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鱼脊村的特产，就是石头和黄泥

村里的人从出生就糊满泥巴

并被石头牢牢托举

石庙子——连这个精神信仰都用石头砌成

所以这里的人都像石头

沉默，倔强，又带一点坚韧的泥性

从石缝里刨生活的人

在锄头与石头的交锋中捧起串串火星

有时还被胶泥一再掀翻在地

他们爬起来，擦一擦脸，接着挖

吸收了石头基因的人，不会那么容易破碎

汗水落进石缝，年年都开出朴实的花朵

南瓜花，丝瓜花，豇豆花，茄子花，桔梗花

杏花，桃花，梨花，忍冬，百合，悬崖菊

它们的存在引得蜻蜓蝴蝶蜜蜂不断到访

吸收了石头基因的人，面朝黄土，也背得起青天

我很奇怪这么多的石头来自哪里

又如何在这山顶箕居而坐

据说，一粒尘土转化为石头

要经过亿万年的打坐，修炼

它们会不会是女娲抛下的边角余料

或是某颗星星心的破碎

每一块石头都神色严峻，不发一言

——以我不满百岁的人生

不配与它们谈论沧海桑田

其实它们自己也不想泄露秘密

这无尽虚空就是沧海，这绵延起伏的山岗

多像一尾露出背鳍的青鱼

这些沉默的精灵披上柔软的苔藓

与我们在万山丛中耐心周旋

它们迎来一些人，也送走一些人

还有一些人被它们永久收藏

成为黄泥新的部分

不过我最担心的是山体滑坡

这些被西绪弗斯推上山顶的石头

一旦发起脾气狂奔而下

一片桑田将崩塌，另一片沧海将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