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学文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第 十五 章
五十一
半个月后，孔海波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心理防线被专案组人员彻底击溃，专案组挑明向他核实郑建璋的问题线索时，孔海波感到大势所趋，不再替郑建璋隐瞒了，便将自己了解的郑建璋违法乱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向专案组进行了交代。经专案组进一步核实，郑建璋违法犯罪问题也浮出水面。
范勇在看守所关押的当天夜里，险些被“睡梦死”。范勇清楚再为幕后指使人扛下去，自己就可能被灭口。死到临头之时，范勇害怕了，他不愿再作无畏的牺牲品，第二天在专案组人员对他进行审讯时，范勇便交代了制造高速公路车祸，企图谋杀章天翼，以及追杀周保靖的犯罪事实。为此，专案组认为这一系列的犯罪活动，不可能是范勇一个人，很可能是一个团伙，甚至还有可能是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组织。
省纪委书记石岩听了章天翼的案情汇报后，带着高忠祥常委和案件检查室江云水主任来到了灜州市。当晚，市委办在瀛州大厦安排晚餐，市委书记周建明和市长祁正泉准备一起陪同晚餐。可是，石岩一行却在紫竹园吃过晚饭才回到瀛州大厦。周建明嘴上没有说什么，心里却犯了嘀咕。省纪委书记石岩突然带人来灜州，肯定是为瀛州的案件而来。省纪委书记亲自出马，带着案件检查人员直接到紫竹园办案点，这让周建明心慌意乱，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石岩前脚刚走进房间，周建明后脚就跟了进来。落座后，周建明赔着笑脸说：“石书记，这次到灜州视察工作，也没事先打个招呼，陪您晚餐的机会都没有，这让我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啊。”
石岩阴沉着脸，没有给周建明一点面子，摆了摆手不客气地说：“瀛州市的饭不好吃啊！”
周建明一听，心里咯噔一沉，但依然赔笑道：“石书记到灜州市来，市委市政府都很重视，我和正泉同志一起来了，是不是我们一起来向您汇报一下有关工作？”
石岩冷冷地看了眼周建明，说：“汇报就不必了！我这次来，主要是和你打个招呼，瀛州市目前出现的问题很严重，你作为市委主要领导，如果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主体责任履行不到位，后果是很严重的！”
周建明表态道：“瀛州市委是严格落实中央八项规定精神的，对作风之弊、行为之垢进行大排查大整治，刹住了一些曾被认为不可能刹住的歪风邪气，攻克了一些司空见惯的官场陋习和作风难题，为党员干部划出红线、明确底线、架起高压线。坚持正风肃纪不手软，抓住重要时间节点、重点领域、关键环节，集中开展专项整治，对各种违纪行为露头就打，查处了一大批党员干部。”
石岩沉思了一会儿，看着周建明信誓旦旦的样子，缓和了语气说：“落实中央八项规定精神是一项系统工程，既要治标，更要治本。当前整治‘四风’问题你们虽然取得了一些成效，但只是 ‘不敢’，离 ‘不想’‘不能’的根本转变还差很远。目前，我们必须着力治标，形成高压态势，对搞腐败的人形成震慑。”
周建明附和道：“是啊，现在抓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工作一刻也不能放松，纪委的工作越来越重了，稍有放松，违反八项规定精神的风气就会回潮。”
石岩说：“全面从严治党不单是纪委的事情，纪委要履行监督职责，党委更要负起主体责任来！”说到这里石岩把话题一转，“灜州市暴露出这么多的腐败问题，一些领导干部涉嫌违法乱纪，有的领导干部还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建明同志，你有什么看法？”
