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一条条扭来扭去的盘山道,晃晃悠悠,班车终于停了,在柏油路旁的村口。还剩几里路,只能下车走了。被栗子树掩盖的,是挂在山坡上的羊肠小道,尽头就是老家的门口。
我的家乡在距北京不足两百公里的河北兴隆县,这里“九山半水半分田”,是全国的“板栗之乡”。六七月份回家,正赶上好时候。在这儿,人是被栗花包围的,在树下见不到巴掌大的天,在山上找不到几片黄土地。坡上、坡下,院里、院外,都是一嘟噜儿、一嘟噜儿的栗花。
栗花好似小一号的“狗尾草”,乳黄色的,看上去确实有些“土气”,没有月季的艳丽色彩,没有牡丹的华贵气质,更没有梅花的赞咏诗篇。如果不是摆出这排山倒海的架势,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气味,在这百花争艳的季节,在人们匆忙的脚步间,都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
而长期在外工作的我,每当走进这“花的世界”、“树的海洋”,都有一种无法按捺的心动,感受这树的脉搏、叶的经络、花的气息,似乎是遇见了久别的恋人。四五岁,看爷爷扛着搞头去种树;七八岁,跟爸爸拎着镰刀去剪枝;十多岁,我也撸起袖子帮着去捡栗子。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家家户户吃的、穿的、上学、看病、娶媳妇都指望栗子卖钱。到收秋时,全家老小起得都特别早,带上干粮,天不亮就摸到树下,生怕自己家树上的栗子落下后,顺着山坡滚到别人家的树下,被捡了去。
二十世纪初,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农民挣钱的门路变多了,很多老乡背上了蛇皮袋装着的行李,进城务工去了,栗子树自然也就撂了荒。栗子树和别的树不同,不撒娇,不任性,不嫌贫爱富。就算不给她施肥、浇水,甚至几年都不去打理她,也照样活得好好的。她对环境的要求很低,耐寒、耐旱,只要有点土就能扎根。张牙舞爪的枝,绿油油的叶,浓香四溢的花,秋天还会挂满一树的“小刺猬”。
虽然栗子树很“皮实”,但花却十分“娇嫩”,不过半月光景,就像刚睡醒的美人,伸了个懒腰,抖擞了一下精神就坠不住了,怀着最后一次奋舞的悍勇御风而下,一头扎到地上。伴着一场场雨水,身上的绒绒渐渐退去,由乳黄变成枯黄,最后与泥土融在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面朝黄土,终归黄土,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但栗树下的后来人都知道,这片天空,正是有一代又一代的“种树人”的默默付出,才如此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