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花中第一流

那日正在小区里漫不经心地走着，突然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如同不期而遇的老友，我的精神不禁为之一振，不用说，一定是小区的桂花开了。在薄凉初上、秋叶转黄的季节，它来得是这么恰到好处，香得是这么不动声色。

我对小区种植的花草一直抱着欢喜之心，因为有人说过，自然界没有一株植物是丑陋的，丑陋的是人的心情，但是我对桂花好像更多一点偏爱，因为这是来自故乡的树，让我这个流落异乡的游子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

在我的老家，桂花是一种常见的树种，且不说它的药用价值，单是它的习性就招人喜爱。它四季常青，树形美丽，而且不择生长环境，不同品种分别具有深红、金黄、乳白颜色，中秋前后，那细细碎碎的花朵缀满枝头，香气扑鼻，很多人家都喜欢把它请进自家院子。有一年春天，父亲不知从谁家讨来两株桂花树苗，栽到院子的堡坎下。这两株桂花也未辜负父亲期待，不几年时间，便长到茶杯粗细，从那藏在碧绿叶子下面米粒般的花朵，我们发现是两株银桂，颜色虽然不如丹桂、金桂那样耀眼，但那不绝如缕的香气好长时间都萦绕在房前屋后，已经为我家院子增添了无限品位。即使不是开花季节，我们也喜欢到树下站一站，看一看那鲜亮的嫩叶就让人心情愉快。今年春节回家，那桂花树已长得碗口粗细，微风吹过，满树的浓绿仿佛一团春水在汩汩流淌。

作为传统十大名贵花卉之一，桂花在历朝历代都受到了人们的喜爱与追捧，因为它具有崇高、贞洁、荣誉、友好、吉祥的寓意。近年来，秦岭以北地区也广泛引种，桂花给更多的人带来了美的享受。我觉得，除了香味醇正、四季常绿，桂花更有一种随和谦逊、积极向上的优秀品格。你看它虽然名头响亮，却绝无娇骄二气，不讲究温度湿度，不需要施肥捉虫，除了盐碱地，无论哪里只要有一抔土就能随遇而安，奋力生长。它不像牡丹以硕大的花朵赢得人们的赞叹，也不像荷花那样高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更不像兰花与人刻意保持着距离，“幽兰在深谷，本自无人识”，公园庭院、田间地头，到处都能见到它随和的身影，即使开出了花朵，也要害羞地躲在叶子下面，如果有人实在想与它亲近，它也不拒绝，而是任由人们攀住它的胳膊，一嗅它沁人心脾的芬芳。尽管人们赋予了它那么多诗情画意——考中功名叫“蟾宫折桂”、为宫廷王室服务的诗人叫“桂冠诗人”、达芙妮被尊为月桂女神、淮南王刘安广招天下贤士而被后人赞为“淮南桂树”……但桂花似乎不为所动，千百年来始终坚守着自己的本分，安静地开花，安静地结果，即使美也美得那么沉静。

不错，不喧嚣、不张扬，静正是桂花的底色。古典诗词中，吟咏桂花的篇章比比皆是，但是只要提起桂花，一般人首先想到的一定会是王维那首《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皓月当空，夜凉如水，闲适的诗人徘徊庭前，连桂花落地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花安静，人沉静，人与花真可谓相得益彰。大诗人白居易也写有多首关于桂花的诗词，我非常喜欢他的《东城桂三首之三》，“遥知天上桂花孤，试问嫦娥更要无。月宫幸有闲天地，何不中央种两株。” 月宫那么大的地方，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桂花树，要是多种几棵与嫦娥作伴，她在广寒宫内就不会如此孤单了，表面是写树的孤独，内心何尝不是对她的悲悯与同情！连喜欢热闹的女中豪杰李清照笔下的桂花也是那么安静，“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深碧浅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好一个“情疏迹远”，不与蜂蝶争宠，不与百花斗艳，守住本真，耐得寂寞，不以世俗的艳丽夺人眼目，而以悠远的香气直抵内心，被誉为花之上品的梅花、兰花、菊花皆是如此，品之高洁，如月在青天，冰在玉壶，自有一股生命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