周建明忐忑地看着石岩，思索了一会儿说道：“灜州市出现的腐败问题，我觉得是当时社会大环境造成的。既有主观因素，也有客观原因，灜州市是经济欠发达地区，一些领导干部只想着发展经济了，总觉得只要不违法，打打擦边球没什么，党纪意识明显淡薄了。”
石岩不由恼火起来，显然周建明还在找客观理由，根本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瀛州市暴露出的种种腐败问题仅仅是打擦边球、党纪意识淡薄的问题吗？他注视着周建明问：“在你的思想认识中，是不是违纪的问题可以忽略不计？贪污受贿是不是违法乱纪？我再问你，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组织蓄意谋害他人，制造车祸，还企图杀人灭口，这些都发生在灜州市，你怎么说？”
黑社会组织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在建国六十多年的今天，灜州市竟然还存在黑社会组织！从建国之初，大陆的旧帮会被铲除后，“黑社会”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提到黑社会，人们就会联想到旧上海滩的青、红帮，然而曾几何时，这个在中国大陆绝迹的现象又“死灰复燃”，在一些地方生根发芽，并有不断蔓延之势。黑社会组织最为显著的特征是其暴力性，它通过使用暴力或暴力威胁的手段来达到其目的。这种现象虽然存在，但很少有人敢公开指出。现在，石岩当着周建明的面指出灜州市存在黑社会组织，面对这样的问题，周建明感到了惶恐，问题越发严重了。因为黑社会组织的产生、发展离不开权力的保护，如果没有权力的保护，黑社会组织必定无法生存。说到底，那就是权力的利益链，黑社会组织的人以各种违法犯罪手段获取利益，并以此回报权力，而权力又充当他们的保护伞。旧社会有，现在瀛州也有了，这让市委书记周建明一时间如陷泥潭，怎么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了。
周建明望着石岩，如笼中的困兽。石岩严峻的脸让周建明心里发冷。周建明的意识里出现了一个信号，那就是自己陷入了困境，危机正在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石岩直言相逼，原想周建明能够觉悟，主动向组织坦白，可是，看到周建明仍然一副执迷不悟的样子，便不再愿意听了，说是还有事情要办，下了逐客令。周建明告退出去，望着他的背影，石岩发现周建明的步履有些蹒跚起来。
周建明走后，石岩把高忠祥和江云水叫到房间，要求他俩尽快找周保靖、孔海波谈一次话，对郑建璋问题迅速立案审查。石岩刚交代完，章天翼敲门进来，高忠祥和江云水起身让座，江云水给章天翼倒了杯茶，章天翼坐下后，喝了口水，说道：“范勇供出李耀文和刘欣怡是制造车祸的幕后指使人，刘欣怡利用市公安局副局长魏昊了解到周保靖和李雪外逃情况，指使李耀文派人去追杀周保靖，并对李雪进行恐吓。范勇还交代了保安队近年来其它一些犯罪事实。”
“保安队有多少人？”石岩站起来，在客厅踱了几步，走到章天翼面前问。
“据调查了解，保安队目前有三十二人，都是从社会上招来的闲散和刑满释放人员。”章天翼回答说。
石岩问：“他们手中有什么武器没有？”
“据范勇交代说，他们有时使用匕首，有时使用自制的钢珠枪。保安队还有两把五四式手枪。”章天翼忧心忡忡地说，“都是在网上买的，每把手枪配一百发子弹。”
石岩怒不可遏道：“真实无法无天了！在灜州市竟然还有这样的保安队，灜州市公安局、海陵县公安局难道就没有察觉？能容忍他们存在？”
江云水接话道：“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典型的‘官黑’勾结，市局的副局长都涉嫌参与杀人灭口了，显然公安局的魏昊就是他们的保护伞！”
高忠祥看着石岩，问：“要不要和省公安厅通个气？”
石岩说：“魏昊是市管干部，灜州市还解决不了他？”
