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蝉

刘红英

炎炎夏日，光足雨丰，城里乡村，随意望出去，都是一 派万物峥嵘。而蝉鸣，正是夏日图画里的背景音乐，从早到晚， 一阵高过一阵，一声接着一声，时急时缓，亦不知停歇。试想， 暑季若没了蝉鸣的点缀，定会失了多少味道。

王籍诗中说“蝉 噪林愈静”，那一份清幽雅致正是蝉声所赐，而王维“倚仗柴 门外，临风听暮蝉”更是况味十足，耐得咀嚼。所以，细细 听去，蝉的歌声里的确别有洞天。 蝉鸣是对生命的赞歌。几乎没有哪一种生灵像它这样在 有生的日子里不知疲倦的时时吟唱，无论雨后还是晴日，无 论清晨还是傍晚，有的甚至鸣唱至深夜。

小时候总是不理解， 觉得窗外的蝉声很有些做作与聒噪，嫌它吵得耳膜鼓胀，做 不成作业。长大后了解到蝉的生长过程与生活习性，才明白 了它欢乐鸣唱的原由所在。可怜的蝉儿，幼虫要经过四年阴 暗的地下摸爬才能换来成虫一到两个月枝头上的阳光生活。 而且这个过程中还面临着重重危机，因为它一旦钻出地面， 便会遭遇食昆类动物以及人类的连番劫杀。最后蜕变成功能 站在枝头之上唱歌的蝉都是不幸中之万幸。如此说来，它再 怎么尽情欢唱，再怎么一展歌喉其实都不算过份。

蝉鸣，是 它历经长久的地下隐忍而一朝羽化在阳光下的欣喜暴发，是 它一生执著苦尽甘来的精彩涅槃，这既是它成功越险跃上枝 头的胜利欢歌，更是对短暂生命无比珍爱的热烈赞颂。所以， 它欢唱也其所，而且乐此不疲。 蝉鸣是夏日的狂想曲。一进六月，无处不蝉声。花园里， 小河边，此起彼伏，有树的地方就蝉声不断。这位天生的歌 唱家凭着一副好歌喉，隐身在茂密碧绿的叶底枝间，以歌声 称霸夏天。

夏日是万物疯长的季节，充足的阳光照射和丰富 的雨水滋润，催发着各色树木、花草偷偷地拔节生长。这样 的生长没有声音，是抑扬顿挫的蝉声打破了生长的宁静，配 乐一般为万物的生长呐喊助威，为世间的繁荣歌唱流转。寻 蝉声而去，多半却并不见蝉影，声音在高耸入云的枝叶间， 响亮执著着绕梁不绝，只能闻其声，不得见其身，很有种“只 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味。忽然想起童 年时候对捕蝉的兴趣，嚼了面筋拿在手上，携 一根长长的竹杆，一端削尖，或缚一根铁丝， 将面筋粘在尖端，去寻那矮树丛里伏在枝叶间 专心鸣唱的蝉，寻到后便螳螂一样悄悄的伸出 竹杆快速地去粘住它。

半日下来，往往收获甚 丰，小伙伴们把捕获的猎物撕去翅膀，一只一 只排好挂在胸前的衣服上，彼此炫耀着，对比 着。有的蝉经了这样的劫难却依然在胸前鼓足 了劲儿地唱歌，唱歌，几乎就是它活着的标志。 现在想来，那时的手段未免残酷，如今莫说捕 蝉，连它的歌声实在是也不忍心去打扰。 自然界中，再小的物种也是一种生命， 再小的生命也是一种存在，再微小的存在也有 它的灿烂年华。“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蝉像百灵鸟一样高歌于它自己是对生命的珍惜 与抗争，于别人，则为夏日注入了活力，蓬勃 了生机，增添了趣味。没有了蝉声的夏日简直 不可想象，不说别的，但就诗人们的雅兴便减 去许多，诸如“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 蝉”“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五更疏欲断， 一树碧无情”“落日无情最有情，遍催万树暮 蝉鸣”……你看，蝉鸣已经成为一种文化符号， 不只灿烂在夏日里，也嵌进多少文人墨客的词 章里了。

蝉鸣是早秋的知己。蝉的生命不算短， 但在阳光下的日子委实不多。一个到两月的短 暂欢唱，便唱到了生命的尽头。它仿佛是踏着 夏日而来，又寻着早秋而去，在火热里重生， 在微凉里逝去，短暂而凄美。所以，仔细听蝉鸣， 便又多了些悲凉的意味。躲避重重劫难飞上枝 头的蝉，在幸福而短暂的时光里呼朋引伴，以 鸣唱寻找伴侣，繁殖后代，来完成自己神圣的 使命。当秋风渐凉，落叶纷飞，蝉鸣渐失，老 化的身体像一颗腐败的干果坠落树下，宣告着生命的终结，也完成了轮回的完美。

相比那些 在幼虫时期就被劫杀、飞上枝头还被捕捉的同 类来说，秋蝉的死算得上是生物世界里最完美 的终结。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听蝉鸣而感秋风 近，无他，生命与季节是心息相通的。早秋的 微凉总是带给人们诸多感触，蝉也一样，甚至 比人还要敏感得多。蝉鸣知秋意，也许立秋前 一天还是欢声鸣唱的蝉，在立秋当天便迭落树 下了无生息了。自然界生物对季节感知的精准 远远超过了人类的想象，早秋时节便是蝉此生 生命的终点。这就如进行中的车子，在到达某 个路口时戛然而止，干脆利落，不存在丝毫的 惯性与拖沓。

从羽化第一天起，蝉的生命就进入了倒 记时。它积蓄了四年的力量倾洒成阳光下的终 日欢唱，哪怕是夜以继日，都算不得过分。它 很明白自己生命将逝，所以鸣唱得就更加尽力。 我们耳朵听到的蝉声从来都是高吭有力，绝无 衰音，即便是到了立秋的前一天，也丝毫听不 出有一点区别。

它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热度和精 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样想来，这小小 的蝉儿岂不是很可敬的么！于是，忍不住为这 可敬的蝉儿写下一首诗 ： 听  蝉 朝露枝头饱，金声势若何。 三秋幽暗隐，数日凯旋歌。 飒飒晓风语，潇潇暮雨和。 此生诚苦短，事事莫蹉跎。 静坐窗前，再去听蝉声，欢歌里便多了 些唯美与悲壮。

人其实与蝉一样，生，便努力 在有限的生命里绽放光彩 ；终，便心怀坦然了 无遗憾地挥手归去。这是自然的法则，也是生 命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