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伦贝尔，不要说再见

肖丽

相传草原上有位美丽的姑娘叫呼伦，她 与一个叫贝尔的小伙子相爱。每天，俩人纵马 奔驰在草原上，与鲜花绿草、白云牛羊为伴。

有一天，草原上来了一个恶魔，因头上 长有两颗魔珠而魔力无限。恶魔垂涎呼伦的美 丽，但呼伦因深爱着贝尔，怎么也不肯就范。 后来她答应恶魔，但必须要一颗魔珠。呼伦吞 下魔珠的那一刻，倒地化成清澈荡漾的湖水。 失去魔力的魔头被闻讯赶来的贝尔击杀。看到 心爱的姑娘已化成湖，贝尔毅然吞下另一颗魔 珠，变成了贝尔湖。两湖相依相守，直到如今。 这就是传说中呼伦贝尔草原的由来。

我与好友相约来到呼伦贝 尔。我们的大巴车从市区出发，穿过草原腹地， 驶向边境小镇—室韦。出了海拉尔市区，视野 渐渐开阔起来，可是心灵却越发陷入寂寥与忧 伤之中。车窗外的草场被一圈圈铁丝围住，呈 现淡淡的黄色，犹如经历生死挣扎的产妇，露 出孱弱的模样。不远处的山丘上，虽有一群牛 羊在低头觅食，但它们的皮毛与草场一样，毫 无光泽和生气。 我的心一点点在下沉—这就是呼伦贝尔， 这就是我心中的草原吗？ 导游巴特尔看出我们的失望，他告诉我当代散文 原创园地们 ：由于多年干旱少雨还有过度牧放，草原严 重退化。原本水草丰美的草原，就变成了现在 这个模样。

“下雨啦！”正在我心意昏沉的时候，突 然有人大声呼喊。 巴特尔也喊起来：“是的，下雨啦！”“真 有福啊，草原的客人！是你们给草原带来了雨， 带来了福祉！”巴特尔告诉我们，这是今年的 头场雨。这样的雨一下，发黄的草原一夜之间 就可换上新装。 隔着水幕车窗，面前的草原在休养生息 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在我心中弥漫—我梦中的 草原，那个草长莺飞的草原，真的就在前方等 候着我们？ 果然，雨后的草原渐渐清晰明朗起来 ： 白云朵朵在我们头顶悠悠飘过，一会儿将阳光 亮堂堂洒落下来，一会儿投下大块的云影。草 原的云很低很低，有着非常优雅的形状，很想 一伸手扯下一朵，折叠揣好，带回家乡好好明 亮今后的生活。 蓝天、白云，广袤的草地，白色的毡房， 成群结队缓步行走或吃草的牛羊。

呼伦贝尔草 原终于掀起了盖头，露出温柔可人的模样。 呼伦贝尔原本是水草丰美的草原。她拥 有嫩江与额尔古纳两大水系，3000 多条河流 日夜流淌，与美丽的呼伦湖、贝尔湖一起守护 和滋养着草原。草原特有的舒缓地势，则造就 了每条河流千回百转九曲十八弯的美景。 额尔古纳河就在前方静静流淌，仿佛睡 着了一般。雨后阳光照射在她婀娜多姿的身上， 发出神秘的银光。

这条梦中的河流，从图片和 传说中走来，静静卧在前方。那柔美的弯曲姿 态，超越了一切关于美好的赞誉，仿佛上天留 在人间的昭示或图腾。 也许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需用复杂的词汇去赞美渲染她。她就是一个 安静的存在。她守护着草原，哺育着草原。草儿萌发了，一寸寸生长起来，盖住了牛羊滚圆 的肚皮，遮住了牧羊姑娘的裙袂。至于花儿灿 烂了牧场，毡房升起了炊烟，全世界的云儿一 朵一朵过来凑热闹，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在她的 计划里，不在她的设计中。她只是安静地拥抱 着草原，守候着日月和星辰，年年岁岁，地老 天荒。

