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的父亲

吴长远

前些日子，父亲在老家的村口被一辆疾驰而过的越野车刮 倒，整个人飞了出去。 虽说没有生命之虞，却也摔得不轻，脸上、腰上、胳膊上、 腿上都有外伤，何况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我惊慌失措地赶到收治父亲的医院时，父亲已经做完各项 检查，正躺在病床上输液。 未等我开口，父亲先说话了 ：“不碍事，寻思不告诉你的， 你工作那么忙，离得又远，谁知道他们嘴那么快！” 我的父亲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还在替子女 着想，这么大的事，我能不回来吗？ 默念至此，我的眼泪淌了出来，既心疼父亲遭此飞来横祸， 忍受皮肉之苦，又为父亲当此特殊时刻还掏心掏肺地替儿女着想 感到难过。

父亲述说事故经过的时候，他的一句话让我的心里又是一 热。 父亲说，出事以后，他当场被摔得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短 暂的晕厥过后，听到有人急切地问 ：“大爷，你没事吧？你没事 吧？”父亲抬起头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小伙子，满眼的惊恐，猜 到是驾车的司机，他担心司机害怕，遂勉强抬起头，对司机说：“我 不碍事，你别害怕！” 危难之中的父亲，应急状态之下，依旧能够站在对方角度 考虑，说出这么善良的话来，既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也在我的意 料之中。

父亲跟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是个最普通不过的农民。 父亲劳累了一辈子，平凡了一辈子，也善良了一辈子，他 用自己的善良在我们子女和乡亲们心目中写出了一个大大的“人” 字。 还记得小时候，从地里劳作了一天的父母披星戴月回到家 中，母亲忙着生活做饭，父亲却常常扛起铁锹又出了门，母亲急 急地在身后追着问 ：“你这是又揍嘛（干嘛）去？”父亲说 ：“刚才来的时候，路上有几个坑 坑洼洼的地方，我去垫垫去！” 一来二去，母亲和我们都习惯了。只要 父亲回家后转身又扛着铁锹出去，一准儿是垫 那些坑洼去了。

小时候，村里常常有来打铁的、说书的。 他们来了，从不去别处，总是径直奔我们家而 来，把行李卷往我们家偏房一放，安营扎寨， 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月，父亲从未嫌弃过 他们，母亲偶有怨言，也被父亲呛了回去：“出 门在外不容易，能帮一把是一把！” 年复一年，那些打铁的、说书的，和我 们家处得跟亲戚一样。有些铁匠、说书艺人头 一次到我们村，也奔我们家而来，他们很多都 是慕名而来或者受了乡亲的指点来的，他们知 道善良的父亲不会回绝他们。 岁月的长河里，不知道善良的父亲究竟 在那片生活的土地上写过多少善良。 父亲母亲有个朴素的信念 ：人这辈子得 行好，子女们才有福报，父亲尤甚。 前年冬天，父亲母亲来济南小住。

一天 父亲骑自行车外出，捡到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 捡到手机后，父亲先是在原地等了一会 儿，没有等来失主，打算回家找我们想想办法。 骑着车子往回赶的过程中，兜里的手机 开始不停地响，父亲猜到应该失主打来的，可 苦于摆弄不了智能手机接不起来，脚下便加快 了速度，一圈紧似一圈地蹬着车子往家赶，赶 到家的时候居然累出一身汗。 到家后，父亲顾不得喘息，忙不迭地将 手机交给我们，让我们赶紧接电话，说“人家肯定急坏了，你们问问人家在哪里？” 接起电话，果然是失主打来的。 我们告诉失主我们家住哪里，请他过来 取。 不到半个钟头，失主赶了过来，取走了 手机，父亲脸上掩饰不住地自豪与满足。

从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父亲说起事 故处理问题，反复说一个意思 ：“咱不能讹人 家！” 我说，只要人没事就好，赔偿问题是小 事也不着急，反正对方车有保险，你先安心住 院，好好养伤，等养好伤再说。 父亲说 ：“检查了，没有伤着骨头，这点 皮外伤不算啥，过几天看看差不多咱就出院！ 有保险，咱也不能住起来没完，糟蹋钱！”

“上次让那个骑电动车的撞着，咱没觉得 咋着，也随着让人家走了！不过，那次腿疼了 好一阵子！”父亲有些坦荡又有些自嘲地说了 这么一句。 哎 ? 不经意间，父亲竟抖落出这么个秘 密！ “啥时候的事 ? 我咋没听说 ?”我问父亲。

“都是头年的事了，没啥事，跟你们说嘛 啊！”父亲大大咧咧地说。 唉！我善良的父亲，有时候善良的简直 过于。 只是骨子里带来的善良，谁也改变不了！

住院期间，有位朋友前往医院看望父亲， 对父亲说了一句话：“老话说得好，行好不见好， 早晚少不了！这回在你身上验证了！” 听到这话，父亲腼腆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