
康敏轻轻地叹息一声,说:“我也是为了生活才来到桃花寨,早就想回去了。”
杨少青说:“小敏,你尽力在这个春节把技术全部传给春燕妹子,争取早点回县城。”说完,走出了修理房。
康敏连忙追出来,“杨参谋长,有件事儿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杨少青问:“什么事?”
康敏悄悄地说:“明天是大年初一,我想向你请假回县城向叔叔拜个年。”
杨少青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顺便替我祝你叔叔春节快乐!待会我去跟哨岗打个招呼,明早放你出寨。”
次日大清早,康敏匆匆回县城了。中午,她又匆匆赶回了桃花寨。
15
大年初一这天,桃花寨轮休的自卫队员互相拜年,派烟喝酒,人声鼎沸。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如半空中炸响的春雷,回荡山野,余音袅袅。
彭宏发率杨少青等人向寨内队员拜年后,便巡查各个关卡。此后,每天早、中、晚三次巡查山寨各哨岗,是彭宏发和杨少青必不可少的事务。为了防止守岗人员疲劳,每四个小时轮换一班,犹如大敌当前。
转眼到了元宵节,彭宏发派人又从桃江县请来了花鼓戏班子,以凝聚士气。午后的阳光格外灿烂,小敏和米春燕跟着队员们在院子里摆弄桌凳,准备大型元宵晚宴。趁大家忙乎之际,康敏悄悄溜走,绕道茅厕,爬上后山,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手脚麻利地在古桃树上扎了一条红绸缎。她刚下山,便与巡岗回来的杨少青撞了个照面。
“小敏,你跑去山上干什么了?”杨少青问。
“我听到百灵鸟叫,跑去看它。”康敏微笑地回答。
“你还是小孩子。”杨少青抬头望了一眼后山的古桃树,看到了绑扎在枝头上的红绸,眼珠一转,若有所思地说:“你看那棵桃树上有人扎了红绸,你相信在古树上扎红绸能求吉利吗?”
康敏微笑地点头回答:“肯定能求吉利的,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个习俗?”
“哈哈哈!”杨少青爽朗笑了,“说得有道理。”
两人边走边说,朝院子里走去。
晚宴开始后,院子里一片划拳声。杨少青与彭宏发干完三杯后,各自拿着酒壶向队员们敬酒。
杨少青回到餐桌,发现康敏不见了,便轻轻地问米春燕:“小敏去哪里了?”
米春燕小声回答:“小敏姐肚子不舒服,去茅厕了。”
“哦——”杨少青稍坐片刻,走到正在给队员们敬酒的彭宏发身边,悄悄地说,“彭团长,我去巡查一下防务,等会再来。”
彭宏发连连应答:“好,好!查仔细点。”
杨少青径直来到碉堡,看到康敏点着一盏油灯正在检修机枪,几名自卫队员坐在旁边吸水烟。
康敏见有人走近,吓了一跳,压低声音喊道:“谁?!”
“是我!”杨少青走进碉堡,“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康敏回答:“我刚才上了一趟厕所,觉得碉堡里的机枪该检查一下,以防万一。年初一那天,叔叔告诉我,解放军往往出其不意,攻其无备,越是逢年过节,越不能大意。”
“看来,生姜还是老的辣,谢谢你叔叔的提示。只是你差点把我吓死,春燕妹子说你上茅厕了,这么久都没回来,我还以为你被土匪抢走了。”杨少青笑眯眯地调侃。
“让你担心了。在你们桃花寨,除了你,谁敢抢我?”小敏一边检查机枪,一边笑嘻嘻地说。
“哈哈!我哪敢啊!国有国法,寨有寨规。你快点查完,花鼓戏马上要开始了,我先走了!”说完,走出碉堡,回院子去了。
这时,花鼓戏开锣了。女旦拉开了柔和清脆的嗓音,博得台下一片骚动。不知什么时候,康敏悄悄回到了席位,大家都在全神贯注地看戏,谁也没留意她。
半夜时分,花鼓戏正值高潮,寨外突然传来枪声,戏班的人吓得慌乱散台,院子里乱成一锅粥。彭宏发和杨少青立即冲出院子,刚到门口,几十名自卫队员慌慌张张地跑来报告解放军来势凶猛,一下子突破了两道防线。
彭宏发大惊失色,连忙带着杨少青跑进碉堡亲自督战,命令所有机枪做好射击准备。
枪声越来越近,没多久,寨子外面传来一片喊杀声。紧接着,传来解放军用喇叭筒喊话的声音:“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缴枪不杀!解放军宽待俘虏!……”
彭宏发气急败坏地大骂:“他妈的,山下的人都死光啦!共军这么快就冲了上来了?!”
