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权力连载

第 一 章

                              一

黑色奥迪驶出地下停车场的一瞬间,周建明感到眼前一亮，瞥了眼车窗外面，天气格外晴朗,天空中一朵云也没有。他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说道:“今天天气不错啊。”坐在前排副驾驶位子上的秘书小王侧过身子附和道：“是啊，也没刮风，是个好天气。”

周建明“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车子绕过行政中心办公大楼，沿着广场边的车道徐徐向前驶着，周建明打开车窗向外瞅了一眼，路边上一排排广玉兰已经繁花似锦了，洁白的花朵在阳光下闪烁着莹莹亮光，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气。天气格外的好，干净的阳光下，广场中央旗杆上的国旗在徐徐的飘动着。

再过几天就到“五一”节了，“五一”小长假机关人员可以休息，可作为一个五百多万人口城市的市委书记却休息不了。工作上千头万续不说，就是迎来送往客人这一项就够忙的。老百姓有老百姓的交际圈，领导也有领导的关系网，谁也摆脱不了像蜘蛛网一样的社会关系。瀛州是个海滨旅游城市，利用节假日来观光旅游的朋友不少，假期里周建明要陪的的客人已排得满满的。周建明到瀛州任市委书记，家还在省城，一个月都难得回一趟家，有时到省里开会或是办事也是来去匆匆，过家门而不入。好在女儿在国外，夫人工作很忙，周建明对家的感念也就淡化了。不了解内情的人，只看到做领导风光的一面，却看不到他们无奈地另一面。都以为领导们上午围着轮子转，中午围着桌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很逍遥，其实每天身处灯红酒绿之中的领导们身心也十分疲惫。

车子驶出市区后，周建明瞥了眼窗外，对小王说道：“你给广铭打个电话，让他联系一下，晚上我去金陵见一下广州那个客商。”周建明晚上要见的是广州一个集团公司的老总，那个公司有意向要在瀛州投资，搞一个海产品深加工出口基地。

王秘书迅即将电话接通，小声说道：“秘书长，周书记晚上要去省城见一下广州来的客商。”张广铭在电话里说：“好、好，知道了，你把电话给周书记。”

周建明接过手机，向后窗瞅了一眼，问道：“广铭，怎么没有见你车跟上来？”

张广铭有些急促的说：“周书记，出了点事，我现在还在办公大楼，没有脱开身。”

周建明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广铭汇报说：“早晨刚上班时候，两个上访群众吵闹要见市领导，被门口的保安拦住，上访人情绪很激动，一个人在身上浇了汽油，冲进大厅自焚了。”

周建明一怔，急切地问：“怎么回事？人烧得怎么样？”

张广铭低声说：“由于扑救及时，还没烧死，现在送人民医院抢救了。”

周建明十分恼怒：“信访局的人干什么了？！琪光市长知道吗？”

张广铭忙说：“应该知道了吧。”

“你立即和琪光同志通个气，市委、市政府要高度重视，成立一个应急处置领导小组，处理好这件事。”他停顿片刻，又指示道，“我再强调三点，一是要全力抢救自焚人员；二是要做好其家属稳定工作，不要让媒体介入，特别要防止别有用心的人在网上炒作；三是要对相关失职、渎职人员迅速隔离，不要让他们胡说八道。”周建明说完就挂了手机，深深的叹了口气，“这事发生的真不是时候！”

小王小心地说道：“周书记，我插句嘴，这种事最好不要让省纪委的石书记知道，他知道了，问题就会很严重！”

周建明“哼”了一声：“这件事捂是捂不住的。不让石岩同志知道，他就不知道啦？章天翼来瀛州市委任副书记兼纪委书记，能堵了他的嘴？”

小王跟周建明两年多了，对周书记的脾气很了解，就笑了笑说道：“章书记虽然是省纪委下来的，可来到瀛州市工作，那他就得听您的！”

秘书的话虽然不无道理，可是，现在周建明心里隐隐有些忧虑。把身子向后一仰说道：“瀛州市也不是铁板一块啊！”

本来，章天翼来瀛州市上任，周建明没必要到高速路口去迎接。可是，送章天翼来报到的有省委常委和组织部副部长，他迎接的就不是市委副书记了。

在周建明闭目冥思的时候，车子缓缓的停在瀛州市的高速公路出口处。秘书小王悄悄下了车，向高速路上探望。从后面赶上来的市委组织部长吴先兆急忙下车，跑到前面拉开周建明的车门，说道：“周书记，下来活动活动吧，估计还要等一会儿。”

周建明下了车，舒展了一下身体，问道：“办公大楼门前发生上访人自焚事情，你知道了吧？”