大河旁的蒙古包已升起了袅袅炊烟，如 云朵般围绕着毡房久久不散。凝望着草原的炊 烟，让人心生家的温馨。也许无论远方有多远， 这里就是我心中的故乡。 巴特尔说 ：“草原的客人，请下车吧，美 丽的毡房里，主人已经预备了上好的奶茶，地 道的酸奶。” 圆圆的蒙古包外围绣着云朵的图案，一 朵一朵围绕着毡房飘荡。毡房里的四壁鲜艳得 一如七月的草原。陈列两旁的长条茶几上，摆 放着早已预备好的奶茶和各种奶品。细心的主 人还预备了各色蒙古袍，我挑选了一件绣着云 朵图案的玫红色长袍，一顶镶嵌珠帘的帽子， 穿戴起来，恍如遥远年代的蒙古公主。

身着鲜 艳蒙古袍的同伴们，饮罢奶茶，再也控制不住 奔腾的情怀，在蒙古包前拉起手跳起了蒙古舞， 此时此刻，一切忧愁、沮丧仿佛都化解和消散 了。 目的地室韦是一个中苏边境小镇，她除 了拥有美丽的草原风光之外，还有着浓郁的俄 罗斯风情。住宿地是一幢地道的木板房，楼上 楼下，包括室外的楼梯，回廊均用白桦木一根 根搭建而成，家里家外就这样未做任何雕饰。 木屋里非常整洁，舒适，淡淡的木香从四围飘 散过来，深吸一口，神清气爽，所有的疲惫仿 佛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桦树一直就是我心中神秘的存在。

广袤的草原一望无际，偶尔起伏的山丘 会突然出现一棵两棵他的身影，很快就被无边 无际的绿草替代。我们的大巴车一路东行，将近大兴安岭时，白桦树渐渐密集起来，大片的 白桦林遮蔽着起伏的山脉。 由于草原一年只有两个月的生长期，其 余时间都被冰雪覆盖。为抵御严寒，白桦树无 法像温暖地区的树木那样可以枝条舒展肆意地 生长，只能尽力收拢树冠，挺直躯干向上，向 上！因此，棵棵白桦挺拔修长，更有趣的是， 树干上特有的瘢痕，像极了一只只眼睛，目送 着来来往往的客人。 导游巴特尔是位蒙古族小伙子，黝黑的 脸庞，因为草原的风沙与寒冷，本该青春焕发 的容颜却显得有些沧桑。 他给我们讲解草原的天灾—白毛风、沙 尘暴还有鼠灾狼灾等等。白毛风席卷而来时， 多少的牲畜冻死在草原上。沙尘暴遮天蔽日， 很多牲畜因为鼻子塞满黄沙而窒息。更有那聪 明狡黠的狼群，长于计谋，善于报复，不知多 少的牛羊成为它们的掠物。如此这般几经清洗， 牛羊牲畜的成活率不到 60%。原来我们心中唯 美的草原，处处危机四伏，充满了变数。好比 人生，谁都无法只生活在蓝天白云下。我们历 经劫难而不倒，不是因为自身的坚强与智慧应 对，更多的是上天的眷顾—不让你走绝路，不 给你超出你应对能力的对手，不让你遭受毁灭 性的伤害，因此我们得以安然无恙。 闻着淡淡的木香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 日四点集合，马队已经在寒冷中守候在木屋前。 为了安全起见，每匹马都有一位牵马人，一路 守护。一位四十多岁有着俄罗斯面孔的妇人， 牵着一匹金马来到我面前。她身着橙色短皮衣， 一头金色卷曲短发，一双棕色大眼睛，显示出 干练和早起的疲惫。 她扶我上马。攀谈中得知，她父亲姓肖， 是中国人，母亲是俄罗斯人，因在家中排行老 三，取名肖三姐。她还有个俄语名字，翻译过 来就是永不凋谢的花朵。我的坐骑叫金毛狮， 是俄罗斯军马与蒙古马的混血儿。它通体金色的皮毛，大而温良的眼睛，额前的鬃毛像女人 的刘海般垂下来，显出处子般的羞怯。披在头 与脊背的金色鬃毛，行走中飘散开来，极其潇 洒。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自家的三姐为我 牵马，金毛狮为我的坐骑，我是何等幸运啊 ! 马队哒哒行走起来。拐出街角，眼前便 是开阔的草场，通向俄罗斯的边界山麓。巴特 尔打马跑在我们前面，好为我们拍照。后来他 悄悄告诉我，他抢拍到一张奇特的照片。在我 骑马走来的时候，有一盏红灯在我的头顶闪亮。 他说，这是长生天为我点亮的明灯，好照明我 的路程，守护我的安全。我知道蒙古族是有信 仰的民族，在恶劣的自然生存条件下，他们除 了坚强和勇敢之外，还要祈求长生天的保佑。 不过，视力不好的我，在这凌晨四点多钟的光 景，的确需要一盏灯为我照明路程啊！ 三姐耐心指教我骑马的姿势，突然，她 把缰绳塞到我手里，猛拍一下马屁股，金毛狮 扬起蹄子就小跑起来。吓得我赶紧夹紧马肚， 抓紧缰绳，大叫着三姐别离开我。三姐笑着追 上来，抓过缰绳，金毛狮也乖乖地放稳了脚步， 驮着我散起步来。 三姐纠正我的骑马姿势，教导我屁股要 微微虚坐，免得过度颠簸。双脚用力蹬住马镫， 双腿夹住马肚，身体自然前倾，双手握紧缰绳。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草原，草是纯绿色的， 最让我吃惊的是，仍有各色花朵点缀其间，我 们本是错过了草原 7 月开花的季节啊，8 月的 草原仍能看到鲜花盛开，真是奇迹。其中，最 亮眼的是银白色的菊花，挺着颈项，灿灿地开 着。三姐告诉我，这是草原花期最长、最抗寒 冷的花朵，草原人叫她九月菊，因为她与梅花 相似，也叫梅花菊，我看看陪伴在我身旁的三 姐，她不就是草原的九月菊吗？生活在这草原 上，喂马、劈柴，挤奶，历经沧桑仍然坚强。 我要三姐把缰绳递给我，身着皮衣马靴的我，调整好姿势，抖擞起精神，夹紧马肚， 身体前倾，我的金毛狮立即心神领会欢跑起来。 美啊，草原！美啊，打马走过的草原！九月菊 在我面前像洒落的星星，地毯样的草原无限伸 展，偶尔有一两棵野枣树从身旁快速闪过。