在寨外防守的队员纷纷往寨里撤退。彭宏发暴跳如雷地吼叫:“快!给我顶住!”
此时,防守最后一道关卡的机枪手跑来报告,机枪卡壳打不响了,解放军个个如猛虎,根本没法阻拦。
彭宏发惶恐不安地大骂:“他妈的个屁,好端端的机枪怎么会打不响?”话音刚落,解放军已冲到了寨门口。他慌忙命令碉堡里的所有机枪开火,打得解放军纷纷卧倒。
胡松荣手中的马克沁重机枪响了一阵便卡壳了,使劲地扣动扳机也无济于事,心里开始恐慌。
彭宏发大声喊道:“给我扔手榴弹!炸死他们!”说着,拧开手榴弹从碉堡里扔了出去。其他人跟着甩手榴弹,压住了解放军的进攻。
胡松荣站在机枪旁边发愣,彭宏发瞪着眼睛对他吼叫:“你快去找小敏来修枪!”
胡松荣冲出碉堡,来到康敏的房间,发现米春燕躲在里面,便大声喊叫:“河西妹子,机枪打不响了,彭团长让小敏赶快去碉堡里修枪!”
米春燕惊慌地说:“我不知道小敏姐去哪里了。”
胡松荣说:“快,跟我一起去找她!”
两人来到修理房,不见康敏的踪影,又在院子里找了一遍,也没看到她。胡松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丢下米春燕跑回了碉堡。
“小敏来了吗?!”彭宏发问。
胡松荣摇摇头,“我跟河西妹子找遍了整个院子都没看到小敏。”
“你他妈的没找到小敏,不会叫河西妹子过来修枪?!你是蠢猪,快去叫她过来!”彭宏发怒吼。
胡松荣冲出碉堡,到处找米春燕,已不见人影。这时,解放军的迫击炮弹落在碉堡旁边爆炸,里面的自卫队员吓得如蚂蚁出窝,仓皇逃蹿。
彭宏发气急败坏地冲出碉堡,挥着手枪大声喝令:“快!赶快跟我去山洞里操家伙!”
彭宏发跑到后山的岩洞口,从身上掏出钥匙打开铁门。队员们钻进山洞,搬出崭新的机枪、迫击炮、排山炮和枪榴弹,以及国军送给桃花寨的美式武器摆在后山上,准备和解放军大战一场。原来,狡猾的彭宏发早事先安排心腹将大批军火藏在这个他曾称有“瘴气”的山洞,就连杨少青也不知道这一秘密。
解放军攻入寨子后,寨内已空无一人,不敢贸然向地势险要的后山发起进攻。此时,躲藏在水塔后面的康敏走出来,跟着解放军一起撤退了。
彭宏发率队伍返回寨子,此时天色已亮。他怒气冲天,第一件事就是让杨少青带人去找康敏,可找遍了整个寨子也不见踪影。
彭宏发对杨少青吼叫:“小敏到底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杨少青摇摇头,说:“她是我战友老康的侄女。”
彭宏发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所有的机枪在这节骨眼上都卡壳了?这不明摆着是小敏搞的鬼吗?!”