吴先兆说道：“刚才在车上听说了，不过详细情况还不了解。周书记你看，我们要不要把今天的活动安排调整一下？”

周建明向高速路望了望说：“调整一下也好，给我们留下点时间。”

吴先兆建议道：“周书记，你看这样好不好？展览馆就不要参观了，直接到瀛州大厦，在大厦的会议室开会，中午在那就餐，下午再陪石岩书记到港口看看。”

按照事先的安排，省委组织部来瀛州市宣布章天翼任职决定，地点是安排在市委常委会议室，会后再参观一下市规划展览馆。规划展览馆刚建成不久，是周建明上任后用了两年心血凝聚的结果。瀛州市虽说是海滨城市，但经济一直处于全省末位。据说几年前，国家一位领导到省市考察路过瀛州市，本来要看看港口码头，可是到市区后，绕了一圈就走了。据说首长在车上看到瀛州市像个小渔村，对身边陪同人员说，等以后瀛州发展好了再来看吧！

瀛州市的经济发展和快速崛起成了省委和瀛州市委的当务之急！瀛州市委高调提出，要跨越发展、超常规发展！周建明带领有关人员到东南沿海发达地区考察一圈后，在全国范围聘请几位有名的设计师对瀛州进行规划设计，通过论证、筛选，确定了一个二十年瀛州城市建设发展规划方案。周建明把方案制成了具有声光电效果的模型摆在展览馆里，成了市委向上级领导展示未来的一个亮点。每次有上级领导到瀛州，周建明都要亲自陪同到展览馆参观一番模型，介绍一番瀛州的远景。不仅如此，市里每次调整干部后，周建明都要求组织新任职干部到展览馆参观，作为一次激励教育。

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石岩同志亲自送章天翼到瀛州市来任职，可见非同一般。周建明知道章天翼对瀛州不太熟悉，但他对这个从省纪委空降下来的市委副书记纪委书记不能小觑。

周建明说：“好，就这样。先兆，你安排吧。”

吴先兆立即用电话通知市委接待办，对接待事项作了调整。

不一会儿，两辆黑色轿车从出口处出来，停在周建明不远处，章天翼从车上下来，朝周建明走过来，笑容可掬地握住周建明的手说道：“周书记，您好！还劳烦您亲自来啊！”

周建明玩笑道：“我不来接你怎么行啊？！你可是第一次来瀛州市，怕你迷路哩！”说罢，周建明又摇了摇章天翼的手，亲热地说，“天翼啊，有几年没见你了，可是一点也没变啊，还是那么年轻有朝气！”

章天翼客气道：“周书记也没变嘛，依然神采飞扬啊！”

周建明说：“欢迎你来瀛州工作，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石岩书记在车里催促道：“以后你们在一锅里搅马勺了，就不要客气了，有话回去慢慢说吧。”

章天翼松开周建明的手返身上了车。周建明走上前，俯下身对车上的石岩说：“石书记，我在前面开道，首长跟我们走吧！”

周建明上了车，向车外招了招手，四辆黑色轿车按序向市区驶去。车辆驶进了市区后，章天翼打开车窗，观望着车外的风景。坐在身边的省委组织部李副部长笑了笑问：“天翼是第一次到瀛州啊？”

章天翼说道：“是啊，工作十多年了，跑了不少市县，就是瀛州市没来过。”

李副部长在下面的市里任过市长，对年轻的章天翼说话很随便，也带有点老资格的味道：“地方就不比省机关了，复杂的很呐！你是市委副书记，但兼着市纪委书记呢！纪委书记这个差事可不好干啊！”

十分钟后，四辆轿车停在瀛州大厦门厅，省市领导们走进瀛州大厦会议室，大家依次落座。章天翼是第一天报到，任职文件还没有宣读，席卡仍然按上级机关领导座位摆放，李副部长和章天翼依然坐在石岩书记的两边。

会议开始前照例是闲话，市委书记周建明对石岩说起瀛州目前正在开发的几个大项目。虽然是聊天，但也是汇报的意思。石岩只是听着，并没有询问和表态。市委组织部长吴先兆和李副部长说起了不久前一起出国考察的事情，不时会意一笑。章天翼和瀛州市委的常委们都不熟，因此和谁也没有共同话题，只好做微笑状，一边倾听着周建明的说话，一边观察着对面常委们的状态。周建明，五十四岁，身体微微有些发福，头发一丝不乱，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他原是省发改委主任，经济工作是内行，四年前被省委安排到瀛州市任市委书记。听说当时已任一届市长的许琪光升任市委书记的呼声很高，可是最终许琪光没有如愿，也没有调离。这就使周建明和许琪光两人的关系很微妙。许琪光年龄在厅局级上已经快到杠，虽说是瀛州市政府一把手，也算举足轻重的人物，但由于即将退居二线，脸上不免露出一丝淡漠的痕迹。许琪光是从基层一步一步干上来的，天生几分威严，说一不二，有点霸气。市委秘书长张广铭，身材魁梧，满面春风，但脸上始终保持着谦恭的笑容。在常委中他排序靠后，因此和其他常委们说话时显得很谦和，带有位卑的味道。

