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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拱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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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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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藏在草木里

鱼腥草

年关时节,我们像候鸟一样回到老家。冬天的农村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但是有一件事是我们几十年来乐此不疲的,那就是挖鱼腥草。

鱼腥草其实是书面语言,在我们老家那地方,它有一个很土的名字叫臭耳子,因为它的叶片像极了耳朵,那浓烈的气味让一般人接受不了;有的人还把它叫折耳根,因为它深藏在地下的根一节一节,曲曲折折,有的甚至能蜿蜒数米。在外漂泊的日子,在酒店里偶尔也能见到鱼腥草,但那种味道已经与家乡的吃法相去甚远。我们正宗的吃法是吃臭耳子的根,而不是它那暗红甚至已经发绿的叶子。

寒风肆掠,万物萧条,地面上还看不到任何春天的迹象,在哪里去寻觅臭耳子的身影呢?其实你根本不用担心,在川北,臭耳子是一种极贱却又有着极强生命力的野草,只要有土它就能生长,任何一个角角落落,沟沟坎坎,都有它倔强生长的身影,虽然只有初夏才能看到它碎碎的白花开遍原野的情景,但是在春节前,深埋在地下的臭耳子已经开始在积攒迎接春天的力量了,白居易的“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用来描述它再贴切不过。

我们心里暗藏着欢喜,拿了锄头撮箕,走到田间地头随便挖,一锄头把土块翻过来,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在湿润的泥土的包裹下,白白嫩嫩的臭耳子根在泥土里纵横交错,暗红的芽尖似乎正要破土而出,向人们宣告春天的到来。这时候,你千万别急,只管静下心,把泥土一点点掰碎,那一条条臭耳子根就到了你手里,然后再挖下一块……不一会儿,小小的撮箕里就装满了春天的美味。

臭耳子的做法是极简单的,把它洗净切成小段,连葱姜蒜这些基本佐料都不需要,只需放上盐和油泼辣子,一道让我们垂涎欲滴、有着故乡泥土气息的时令蔬菜就端上了春节的餐桌。一年的光景,就从亟不可待的筷子尖上开始了新的征程。

  车前草

“‘停下来,别走那么快’,她伸出羞怯的小手,拦在接踵而来的车轮前,轻声劝说着。

“她纯真的手势,固执地比划着,而鲁莽的车轮,被更鲁莽的历史驱赶着,它顾不得留意路上的细节,它不在乎也不理解,那手势比划着怎样的深情,怎样的苦情。

“它们呼啦啦碾过去了。冰凉的车轮磕腾了一下,又磕腾了一下,它们在连续的磕腾声中头也不回地驶远了。

“时光冷漠的轮子,碾碎了多少温柔的心。”

春夜,当我在远离故土的他乡读到李汉荣先生这段关于车前草的文字时,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这小小的车前草竟然蕴含着如此催人泪下的乡愁。

关于车前草,我是再熟悉不过的:这是一种常绿的野草,故乡的山野路旁到处都是,它植株矮小,柔弱的身躯举着一只只翠绿的小手,别看它其貌不扬,却有着惊人的生命力,狂风吹不折它,严寒冻不死它,酷暑晒不坏它,甚至人粗鲁的脚掌一次次让它筋断臂折,但是它从来都只会匍匐而不会倒下,经过露水的疗伤,它又一次次在原野里举起它那柔弱的小手,但是我确实没有想过,它是想以自己的柔弱之躯一次次挡在滚滚车轮前、一再告诉人们“停下来,别走那么快”吗?

我甚至没有想过,它为什么要叫车前草。过去,在我的老家,那里山大沟深,交通不便,根本就不可能有供车辆通行的大路,只有一条条羊肠小道似乎可以伸到很远的地方。那些小路旁长满了一簇簇车前草。而我,当年就是沿着这些小路离开家乡,那时我太年轻,只顾向着未知的远方赶路,根本没注意到脚下的车前草,根本没注意它举着小手试图将我拦住,让我慢下来,别走得那么快。我甚至今天才感觉到当年我的脚底一定沾着它绿色的汁液走到了远方,尽管它的力量对车轮来说是螳臂当车、根本就阻止不了时光冷漠的轮子以及我们奔赴异乡的决心,但是它还是一次又一次固执地打着手势,让我们在故乡的怀抱多多停留几秒时光,即使自己遍体鳞伤也在所不惜。

“‘停下来,别走那么快’,她伸出嫩绿的小手,打着固执的手势,劝说着所有年代的车轮,她要挽留时光那一闪而过的鲁莽背影。”

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因为它的挽留而放慢匆忙的脚步,年长的年轻的,男的女的,一个个在朝雾蒙蒙的早晨离开了村庄,离开了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只有车前草还年复一年绿满故乡的山川,长得那么茂盛和热烈,那紫色的花穗,多像母亲忧郁的泪水凝固而成,那些翠绿的叶片,多像母亲在故乡的小路旁踮起脚尖向我们招手,“停下来,别走得那么快,再回头看一眼你的故乡!”

蒲公英

在乱石丛生的渭河河滩上,看到几朵娇黄的蒲公英从砂子中冒出来,我的心怅然了很久。

小时候,蒲公英是我们小孩子的最爱,无论是在放学回的路上,还是在打猪草的田边,只要发现有蒲公英张开降落伞一样的花穗,我就会轻轻地把它掐下来,然后举过头顶鼓起腮帮用力一吹,原来一个圆球一样的“降落伞”瞬间分成几十上百个更小的降落伞,洋洋洒洒向空中飞去。有的飘飞一阵就会掉到近处的草叶或泥土,而有的恰巧被微风卷起,就不知道会落到哪里。这渭河滩上的蒲公英,会不会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一口气吹散的种子,其中有一粒经过几十年的迁徙,一路爬山涉水来到这里。而今日所见的这几朵开得明艳的黄花,几天之后就会变成新的降落伞,它的子子孙孙不知道又将飘到哪里去。那一把把小伞看似随风飘荡不问西东,实则多么像一架架时光的马车,在岁月的荒原上任意驰骋却又了无痕迹,人生的经历不就是这样被时光的马车一路抛洒、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的吗?你能找出哪粒沙子是你自己呢?

越是卑微的事物越易让人忽视,越是常见的东西越会让人麻木。就拿时光来说,仿佛每个人不经努力都会拥有,当它一步一步弃我们而去的时候,我们也不会觉得疼痛或者可惜,甚至会像那些小花小草一样被肆意践踏。回想起自己半生的漂泊,当年的青丝如今已经花白,当年清晰可见的故乡如今只剩下依稀的影子,那些在春天会飞回去寻找旧垒的燕子早已换了人家,而我却还在烟雨苍茫的路上,忘了来路,更不知归期,甚至我觉得自己也许会和这朵蒲公英一样,会被风刮到更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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