杨少青低头不敢出声。
彭宏发瞪着眼睛对杨少青说:“你去把河西妹子找来!”
杨少青在三姨太的房间里找到了米春燕,把她带来了客厅。
彭宏发鼓起眼睛问米春燕:“河西妹子,小敏在哪里?!”
米春燕浑身发抖地摇头。
“她到底是什么人?!”彭宏发又问。
米春燕还是摇头。
彭宏发猛然抓起桌上的杯子摔碎在地上,大吼:“我让你跟她学徒,你白学啦?!今天你必须给我老实交待,她去了哪里,你最清楚!”
米春燕颤栗地说:“寨子外面传来枪声的时候,我俩被人群冲散了。后来,我和胡队长到处找她都没找到。”
“你再好好想想,她什么时候离开过你?”彭宏发压着火气问。
米春燕眼珠一转,“喝酒的时候,她说肚子痛,要上茅厕。不过,没去多久就回来了。”
杨少青连忙搭讪:“我去碉堡查岗时,看到她在检查机枪,同她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彭宏发咬着齿说:“她趁着这个机会把碉堡里的机枪搞坏了,这充分证明她是共军的卧底,差点毁了桃花寨!如果不是我留了一手,我们就被这个扫帚星给害死了。”
杨少青满脸疑惑地问:“那哨岗的机枪卡壳,又怎么解释?”
彭宏发凶狠地说:“你把那个扫帚星抓来,让她给你解释!”
杨少青说:“我找遍了整个寨子也没看到她。”
彭宏发吼道:“你以为她是傻瓜,跑啦!早就跟着共军一起走啦!”
杨少青不再吭声。
彭宏发鼓起眼睛看着杨少青,“那个扫帚星是你和胡松荣请来的共军卧底,念你俩对我忠心耿耿,大战在即,暂不处罚!”说着,一把推开旁边的三姨太,“都给我滚!”
大家灰溜溜地走出客厅。
“杨参谋长、河西妹子,你两人别走!”彭宏发喝道。
杨少青和米春燕胆战心惊地转过身。
“河西妹子,你把那个扫帚星搞坏的机枪全部检修一遍,能修的把它修好,修不好的统统扔掉。”彭宏发放缓了口气。
米春燕连连点头。
“少青,扫帚星是你战友的侄女,说明你战友变成了共军。你必须跟他断绝往来,以免被他再次利用。”彭宏发说。
杨少青满脸怒气地说:“如果下次被我看到,一枪崩了他!”
彭宏发点点头说:“这次桃花寨幸好没有什么损失,这事就到此为止,不再追究。那个扫帚星跑了反而是好事,寨里再也没有外人了。你赶紧带胡松荣一起去布防。”说完,打了一个哈欠,匆匆去了烟房。
16
此后,彭宏发整天不敢出寨,酒也不敢多喝。队员们个个高度戒备,甚至上厕所都背着枪。
眨眼到了三月,桃花寨鸟语花香,春意盎然,久未出寨的彭宏发心里早已憋得发慌。这天,阳光明媚,他对杨少青交待一番防务后,带着杜平、胡松荣和几个心腹出寨打猎了。
见彭宏发他们已走远,杨少青来到枪械修理房关上门,轻轻地对米春燕说:“现在全国都解放了,解放军决对不会放过桃花寨。这段时间,我在反复考虑是跟着彭团长继续抵抗,还是向解放军缴械投降?如果抵抗,肯定是以卵击石,死路一条;如果缴械投降,解放军肯定会宽待俘虏。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知你有什么想法?”
米春燕回答:“我赞同向解放军缴械投降,但问题是我们怎么逃出去?”
“不用逃,只要你做一件事。”杨少青指了指米春燕手中的机枪,“像小敏那样,把哨岗和碉堡里的机枪都修一遍。”
米春燕连连点,“什么时候行动?”
