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里荷韵

听朋友说，阜寨是今年兴平荷花节的主会场，近日荷花已经大有可观。星期六一大早，我带上妻子和女儿兴冲冲地坐上公交，赶去一探究竟。

荷花于我而言并不陌生，我老家四川各地随处都能见到她的倩影。我家也曾经种过藕，主要是食用，而并非为了观赏。记得小时候，我家屋后有一块冬水田，一年四季都蓄着水，所以田里就是肥沃的烂泥。有一年，在收割完稻谷之后，大人想到秧田闲着也是闲着，就从别处找来几截藕随便插到泥里。谷雨前后，天气转暖，那卷曲的荷叶竟然也从泥里钻了出来。大人也不管它，任由它自己生长。等到秧苗遮住水面的时候，几片锅盖大小的荷叶就在田边迎风招展了。第二年春天，它的叶子在插秧之前就冒了出来，有几片卷轴似的嫩叶竟然向田中间“游”去。夏季到来的时候，碧绿的秧苗、青青的莲叶、田里养的鱼成了农村一道别样的景致。它一点点“侵占”着水稻的领地，刚开始是在田边生长，第二年就有了星火燎原之势。它步步紧逼，水稻节节后退，没过几年便完全霸占了这块稻田。我已经想不起它是几年过后才开花的了，但是我记得它开的全部是白花，盛夏时节，凉风吹过，那沁人心脾的花香给我带来过许多美妙的享受。暑假回家，我成天坐在田边的树荫下，一边看书，一边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花香，那洁白的花瓣、金黄的花蕊、绵绵不绝的幽香，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十分可惜的是，有一年夏季由于持续降雨时间太久，我们老家遭遇了山体滑坡，从山顶到河边，所有梯田包括我家旁边那块无一幸免，由于蓄不住水，终于日渐干涸，最终成了一块旱地，那一田开得正盛的荷花也日渐枯萎、绝迹，成为我挥之不去的记忆。自那以后，只要见到有荷花的地方，我都禁不住要停下脚步，似乎想要找回些什么。

地处关中的兴平在西汉时期又叫槐里，本不产荷花。近年来，当地政府为了发展特色农业，便利用渭河滩涂地理优势，大力推广清水莲菜，短短时间，在流经兴平的渭河两岸，种植面积就达到四万余亩，产值超过两亿元。由此观之，当地农民种植莲菜也是以实用为主，荷花只是莲菜的附属产品，但是由于荷花在国人心目中的崇高地位，正好可以发展旅游观光，于是便有了这“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荷花节。

走出村口，站在河边的高地上，还在很远的地方我们就望见了渭河边上的荷塘。我无法估计这片荷塘究竟有多大，东西见不到尽头，南北见不到边界，只见一道碧绿的屏风在迎风招展，昔日长满杂草的渭河滩，今天全被田田荷叶遮盖得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如碧波万里；不时有风从塘上拂过，那接天的莲叶偃仰起伏，像极了渭河的滔天碧浪，正以一往无前的气势滚滚东流。

我们快步下到河滩，一条小路把我们带到荷塘边上。为了让人能充分领略荷花的神韵，村里在塘上架起了一座木桥，曲曲折折的桥面一直延伸到荷塘中心，在荷塘中心又建了一座小巧的亭子，便于俯瞰或远眺。刚到入口，我便被眼前的气势所震慑，只见那荷叶直径约在一米上下，荷梗约有酒杯粗细，就是那叶面，也不似我们常见的那般光滑柔软，摸上去有些粗糙甚至僵硬的感觉，那层层叠叠的叶子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向桥面拥来，仿佛要向我们这群陌生的客人握手致意，即使像我这样的成年人站在桥面上也只能露出一个头。和张耳村荷塘扑面而来的赳赳气势相比，我过去所见的荷塘全部成了小家碧玉。我正在疑惑是不是以前所见的荷塘太贫瘠而不能给荷叶提供充足的养分，忽然发现前面的柱子上有一个金属铭牌，走近一看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从湖北引进的一个优良品种，名叫鄂莲六号，出水的荷叶可以达到两米多高，怪不得显得我那么袖珍。放眼四望，又是一番惊喜：那不计其数的荷花正从荷叶中纷纷露出娇羞的面庞，白的，粉的，红的，有含苞待放的，有羞怯地打着骨朵的，有几朵仿佛等不及似的，已经张开了月牙似的花瓣，有几朵硕大的荷花正好在我们前面的桥边。我们攀过桥栏，把鼻子凑到荷花跟前使劲地嗅着，今天终于有了近距离亲近这“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花朵的机会，怎可轻易放过？那一个清香、温润，终其一生我也不会忘记。

坐在亭子中间，脚下流水悠悠，身边清风习习，在这样一个热浪肆虐的季节，能有这么一个避暑的绝佳去处，让人觉得人生幸福莫过于此。眺望四面荷花，忽然记起《浮生六记》中沈复关于荷花茶的描述：他的妻子用纱布把茶叶包好，在头一天傍晚放入含苞欲放的荷花里面，让茶叶充分吸收荷花的香气，第二天再把茶叶取出来用井水烹煮待客，想想这是何等风雅！文中虽然没有描述他的妻子是选取的哪种荷花，以我个人推测，那一定是白荷，因为只有洁白无瑕、一尘不染的白荷才配得上高洁之士的情操与雅致。要是当年有这么大的荷花供她放茶，那该多好！

走到出口，我也未能免俗，想转身过去照几张相以作留念。突然发现用几根原木搭建的门框上悬了一副对联：“映日江南景；兴平河上图。”这上联一定是化用杨万里描写西湖的诗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下联一定是化用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了。想我浩浩汤汤的渭河两岸在历史画卷中也是物华天宝、人烟阜盛的，它的社会影响、文化内涵是远远超过汴河的。我衷心祝愿兴平的父老乡亲能够引渭水清流，用高洁的荷花把渭河编织成一副胜似杭州西湖的锦绣图画，让我们行走在诗里，生活在画里，陶醉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