章天翼站起身说：“虽然他们很猖狂，但毕竟是躲在暗地里，不敢公然与人民为敌。现在，魏昊已被监控了，明天上午，专案组准备对魏昊采取‘两规’措施。”
高忠祥有些不解，问道：“魏昊已经涉嫌刑事犯罪，应该进行刑事拘留，由检察院直接侦查公诉，为什么市纪委管这个事？”
章天翼解释道：“有事实证明，魏昊在任市交巡警支队长和市局副局长期间，存在多项严重违反党的纪律问题。如果直接按刑事犯罪处理，违纪问题就被忽略了，为了体现党纪严于法律，按照违纪在前的原则，市纪委的意见是先进行‘两规’，查清违纪问题，再移交检察院并案处理。”
石岩一边听着一边思考着，片刻后表态道：“天翼同志说的对，可以对这个魏昊实行‘两规’措施。”又提醒章天翼道，“你们也要谨慎小心行事，把行动方案考虑得全面周到一些。魏昊既然涉黑，那他就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背后还有一个组织，那个李耀文和刘欣怡是不是要同时控制起来？保安队要不要先除掉？”
章天翼汇报说；“我们准备和公安部门一起同时行动，把他们一网打尽。
石岩说：“这样很好！免得再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 石岩又叮嘱一句，“要注意安全，小心他们狗急跳墙！”
章天翼离开后，立即回到紫竹园召开专案组紧急会议，将石岩书记的指示传达后，就专案组下步行动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请大家讨论研究，会议开到凌晨一点，专案组决定，早晨七时整兵分三路，一路由市政法委书记韩兴国指挥，从市公安局抽调五十名公安干警，对海陵县振兴集团保安队人员实施抓捕，并同时对李耀文进行控制。一路由陆庆宇带人前往灜州大厦，将总经理刘欣怡带到紫竹园进行立案审查。另一路由秦月明带检察院人员对市公安局副局长魏昊实施逮捕。
专案组会议结束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政法委书记韩兴国立即召集市公安局长丁云飞和分管治安的副局长蒋雨林开会。丁云飞在研究具体抓捕方案时，带着不以为然的口气开玩笑说：“又不是反恐，就那么几十个保安，至于搞那么大动静，如临大敌一样吗？”
蒋雨林附和道：“去几个干警，把他们带来就可以了。”
韩兴国严肃地问：“如果他们不跟你来呢？”
丁云飞“哼”了一声，不屑道：“他们敢？反了他们了！”
韩兴国嘲讽道：“你以为他们是你手下的干警吗？你手下的干警能保证他们都听你的吗？”
丁云飞一怔，肃然道：“韩书记，听你话的意思，问题复杂了啊？是不是他们想造反啊？”
韩兴国反问道：“你以为呢？”停顿了一下，换了平和的口气又说，“老丁，你是个老公安了，有些事情你应该明白，执行命令就行了。今夜谁也不要离开会议室，把手机都关掉，六点钟通知干警到局里集中，七点钟准时出发。”
丁云飞马上表态说：“好，按韩书记的指示要求办！”
韩兴国又提醒一句：“一定要保密，如果有一个漏网或是现场跑掉，你丁局长要负领导责任。”说罢，朝椅子上一靠，闭起了眼睛。
丁云飞听了有些不高兴。韩兴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辩解几句，可是看到韩兴国已经睡着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丁云飞把一些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突然意识到，公安内部可能出问题了，负责刑侦的副局长魏昊没有参加这个会议，换了蒋雨林，魏昊是不是出问题了？丁云飞想到这里，扭头对蒋雨林悄声说道：“老蒋，明早的行动，你亲自带队去吧！”
蒋雨林瞅了韩兴国一眼，发现韩兴国并没睡，便问道：“韩书记，您看需要我带队去吗？”
韩兴国睁开眼，坐直了身子说：“这样吧，雨林你带人负责将保安队人员押回拘留所进行讯问审查，丁局长负责将李耀文带回送到紫竹园。”
丁云飞原以为蒋雨林一个人去就可以了，没想到韩兴国会让他亲自去带李耀文。丁云飞和李耀文有交情，他不想出这个头，可是他又不好抗命不执行。