杨少青说:“待会我送你出寨,你火速赶到县城。在城北有一个摆地摊的中年男子,他是小敏的叔叔老康。你告诉他,你是小敏的徒弟,有急事找小敏。男子会帮你找到小敏,你把我俩的想法告诉她。如果一切顺利,下午我在后山的古桃树上绑一条红绸,解放军今晚即可进攻桃花寨。如果古桃树上不见红绸,说明寨内情况有变。事情办好后,你马上赶回寨子,然后去各哨岗和碉堡检修机枪。”
交待完毕,杨少青把米春燕送出了山寨。回到寨子,他装作悠然自在的样子来到三姨太的住处,眼睛往房间一瞅,看到三姨太正在纳鞋垫。
三姨太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惊喜得连忙走到门口,声音软绵绵地问:“杨参谋长,你今天终于想我了吧。”
杨少青的眼珠左右转动,立即闪进三姨太房间,轻轻把门关上。三姨太不管三七二十一,兴奋地扑过来。
杨少青连忙后退,用手轻轻挡住她,“秀梅,我跟你说个正事。”
三姨太用灼热的目光地看着杨少青,“什么正事,快说呀!”
杨少青从门缝里往外瞅,见外面没人,悄悄地对三姨太说:“解放军这次调集了几万兵力来湘西剿匪,我们桃花寨看上去固若金汤,其实经不起他们几十发炮弹轰炸。我想,他们在元宵节晚上只打了两发炮弹,主要是考虑寨子里的人都是被彭团长逼来背枪的老百姓,否则一连串炮弹打进寨子,我们早就炸成了炮灰。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是跟着彭团长继续抵抗,还是悄悄逃出桃花寨?”
三姨太连忙接口说:“要不,趁着彭团长他们今天出去打猎了,你带上我和春燕妹子逃跑吧。我们去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一起过日子,好吗?”
杨少青摇摇头,“我实话跟你说吧,跟着彭团长继续抵抗,最后的结果是被解放军消灭;逃出寨子躲藏起来,也会被解放军抓起来枪毙。现在全国都解放了,到处都是他们的人,我们往哪里躲?”
三姨太一听,粉嫩的脸蛋“刷”地变得苍白,颤抖地问:“那我们怎么办?”
杨少青镇定自若地回答:“俗话说,好汉弯上转,莫做硬鼻牛,只要你听我的话就有活路。
三姨太连连点头。说着,杨少青将嘴巴凑近三姨太的耳边,悄悄吩咐了一番。三姨太连连点头。
“这事关系到你我的性命,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今晚的行动了。”杨少青说。
“你放心,我一定做到。”三姨太胸有成竹地回答。
杨少青走出房间,见周边无人,便悄悄爬上后山,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绸绑在古桃树的枝头上。
17
彭宏发打猎归来,收获颇丰。傍晚,厨师烹饪了满桌的野味,几个小头目陪着彭宏发饮酒划拳。喝到中途,三姨太也来掺和敬酒,她接连向彭宏发敬了好几杯酒。谁也没发现她假装一口而干,其实把酒倒在桌子下面。
几番推杯换盏,个个醉得东倒西歪,唯杨少青在装醉。醉熏熏的彭宏发在三姨太的掺扶下,踉踉跄跄去了烟房。
夜,万籁俱寂。寨里的自卫队员都进入了梦乡,站岗人员也蜷缩一团,打起了鼾声。杨少青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间,悄悄来到米春燕的住处敲开房门。
“哨岗和碉堡里的机枪都修了一遍吗?”杨少青压低声音问。
“修了。”米春燕回答。
杨少青点点头,“走,马上去我房间躲起来。”说着,拉起米春燕的手往外走。
刚出房门,迎面遇上三姨太。杨少青将她俩送到自己的房间,并叮嘱:“你俩把门闩好,不要出声。解放军进寨搜查时,你俩再出来。”说完,转身便走。
米春燕一把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杨少青回答:“我还有事,不要管我。”说着,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里。
三更过后,解放军422团、416团和军直共六个营,向桃花寨发起总攻。顿时,枪声大作,号声震天。
从睡梦中惊醒的彭宏发摸出手枪,跑出房间。在院子里,迎面遇上醉意朦胧的胡松荣、杜平等人,几个心腹跟着他向碉堡跑去。
当解放军攻破桃花寨最后一道防线时,碉堡里的机枪响了。机枪打出几颗子弹后,再也打不响了。
彭宏发大骂:“他妈的!偏偏这个时候机枪又卡壳了,到底是什么原因?!给我扔手榴弹!炸死他们!”