扯了一会儿闲话，石岩喝了口茶水，对周建明说道：“建明同志，开会吧。”周建明看了李副部长一眼，说：“好，现在开会！”李副部长宣读了省委对章天翼的任职决定后，周建明先对石岩同志和李副部长来瀛州表示欢迎和感谢，对省委派章天翼到瀛州工作表示欢迎，言语中不乏溢美之词。章天翼也作了表态发言。最后，章天翼看着周建明言辞恳切地说：“周书记，我初来乍到，还请您这个班长以后多批评、多帮助啊！”

周建明只是含蓄地点点头，客气几句，而后把目光落在石岩的身上说道：“下面请石岩书记作指示！”石岩扫了常委们一眼，对领导班子的团结提出了要求和希望，最后，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瀛州市的党风廉政建设状况并不容乐观，虽然是以经济工作为中心，但也不能忽视了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瀛州市绝不能出现经济建设搞上去了，党组织培养多年的干部却倒下来的局面！”

周建明表态说：“我们近期要开一次常委会，专题研究党风廉政建设工作，要真正做到一手抓经济建设，一手抓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做到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说罢，侧身看着许琪光，问他还有没有话要说，如果没有话要说，那会议就开到这，大家去吃饭！许琪光本来也不想说话，可是周建明这么例行一问，他是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心里就觉得有些堵，但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站起身道：“有话我就在饭桌上说吧！”

午餐安排在瀛州大厦二楼一号包间里。包间很大，中间的圆桌是红木台面，台面上镶嵌着乳白色的大理石转盘。座椅也十分考究。包间里有沙发、棋牌桌，还有休息室和卫生间。大家按席卡落座后，周建明照例是一番开场白。本来有规定工作日午间禁酒，因接待上级领导，这一规定也就破了。席间，敬酒是点到为止，意思到了就可以了，谁也不敢在省纪委书记面前造次。只有周建明敬李副部长时，才要求李副部长干杯。因为周建明和李副部长很熟悉。还有一点是有小道消息说下一步周建明要到省委组织部任部长。谁都知道组织部长那就是省委常委，也就是省委领导了。组织部门说是最不相信用人方面小道消息的，但小道消息往往很灵验，最后总会通过组织部得到证实。所以不管小道消息从哪儿来，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周建明面前，他这个组织部副部长并没有多少优势。周建明像敬石岩一样，端着酒杯离开了座位，李副部长连忙站起身，离开座位迎了上来。周建明问：“咱们怎么喝？”李副部长笑了笑说道：“周书记，你也知道我的酒量。”

周建明笑着：“不会让你多喝。这样吧，我们一起干了！”两人举了举杯，一起干了。

周建明刚要回转身，李副部长用胳膊碰了下周建明，又客气道：“周书记，今天在你的地盘上，我借花献佛，也回敬一杯吧！”

周建明也没有推辞，一同满上，李副部长向周建明示意一下便干了。

许琪光看了，心里有些不悦。刚才他敬李副部长酒时，是左劝右劝他才干了杯中酒。他以为李副部长真的没有酒量，其实他该知道的，酒量大小，也看是在什么场合跟谁喝了。

常委们轮流敬章天翼酒时，章天翼既不能端架子又不能失了身份，只好来者不拒，一杯对一杯。许琪光坐在章天翼身边，他端起杯子碰了碰章天翼的酒杯，轻声说道：“老弟，我敬你一杯。”说完，自己先干了。章天翼忙端起杯要干，许琪光低声说你表示一下就好，以后咱们有喝酒的机会。章天翼听了，感到许琪光很体贴，但毕竟是初交，不敢轻意怠慢，便毫不犹豫地干了。随后，又回敬了一杯。许琪光笑笑，再没有说什么。

周建明落座后，便开始接受常委们敬酒。周建明一边举着酒杯一边说，自家人就不要客气了，大家随意一点。说是随意，也只有他自己随意了。章天翼走到周建明身边敬酒时，周建明侧了一下身子，开玩笑道，天翼酒量还是蛮大的嘛！会喝一两喝二两, 这样朋友够豪爽! 会喝二两喝五两, 这样同志党培养!说完，爽快地将一杯酒干了。

