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夜归人

夜色已深，惨白的月色笼罩大地，远处的大山朦胧可见。北风呼啸，偶尔传来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使得夜晚更加寂静。

一农家小院，红砖小楼显得有些陈旧，二楼小屋内发出柔和的灯光，在寒夜里让人觉得有一丝暖意。室内用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做的千纸鹤在微微地摆动，在一张小木床上，12岁的小姑娘娟娟时而低头玩手机，时而凝视着千纸鹤发呆，手机发出的滴答滴答声才惊醒这个端庄秀气的小姑娘。

 手机屏1：爸爸，你开始启程了吧！我今年六年级了，期末考试考得不错，全校排名第二，老师还给我发了奖状。

显现：教室里，正在埋头读书的娟娟被同桌推了一把，带着眼镜的老师把一叠试卷放在课桌上，最上面用红笔写着“98分”。校长在讲话，回音在学校上空回荡，全校师生列队听讲。校长把奖状递到娟娟手中，细声叮嘱，娟娟满脸激动，敬礼归队。

手机屏2：我的好闺女！爸爸已经领到工资，是3万多块钱！我明天下午就和工友们一起拼车回家！这里距离咱们家有将近2000里，很远的，今年我一定赶到腊月二十三回家，过小年。

在简陋的蓝色彩钢棚里，爸爸正在收拾行李，把一件件衣物塞进编织袋，墙上的挂历上用红笔圈着腊月二十三那天。爸爸抬头微笑，用目光凝视远方，娟娟就仿佛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和小伙伴们一起跳绳，欢笑声在回荡，猛然间，一切都不见了，爸爸眼里不知不觉中流出眼泪，手机滴答声响起。

手机屏1：爸爸，妈妈不在已经三年了！妈妈是多么好的人啊！她漂亮，善良，待人和气。咱们一家是多么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啊！可她就怎么得了癌症呢？当年看着妈妈虚弱的样子，我真想替她受罪！我想你，更想妈妈！祝愿她在那个世界过得幸福！！！

在小楼上的客厅里，挂着全家福照片，妈妈在操持家务，抹桌子，擦沙发，额头微微渗出汗，爸爸在院里劈柴，娟娟在喂猪。爷爷奶奶在一旁笑得皱纹都舒展开来。突然，妈妈口吐鲜血，一头倒在沙发上，脸色灰白。家人都跑进屋，爸爸抱起妈妈大声呼唤，爷爷奶奶手足无措，娟娟吓得脸色苍白，声嘶力竭地喊：“妈妈！”医院里，寂静空旷，滴瓶一滴滴地滴下，  妈妈躺在病床，有气无力地叮嘱爸爸，娟娟在一旁低声抽泣。妈妈慢慢地闭上眼睛，一家人嚎啕大哭！

手机屏2：你妈妈去世了，咱欠乡亲们10多万帐，那可是乡亲们一家家送到咱们家的！为了还账，我就狠心把你交给爷爷奶奶，来到千里之外的大城市打工。看着城市里孩子们一脸幸福的样子，我在心里流泪！乡亲们把血汗钱给咱，咱得讲良心！等爸爸把帐还完，一定回去陪你过日子！

医院外，十多名农民模样的中老年人把一沓沓杂乱的花花绿绿的钞票塞到爸爸手中，还叮嘱着什么。村外道路上，爸爸扛着鼓囊囊的编织袋，头戴孝布，鞋镶白布的娟娟拉着爸爸的手，双眼哭得红肿，爷爷奶奶在一旁暗自哭泣，不远处，长途客车的尖利喇叭声催促着三三两两的即将远行的人。在车水马龙的城市，满身泥浆的爸爸在砌墙，扭头看着远处一大队放学回家的学生高兴的样子，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滑出。

手机屏1：爸爸，今年我们学校开始在中午做营养餐，顿顿见肉，城里的剪纸艺术家的叔叔阿姨们教我们学习剪纸，我们在课余时间就忙活着剪纸，现在我会剪春节期间的窗花，今年我  剪窗花过春节。