队员们扔出几颗手榴弹后,招来了解放军的迫击炮轰炸,恐慌得一咕噜地蹿出碉堡四散奔逃。
彭宏发挥枪吆喝:“弟兄们,跟我去山洞操家伙!”
跑到山洞口,彭宏发掏出挂在腰上的钥匙塞进铜锁,却怎么也打开不了锁,急得双手发抖,满头大汗。
此时,解放军已冲进寨子,号子声响彻山谷:“缴枪不杀!解放军宽待俘虏!”
气急败坏的彭宏发用枪对着铜锁连开两枪,打得火星四溅,铜锁却毫发无损。他旋即地从身边一名自卫队员的腰带里抽出一颗手榴弹,准备炸开山洞。
胡松荣立即夺下手榴弹,大声说:“团长,不能炸!里面全是军火,会引爆的!”
彭宏发只好扔掉手榴弹,搬起地上一块石头猛砸铜锁。躲在旁边荆棘丛里的杨少青对着铁门开了一枪,队员们惊恐而逃。见大家拼命逃跑,彭宏发扔掉石头,跟着队员们往后山逃蹿。
18
解放军兵分两路,一路追击逃往后山的自卫队员,一路围堵寨内人员。解放军在杨少青的住处搜出了米春燕和三姨太。
在火把的照耀下,米春燕看到身穿解放军服装的康敏站在门口,惊喜地喊道:“小敏姐!”
康敏紧紧握着米春燕的手说:“桃花寨终于解放了,春燕妹子,你立功了!”
“还有秀梅姐,是她换了彭宏发的山洞钥匙,让他打不开铁门。”米春燕激动地说。
康敏惊疑地问:“秀梅姐是谁?”
米春燕回答:“是三姨太啊!”
康敏惊讶地看着三姨太说:“你的头脑啥时候开窍了?”
三姨太说:“是杨参谋长让我开窍的。”说着,把军火库的钥匙递给康敏。
“你做了一件别人无法替代的事情。”康敏接过钥匙,“怎么不见杨参谋长?”
米春燕回答:“他说他还有事,不知道去了哪里?”
康敏眼珠一转,“肯定去追彭宏发了。”
米春燕惊恐地说:“彭宏发心狠手辣,他一个人去追会很危险的。”
康敏说:“放心吧,康营长带着战士们追上去了。”
米春燕问:“康营长就是老康吗?”
康敏点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此时杨少青与康营长已汇成一起追赶逃匪。彭宏发率胡松荣、杜平等人越过一段山路后,突然消失了。在前面带路的杨少青心生一计,让解放军战士穿着乡民的便服,戴上斗笠,挑着箩筐,跟着他走小径追击。到达半山腰时,杨少青看到彭宏发率队伍正往左边山坡下逃跑,他立即带人追赶。
彭宏发见后面有人追来,便让手下喊话:“什么人?!”
杨少青用斗笠遮住脸孔,变着嗓音用湘西话回答:“送货的——”
见此,彭宏发不再理会,带着人继续往山下逃蹿。
这时,天色渐亮,杨少青带着解放军迅速穿插,不一会儿,便挡在彭宏发的队伍前面。
解放军齐声大喊:“缴枪不杀!”