早晨七时整，三路人马同时出发。陆庆宇带专案组两名女同志驱车到灜州大厦时，正是早餐时间，客人们正从楼上下来到餐厅就餐。陆庆宇刚进大厅就发现，刘欣怡正在餐厅门前向服务员交待事情，便走过去打招呼。
刘欣怡看见陆庆宇朝餐厅走来，忙换了笑脸迎上前：“陆书记早，陪客人用餐？”
陆庆宇笑了笑：“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刘欣怡脸上瞬间失色，“有什么事情打电话就行了，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
专案组一位女同志低声道：“刘欣怡，请你马上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欣怡朝她斜了一眼，心里明白了，这是要对她“两规”啊，她向周围打量一眼，并没人注意到这儿，她祥装镇定地转过脸朝陆庆宇勉强地笑道：“陆书记，有这么急吗？现在正是早餐时间，你们也没吃早餐吧？这样吧，我请你们吃早餐，也算我最后一次行使权力。你给不给我刘欣怡一个面子？”
陆庆宇点头道：“好吧，那就吃了早餐再走吧。”
刘欣怡微笑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陆庆宇到一个包间坐下，而后，亲自给每个人面前的碗里装上稀粥。
刘欣怡坐下后，回忆般地说道：“这道稀粥是章书记最爱喝的，每天早餐他都要喝两碗，不知道你们爱不爱喝？”
陆庆宇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杂粮做的吧？”
刘欣怡笑了笑，轻叹一口气，说道：“原是五谷煮的，知道章书记喜欢喝，我又在粥里加了枣泥、莲子和桂圆，成了八宝粥了。”
陆庆宇又尝了尝：“味道很不错，刘总真是费心了。”
刘欣怡凄然一笑：“自从章书记从大厦搬出后，他再也没喝过这粥。唉，可惜这八宝粥了。”
陆庆宇对刘欣怡劝说道：“你也喝碗啊，以后怕是也很难喝到了。”
刘欣怡凄然一笑道：“是的呢，我也要陪你们吃一点，以后再想陪陆书记吃饭，怕是没这样的机会了。”
吃过早餐，刘欣怡像是送客的样子，陪着陆庆宇他们走到大厦门厅，纪委的面包车开过来，门童将车门拉开，陆庆宇没有说话，刘欣怡就第一个跨进车里，一路再也无话。面包车驶进紫竹园后，刘欣怡跳下车，扫了眼周围的景色，开口说道：“好雅致的园子，有点江南园林的味道。”边说边款款地走向一处山石旁，指着石刻说：“石是好石，字也是好字，可惜，这个‘廉’字刻在石头上就显得呆板了。”
此时，秦月明带人正在市公安局副局长魏昊家楼下等候，刚刚七点三十分，估计魏昊已经吃过饭，两个人便上楼敲门。开门的是魏昊的妻子，看见来人要闯进来，便拦住责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检察院的同志出示证件，厉声地说：“闪开，我们是检察院的，魏昊在家吗？”
魏昊穿着睡衣从卫生间探出头来问：“大清早，谁找我？”一看两个不速之客，霎时便明白了，忙缩回头，将卫生间的门扣上。
两个年轻人冲进来，发现卧室没人，转身去推卫生间的门，没有推开。
年轻人在门边说道：“魏局长，快把门打开，你不要做傻事啊。”
听到里面有开窗的动静，年轻人撞开门，看见魏昊正在掰窗户外边的防盗窗，想从窗口跳下去，上前一把将魏昊从窗台上拽下来。魏昊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抱着头一声不吭。
年轻人嘲笑道：“魏昊，你怎么一点领导的样子都没有了，平时的威风哪去了？”
魏昊被两个年轻人架下楼。上车后，秦月明嗅到一股腥臊味，低头一看，魏昊的裤子尿湿了一大片。司机捏着鼻子说：“魏局长，你死都不怕，还怕去专案组？你不知道你住的是六楼？如果你刚才跳下来，也许就不用去紫竹园，直接去殡仪馆了。”
魏昊偏头瞅了眼身边检察院的人，问秦月明：“老秦，你们这是把我带到紫竹园？”
秦月明点点头：“是啊，你以为去哪里啊？”
魏昊舒了口气：“好，这就好！我以为……”