午餐的时间不算太长，因为多半是客套，该尽的礼节尽到了，该说的话也说到了，谁也没有劝酒。又因为石岩书记在场，大家喝酒说话都很谨慎，气氛也就不太热烈。用完餐后，大家有点恋恋不舍似的，章天翼和大家一一握手道别。出了一号包间，章天翼要陪石岩去房间休息，石岩对章天翼也是对大家说：“天翼你就不用陪我了，吃过这顿饭，你就是瀛州的人了。”石岩又看着周建明说， “工作上有什么困难和问题，要多和建明、琪光同志商量！”

周建明、许琪光陪石岩书记和李副部长去客房休息，其余的人也都道别走了。市委秘书长张广铭陪章天翼去住处，两人走到电梯口，瀛州大厦的总经理刘欣怡从电梯里出来，一看到张广铭，忙站住打招呼。张广铭开玩笑说：“刘总好忙啊，一中午也没有见到你的身影啊。”

刘欣怡嫣然一笑，满眼春色地把目光落在了章天翼身上，说道：“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领导就是刚来上任的章书记了吧！”

章天翼点点头：“你好，我是章天翼。”

刘欣怡伸手和章天翼握了握手，退后一步打量着章天翼，玩笑道：“我还以为新来的书记是个老头子呢，没想到是个帅哥啊！”

章天翼注视着刘欣怡说道：“我也没想到瀛州大厦的老总原来是个美女啊！”

张广铭接话道：“章书记来咱瀛州工作，可是单枪匹马来的，以后美女老总可要多多关照啊！”

刘欣怡马上接过话来：“我们会尽力给领导服务的，有不周的地方还请章书记多包涵啊。”说话间电梯到了，刘欣怡又陪同章天翼到了九楼客房。客房是个大套间，家居设施一应俱全。刘欣怡在房间里看了一遍，对站在门口的服务员交代道：“从今天开始，你就专门负责这个房间，章书记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去办，不必再请示。”

章天翼在一旁忙说：“刘总，真的用不着太麻烦，服务员每天帮我打扫一下卫生就可以了。”

刘欣怡笑道：“章书记真是体恤我们，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对了，章书记，以后每天都会见面的，您就不要刘总刘总的叫了，你就叫我小刘，或叫我欣怡就行。”又客套了几句，刘欣怡便告辞了。

张广铭解释道：“章书记，你先在这儿住段时间，你的住处机关事务管理局还正在装修，等搞好了再搬过去！”

章天翼客气地说道：“那倒不急，这儿也挺好的！”

张广铭又说：“周书记当初来瀛州工作，也在这住过。”

章天翼“哦”了一声。张广铭看到章天翼有些疲乏，便客套几句就走了。章天翼眼皮有点涩，酒气冲头，身子有些飘，便脱了外套躺下了。他本来想睡一会儿，可是他怕睡着了就不知道啥时候醒了。毕竟是刚来报到，不能太随意了。躺了十来分钟，他到浴室冲了个澡，感觉轻松一些后，便给爱人文婷打了个电话，刚离开家半天，也没有什么事要说，只说了石岩书记送他报到的事。爱人文婷是金陵一所大学的老师，虽说是高干子女，养尊处优，但并不像有的高干子女那样盛气凌人。结婚十多年，女儿已上三年级了。在同事眼里，章天翼是温文尔雅，夫人是端庄贤淑，让人很是羡慕。爱人在电话里一再叮嘱他要注意身体，市里不比省机关，平常应酬肯定少不了，不要喝醉酒。章天翼开了句玩笑说，出门在外我一定记住老婆的交代，少喝酒、多吃菜，够不着了就站起来。

电话刚挂，写字台上的红色座机响了。章天翼犹豫着，他刚到这里自己都不知道电话号码，是谁打来的呢？他看了眼电话机是领导的保密电话机，就走过去接了。他刚“喂”了一声，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周建明的声音：“天翼同志，下午我陪石岩书记到港口去考察，晚上还要到金陵见一个投资商。有个事情需要你牵头处理一下。具体情况电话里不便细说，过一会儿广铭同志跟你汇报。我不管过程，该怎么办你就怎么办，我只要一个好的结果！”章天翼对着话筒答应着，正要问是什么事情，对方就把电话挂了。

章天翼不知什么事情，正在琢磨周建明的话，这时，张广铭敲门进来了。他进门后歉然地说道：“章书记，对不起，打扰你了！”

章天翼忙笑道：“你又客气了！快进来坐！”

张广铭坐到章天翼对面的沙发后，这才轻声说道：“有件重要的事件要向你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