彭宏发停住脚步,定睛一看,发现站在解放军身边的杨少青,大声吼叫:“杨少青,我待你不薄,这个时候你竟然投降共军,别把事情做绝了!”
杨少青说:“彭宏发,投降吧,解放军宽待俘虏!山上山下都是解放军,你跑不了啦!”
气急败坏的彭宏发举枪射击,胡松荣旋即托起他的手臂,子弹射向了空中。
杜平猛地将彭宏发的手枪夺下,跪倒在地,大声说:“彭团长,我们逃不出去了,投降吧!”
彭宏发抬起脚朝杜平狠狠踹去。胡松荣双手紧紧箍住彭宏发,解放军战士一拥而上,将彭宏发捆绑起来,其他队员纷纷举手投降。
桃花寨被攻克后,所有的自卫队员被悉数押往县城审讯。
经过严格审查,杨少青、胡松荣、杜平、三姨太、米春燕,以及那些未犯血债案的自卫队员,被无罪释放回家。那些曾犯有血案的匪徒,在县城召开公审大会后,被押往田溪寨执行枪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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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少青回家不久,收到军管会送来的紧急通知,让他火速赶往县城集合,再去沅县参加学习班。他心里紧张不已,觉得去沅县学习是假,押到沅县召开公审大会后执行枪决才是真。彭宏发、覃家富、黄霸天等人都是押到沅县召开公审大会后,被执行枪决的。
临走时,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对父亲和母亲说:“我走了以后,你们要保重身体,就当没生我这个不孝之子……”他嗓子哽咽,说不下去了。
父亲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伢子,你就放心地去吧,好好学习改造,回来重新做人。”
杨少青什么行李都没带,空手赶到县城后,见到了胡松荣、杜平,以及在桃花寨背过枪的许多自卫队员。大家被荷枪实弹的解放军连夜押到了沅县县城,湘西各地的自卫队员被分开关押。
杨少青原以为解放军将他们押来这里公审后执行枪决,没想到真是学习。墙壁上拉着写有“自新土匪训练班”的横幅,培训干部站在讲台上给大家讲共产主义理想,讲部队纪律。每天学习几个小时后,便在指定区域自由活动。
学习一段时间后,培训干部告诉大家,愿意参加解放军的可以报名。“土匪”们面面相觑,不敢做声。杨少青鼓起勇气,第一个报名。见此,其他“土匪”也跟着报名。报名的人要写一份《决心书》,杨少青写好后,培训干部夸赞他通过学习,思想进步很快。
报名后,杨少青穿上了军服,并且和解放军同餐共寝。
“土匪”们通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学习后,先后有两万多人报名参加解放军。在编入各连队时,康营长特地点名把杨少青、胡松荣、杜平等人分到了他的三营,并让杨少青担任班长职务。
接下来,各连队开展军事训练。不久,首长给大家作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动员报告。战士们听后,个个摩拳擦掌,纷纷写申请参加志愿军。
获知消息的米春燕在部队开拔前,坐船赶来沅县为杨少青送行。她告诉杨少青,军管会安排她在城关小学教书,三姨太被安排在食品厂工作。米春燕送给杨少青一支钢笔,让他把在朝鲜战场杀敌立功的喜讯写信告诉她。
队伍出发了,米春燕禁不住泪水直流。杨少青为她擦去眼泪,微笑地说:“你应该高兴才对,政府让我们这些当过土匪的人参加志愿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是给我们将功赎罪的机会,这是我们的荣幸。”