不 远处，一对蒙古族姑娘和小伙子并肩纵马奔驰， 俩人的坐骑撒欢奔跑的姿态多么优美和潇洒！ 此时雾气从四面八方弥漫过来，仿佛置 身虚幻的梦中世界，耳边回荡起那首优美的蒙 古歌曲《天边》： 天边有一对双星，那是我梦中的眼睛。 山中有一片晨雾，那是你昨夜的柔情。我要登 上山顶，去寻觅雾中的身影。…… 只有草原才有这样纯净的歌声啊！蒙古 长调是蒙古语“乌日汀哆”的意译，意为长久 永恒的歌，也可直接译为“草原牧歌”。长调 以真声唱法为主，加有一种蒙古语称为“诺古 拉”的特殊发音技巧，特殊的颤音诉说着心爱 的草原，骏马、骆驼、牛羊、蓝天、白云、江河、 和湖泊，赞美着母爱、生命和爱情，如泣如诉。

下山时，我的金毛狮用嘴一遍遍蹭着我 的衣襟，三姐笑着告诉我，它要吃你手中的花 呢！我把怀中的花束递给它，看着它一点点咀 嚼着，我凝视着我的金毛狮 ：我的花与别人的 花有什么不同？何况这草原上有着数不清的花 朵呢！ 明日就要启程重归滨海小镇，巴特尔为 我们安排了最地道的烤全羊晚宴。被草原洗涤 了风尘的同伴们，在歌声的陪伴中，吃着香喷 喷的烤羊肉，品尝着醇香的马奶酒。 干杯啊，朋友！干杯，呼伦贝尔！今夜 不醉不还，今夜不醉不还！ 篝火已经点燃，马头琴已经奏响，朋友 们拉起手来，围着篝火跳起舞来。难忘这草原 之夜，难忘这良辰美酒。离别与相逢，永远在 人生中此起彼伏。篝火渐渐熄灭，同伴们仍不 肯放开拉着的手。 巴特尔走过来挨个拥抱我们，他说到了 该说再见的时候了。

再见了，呼伦贝尔！再见了巴特尔！再 见了，牵马的三姐，再见了我的金毛狮！不， 我们不要说再见，当春风吹绿了草原，当鲜花 开满了草原，我们还会在草原的深处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