山乡学校，孩子们在嬉戏玩耍，女厨师春花在水汽笼罩厨房里忙碌。不久，孩子们就端着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出来了，一个小孩用筷子夹着一块肉放在嘴里大口咀嚼起来，娟娟则有些害羞地躲在一边偷偷地吃，春花把自己碗里的肉加进娟娟的碗里，微笑着看着娟娟，娟娟脸上露出笑意。在教室里，一位中年妇女在教大家学剪纸，娟娟认真地学习，窗外，春花看着娟娟认真的样子，抿着嘴笑了。

手机屏2：孩子，明天下午我们就坐车回家。小年会到家，一定赶上吃爷爷奶奶炕的火烧馍。这次我们一起回家的还有小杰、大明、小丽他们的爸爸，一共8个人，轮换开车，跨三个省，2000里路，  要走10多个小时。好女儿，时间不早了，你也该睡了。

爸爸他们开始面包车，开往加油站加油，往车上装行李，爸爸和几个人商量着回家开车的问题，车上也贴上“新春快乐！”的红纸。

房间里娟娟已经睡眼朦胧，脑袋歪倒在枕头一侧，手机屏依然闪烁不停。

次日早上，娟娟忙着给爷爷奶奶煎药、做饭，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春花挑着一担冒着热气的井水走进院子，娟娟赶忙迎上去：“春花阿姨，又麻烦您了！等我爸爸回来带好吃的，我一定拿好多让你吃！”春花把水倒进水缸，然后拉过娟娟，帮她拢一下有些凌乱的刘海，会心地笑了。

傍晚时分，春花在厨房帮助娟娟和面，娟娟在煎药，两人在悄悄地说着什么。

随着稀稀拉拉的爆竹声  停了下来，山乡里寂静了许多。夜色朦胧，小屋内的灯光发出橘黄色的柔和的光，娟娟仍旧忙着发短信。

手机屏1：爸爸，你们到哪里了？我好想你啊！爷爷奶奶的病好多了，他们也都在念叨你，说今年春节无论如何也要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咱们已经两年春节没有在一起吃团圆饭了。奶奶一提起这个，就哭了，我也跟着哭。我知道我很没有出息，可想起你和妈妈，就忍不住哭了。不过，咱们家为了还账，吃点苦也值得！这是爷爷劝奶奶时说的。

在寒风中，娟娟搀着爷爷，到镇上的储蓄所拿出一张张红色钞票，然后一家一家地敲开门，满怀歉意地把钱递给主人。

爸爸呆坐在工地上凝望远方，旁边的碗里还有几个冒着热气的饺子，远处鞭炮声此起彼伏。大小门上贴着喜庆的春联，在客厅里，贴着“新春快乐”的红字爷爷奶奶娟娟围坐在桌旁，桌子上放着三碗饺子，都没有动筷子，娟娟望着妈妈的遗像，忍不住流泪。

手机屏2：孩子，我刚开一段路，有300公里。摩托车、电动车、面包车、轿车，路上的车像一条火龙，前望不见头，后看不见尾！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是赶着回家过年。现在是零下5度的天，好冷啊！可是想到你和爷爷奶奶，我就心里暖洋洋的。

爸爸开着车，融进浩浩荡荡的回家车队，橘黄的灯光照着冰凉的路面，喇叭声不断，一路前行。爸爸坐在副驾驶上，发着短信，眼前浮现出娟娟上课、做饭、喂药的样子，满脸幸福，又忍不住流下眼泪。工友们笑着说：“强子，又想你宝贝女儿了吧！”爸爸勉强笑了。大家吼着《在春天里》，车在飞快地疾驰。