米春燕使劲地点头,含情脉脉看着杨少青说:“我等你回来。”
队伍浩浩荡荡地在沅县码头登船远去。米春燕伫立江岸,久久挥手。
20
“连长,你给春燕妹子写信了吗?”田威问。
杨少青摇摇头,“没有。”
大庸籍战士龙伟福连忙说:“我们4月份就来了朝鲜战场,到现在都有半年了,你还没给她写信,她以为你光荣了。你明天赶紧给她写信,告诉她,我们在听你讲胡松荣剁手指的故事。”
胡松荣向龙伟福瞪着眼说:“屁话,不能写点别的吗?杨参谋长当上了代理连长,带领我们打死了那么多敌人,都可以写。”
“连长,三姨太以后还会嫁人吗?”彭礼生在旁边搭讪。
“人家可是黄花闺女,怎么不嫁人呢?”田威连忙接口。
“你怎么知道她是黄花闺女?”龙伟福调侃。
“哈哈哈……”阵地上回荡着爽朗的笑声。
“男人在一起就说女人,不知道女人在一起说不说男人?”司务长笑眯眯地问。
“肯定说呀,你以为女人不想男人吗?”龙伟福回答。
司务长把最后一个馒头塞在一名伤员的手中后,坐在杨少青身边说:“杨连长,康营长到底什么来历,我们听完就走了。”
杨少青望着夜空,轻轻吁出一口气,“起初我也不知道康营长的来历,我到三营后,他才把真实情况告诉我。他是解放军早年安插在国民党内部的卧底,湘西会战结束后,国军撤退了,上级把他留在湘西和康敏负责情报搜集和接头工作,为日后的剿匪做准备。康敏的真名叫梁小敏,并不是老康真正的侄女,是解放军枪械管理处的一名干部。”
“原来是这样,康营长真是了不起!”司务长说。
“桃花寨的故事讲完了,同志们抓紧时间休息,养精蓄锐,明天消灭更多的敌人。”杨少青站起身,活动了几下肢体。
司务长带着理发员、炊事员和卫生员走了。天上出现了点点星光,阵地四周一片沉寂。看着战士们休息了,杨少青来到阵地上检查各个防守卡点。当他走近重机枪射击卡时,看到胡松荣和杜平在摆弄机枪,研究最佳射击角度,他也加入其中。三人摆弄一番后,抬着机枪回坑道休息了。
10月4日,天刚泛亮,天空中传来了嗡嗡的轰鸣声。紧接着,敌机铺天盖地地狂轰滥炸,然后是远程火炮覆盖,阵地被炮弹炸成了齑粉。
这天的攻击,美军吸取了几天以来失败的教训,他们在战术上作了较大调整,前面炮弹开路,后面步兵跟进。美军调集了两个步兵团,70多辆坦克,20多架飞机,5个远程炮群进行攻击。志愿军阵地上,每一平方米范围内,便有一枚炮弹爆炸,有些地方一脚踩进去,灰土淹过膝盖。
战士们看到敌人冲上来了,冲出坑道射击。胡松荣和杜平将重机枪架在射击卡,猛烈扫射敌人。突然,一枚炮弹落下,不偏不倚地落在机枪旁,随着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天空中飞起两个人影……
这时,10多个美军向彭礼生的射击卡包抄而来。彭礼生发现后,用冲锋枪一阵扫射,将敌人打得丢尸狂逃。彭礼生的左眼已被弹片射瞎,耳朵也被打掉一只。可他没有后退半步,索性从射击卡一跃而起,端起枪向敌人扫射。由于身体曝露,他身中数枪,倒在厚厚的灰土里。
杨少青在打死26个美军,身负13处重伤后,向包抄而来的敌人扔出了最后一颗手榴弹。敌人被炸得惨叫,四散狂逃。
天色渐暗,阵地上的枪声停止了。这一天,志愿军一连已打退美军11次进攻。深夜12点,一连接到上级的撤退命令。两名伤势稍轻的战士架着身受重伤的杨少青走出阵地,后面跟着5名一瘸一拐的伤员。
连续四个昼夜的血战,志愿军一连毙敌870余人,全连240余名战士仅剩8名伤员,其余全部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