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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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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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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学林

静夜丑时,大地还在醺醺沉睡。

一阵清脆且急促铃声将我吵醒。妻披衣去接电话,只听得妻说:“哦,海军呀,”略一迟顿,紧接着问,“什么?……内三,X室!”

XXX室,我没有听清,妻子放下电话旋即也给忘了。盖因惊悸过度。海军,堂哥李学林之独子。

一种不祥的预感电流一般击穿全身。

妻说:“学林哥走了!”

立马穿戴衣服,急急洗头洗脸,妻叮嘱我吃药后又把各类药物带齐,遽遽下楼而去。

暮秋的大街,夜凉如水,寂寂而凄凄,恹恹路灯下满地枯叶。我徒步赶往医院,满脑子全是亡者的影子,惶惶间受脚步的牵引,竟一气踏上了病房7层,抬眼一看却是“外一”,慌乱的思绪中疏忽了“内三”是在医院的东区。一阵风般穿入厅堂,踏过幽暗的甬路,黑黢黢中的“内三”区静静悄悄,暗淡的走廊中,透露出三三两两的黄灯,竞像什么也未曾发生,又似乎发生了一切早已很久很久……

我上了楼又下楼,打问值班的大夫,说,人已走了……顺原路摸黑走进南区停尸间,西厢房门口,矗立一个高大而模糊的缥缈影子,我咳嗽一声,房前顿起狺狺犬吠,那影子却说这里已经一年多不停尸首,改在城南殡仪馆去了。殡仪馆,在城南8里处。我边走边思考怎样前去,就看到远处街首拐进一辆汽车,雪亮的前灯刷刷照了几个来回,却在我身侧停住,我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细看,原来是我家的大哥从乡下赶到了,于是,一块儿奔城南而去……

我家与学林哥支分并不太近,但两家自“古”走动亲近。乡下时他们家在西我家在东,隔一条半截胡同,大人们你来我往一天五次八回也是常事;搬城里后,又隔两条街而居,依然时有往来。平淡日子中透着小家小户人的真情。在家他最大,在家我最小,学林哥大我24岁,我参加工作时他已是一方的“土地神”了。因年龄的关系,我们开始直接交往不多,但每次都烙印很深。年少的时候,他给我一脸的严肃,长大后却又是感觉其死板、僵硬,迂腐和不通四五。印痕最深得有那么几次,他在后来社改乡的胡官屯任乡党委书记,有一年刮风下雪,司机要送他回家过年,他却谢绝人家好心,最终还是一个人骑自行车驮着过节物品回了村子,成为村人笑谈。

还有一次,我读高中,暑假里学林家大嫂让我用自行车带着去40里外的大张公社找他,那个时候他任管委主任,二把手。我记得我们赶到时已近大晌,大院里人山人海正散大会。中午学林哥就在当门“憋来气”灶上给清煮面条,一人一碗,他也喝。我记得很清晰,煮面条时他不时往里倒点凉水,搅搅,再煮。我曾好奇地想,他为何不到伙房弄几个菜来?那个时期物质产品并不丰富,很多商品凭“权”凭“票”供应。我工作后急需一辆自行车,几次欲张口求他,几次都咽回肚去。

其实,那个时期学林哥处境并不光环,他任仁里集公社党委书记,工作抓得“死板”,计划生育期初人人唾骂,诅咒“断子绝孙”,但仁里集却是全县先进;他发动群众植树养鱼,群众不理睬,他却说认识必得一个过程,遂带领一班人没黑没白里挨村跑,用水大泡倒墙的工作方法,硬是开挖旧窑址低洼盐碱地变水塘,整齐划一栽植出片片行行果木林。后被文人总结为“千亩鱼池,万亩果园”美誉之乡。现在想来,这是多么好的造福子孙的大好举措,但那时候他并未真正被人们所理解。及至多年以后,他离开了那个地方又过去多年,身受实惠的老百姓方真正憬悟,才开始怀念、念叨起他们曾经的老书记。

我工作之后,正赶上县棉纺厂筹建招工,百业待兴的年代,落实政策子女返城,积压经年的待业青年潮水般地涌向城市,就业招工考试或有附加条件便成了理所当然。那个时期有人托我通融时任一方“霸主”的学林哥恩准其在该乡的妹妹通过填表审核,我打去了电话,被他一口回绝,并没有给我过多地解释。因为他知道其妹不符合条件,结果那些同样不符合条件而他并不熟悉的人却“蒙混过关”。

我不知道学林哥后来知不知道这种事情发生,而他如果知道了又作何种联想与感慨!实话说,我对他很长一段时间有看法,总认为这人迂腐、待人没近远,,没亲情,死脑筋,不开化。

他调城里之后,接触开始增多,我们时常家中小酌,才晓得学林哥他亦有情有意,他亦满腹心事,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及至我也人过中年,阅尽了尘世“花花绿绿”、“真真假假”,方深刻感到学林哥作为一个人的正直和伟大!俗世间不乏虚伪奸邪之徒、人面兽心之辈,他却是耿直、表里如一、大写的“人”中的一个,仅凭这一点,他也是了不起的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其实,他们家境并不富裕。家属没有工作,三个孩子,一个参军后安置,女儿随夫从军,最小的一个女儿到现在尚在闺中,招工后单位散了,下岗至今。这些年中恃怙相继罹病、谢世,他是独子,家庭收入少,开支大,压力挺重,大半生过着“半饥半饱”的默然生活,着实不像曾经干过几届乡党委书记和一局之长的家庭。退休后,为周济生活,他捆扎过拖把,沿街送与杂货店铺,赚取一点微薄收入。

学林哥过日子十分简约,旧书旧报、酒瓶杂物,从来都是用自行车驮了推到废品点去卖。就是在他手握实权之时,我也没看到他侵公肥己,更没见有半点奢侈。有一年冬日,他从乡下驱车来城里为父看病,随同还有一位乡镇医生,中午来我家吃饭,要我一切从简,他不仅不花公家的一分钱,也不要我多花钱,说将就着吃点东西即可。我记得那天中午就6个小菜,一瓶酒尚未喝完。妻子给老爷子清蒸鸡蛋糕,搁了咸盐味精、姜末香油,老人家直喊好吃。

呜呼!那情那景历历在目,谁会想到倏忽就是30余年了呢。

“一个人就这么一下子远去了。不知几天、几月、几年之后,还有多少人会记住他。”我却在这寂寂的暮秋之夜,不能安眠,想起他和他的家来,想起无依无靠、没有经济来源学林家的大嫂和尚无着落的侄女,不觉怆然泪下。

……

李学林,男,齐河县赵官镇东水坡村人;生前做过教员,从过政;曾历任:齐河县赵官镇公社团委书记,桑梓店公社党委副书记,大张乡党委副书记、乡长,仁里集乡党委书记,胡官屯乡党委书记,齐河县水产局长,齐河县政协文史科长等职务。

生于庚辰年正秋二十六日,病殁于戊子年亥月二十七日,享年6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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