手机屏1：爸爸，这部手机是春花阿姨给我的，她说这是她用过的，有了新手机，在放寒假就送给我了。她经常帮我们家做家务，对我可亲了。她说你是个好人。10多年前，她到集市上赶集，在路上被一辆车撞倒了，是你带着她进医院治疗，还是你给她输的血。你因为这事还上了电视。这次妈妈有病了，她送来3万元。  

春花把手机送到娟娟手中，教她使用方法。春花看着娟娟熟练操作的样子，脸上露出笑容。年轻的春花骑着自行车走在乡间公路，被一辆农用车刮倒，浑身是血。爸爸开着三轮车路过，赶忙把春花抱上车，来到医院。爸爸挽起袖子输血，春花苏醒，脸上一脸谢意。在妈妈的病床边，春花放下厚厚的一沓钱，含着热泪离开。

手机屏2：孩子，你春花阿姨是个好人，就是命太苦。她男人在煤矿上去世5年了，她一个人挺不容易的，爸爸今年回去就把钱还上。

爸爸凝视着前方良久，叹了口气，车上工友们大都已经入睡。

手机屏3：娟娟，我是你春花阿姨。停一会儿我干完家务陪你睡觉，你开下门。

娟娟答复：好的。

手机屏2：孩子，我们已经离家有800里的地方，再有六个小时就到家了，那时刚好早上7点钟，能吃上你做的火烧馍了，这是多么高兴的事情啊。

爸爸在车上喝了口热茶，幸福地笑了。

手机响了，迎着凛冽的寒风，娟娟赶忙开门，春花提着一块猪肉进了家门。在小屋，她们偎依在被窝里，悄悄地说着什么。

手机屏1：爸爸，今晚春花阿姨来给我作伴了，我不怕了。

手机屏2：那怎么能行呢？你让她回去吧！要不人家知道了会笑话的。

爸爸有些慌乱，赶紧扭头看看工友们，看着他们入睡的样子，才松了口气。

手机屏1：爸爸，春花阿姨说她今晚不回去了。她说你不应该再在外面打工，应该回来自己创业。今年咱们这里开网店，春花阿姨说她帮你开，你看咋样？

春花和娟娟依旧在说悄悄话。

手机屏2：那怎么行呢？她一个人过日子也挺不容易的。

爸爸一脸着急的样子。

手机屏1：爸爸，你咋半个小时不回话呢？你们到哪里了？春花阿姨说微信上传你们回来那段路上发生交通事故，到底咋样啊？春花阿姨说她都急死了。

春花娟娟二人焦急地看着手机屏，很久都没有说话。

手机屏2：女儿，刚才我们遇到一起交通事故，是司机疲劳驾驶，也是面包车。我们把几个伤员送上救护车才开始走。唉，他们今年是回不到家，他们的家人是多么伤心啊！

爸爸望着警灯闪烁的救护车呼啸而去，眼泪含着泪花。

手机屏1：爸爸，你们在路上千万要小心啊！我和春花阿姨，还有爷爷奶奶等着你！祝你一路平安！

春花和娟娟脸上露出笑意。

夜依旧很深，爸爸已经在颠簸的面包车上酣然入睡。小屋内，在柔和的灯光下，娟娟和春花已经熟睡。两部手机交替闪烁着迷人的灯光，发出滴答滴答的铃声。

爸爸眼前浮现出一幕：清晨，寒风呼啸，面包车刚停，娟娟就跑了上来，爸爸跳下车，一把抱起女儿，亲了又亲。春花在不远处抿着嘴笑。爷爷奶奶也颤巍巍地走出家门。鞭炮声骤起，爸爸把一沓钱塞到春花手中，被春花一把推开，爸爸愣了好大一会儿才从挎包里掏出一条红围巾，系在春花脖子里。爸爸和春花一起到公司部门注册公司，两人相视而笑。

娟娟在贴着大红春联的大门前笑得灿烂。幕后传出她带着稚嫩的童音：春节前，我家开起了网店，我今后可以和爸爸在一起了，永不分离。当然，还有春花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