秦月明玩笑道：“你以为去刑场？老魏啊，亏你还是个警察，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老犯低级错误？”
魏昊苦笑道：“我也是吓糊涂了，这几天老做噩梦，怕见人。这下好了，到了紫竹园，我也就踏实了。”
刘欣怡和魏昊一前一后被带到紫竹园，专案组就等着海陵县那边抓捕的消息了。韩兴国制定的方案很周密，他吸取了抓捕范勇的教训，他让蒋雨林先将门卫控制住，防爆队员直接冲进保安队的院子，控制住现场的保安人员，而后搜查整个大楼，将各个大楼的保安队员逐个进行拘捕。当时，李耀文不在办公室，韩兴国派丁云飞赶到李耀文家楼下，等李耀文下楼。八点半，李耀文从别墅里走出来，刚准备上接他的奔驰轿车，两名便衣公安干警冲上去架住了李耀文，连拖带拽押上了警车。李耀文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作徒劳挣扎。当一副手铐将他两手拷住后，他才明白过来，气急败坏地嚷道：“你们是哪个单位的？知不知道抓我是违法的？”
一个警察掏出警官证亮了一下，对李耀文说：“我们是市局的，奉专案组的命令，请你到紫竹园去一趟！”
李耀文抬起被铐住的双手，恼怒地说：“你们就是这样请我的？我现在还是县政协副主席，你们没有权力铐我！”
身边的警察讥笑道：“李主席，您还涉嫌一桩刑事案件，我们不得不对你采取果断控制措施。”
李耀文瞪着眼嚷道：“快把手铐打开，不然，我找丁云飞告你们去！”
丁云飞走过来，对李耀文呵呵一笑，显得很无奈的样子：“耀文兄，你就忍忍吧，我们是在执行公务，等到了地方，自然就会把你手铐打开的。”
听到丁云飞说话，李耀文脸色变得十分难堪，呐呐地问：“丁局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犯了什么法？”
丁云飞脸一耷拉说：“你犯什么法自己不清楚？还问我？到了紫竹园，你什么都明白了！”
李耀文身子瘫下来，喃喃道：“莫名其妙，真是莫名其妙！我一个民营企业家，又没有贪污受贿，纪委凭什么找我？”
李耀文被控制后，在振兴集团那边的蒋雨林向韩兴国报告说，保安队副队长金成武下落不明。韩兴国命令将保安人员送市拘留所看押，留下人员继续搜捕金成武。
李耀文被带到振兴集团大楼前，丁云飞从前面的专车上下来，看了看大楼和院子，走到警车旁对车里的李耀文说：“耀文兄，下车再好好看一眼你的集团吧，以后就怕没有机会看了。”
李耀文闭着眼道：“不用看了，这座办公大楼的每块砖每片瓦都装在我心里，十多年的心血，毁之一旦，做梦我都没有想到！”
蒋雨林走过来问：“李耀文，你们保安队的那个队长哪去了？”
李耀文一惊，睁开眼看了眼蒋雨林说道：“他不是被你们抓走了吗？”
“我问的是副队长金成武！” 蒋雨林说，“你要知情不报，可是犯了窝藏包庇罪。”
李耀文两眼盯着蒋雨林，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一个小保安去哪，我也不太清楚。”
蒋雨林逼问道：“你肯定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要再装糊涂了，否则，会罪上加罪！”
李耀文一声长叹，说道：“金成武昨天刚出差回来，估计就在大院里吧。”
丁云飞将李耀文带回灜州后，蒋雨林对振兴集团院内进行拉网式搜查。一个年轻干警在搜查保安队后窗外的草坪时，发现窨井盖被人移动过，便搬开窨井盖，低头向里探望，这个警察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一声枪响，警察应声栽倒在窨井边。片刻，一个人从窨井里爬出来，迅速从窗户跳入一楼室内。
听到枪声，所有搜查的干警从四面包围过来。目标很快被锁定在一间办公室内，干警们将前门和后窗守住，蒋雨林在门外喊话：“金成武听好了，现在你已经被包围了！警告你放下武器！如果继续顽抗，将会罪加一等，死路一条！”
室内无人应声，也无动静。蒋雨林示意身边一名干警把后窗玻璃砸开，那名警察跑到外面的窗户下，捡起石块砸向窗户，钢化玻璃“哗啦”一下裂成了碎片，又扔了一块石头，“唰”地一声，一扇玻璃碎片落了满地。透过窗户，干警们没有看到室内的人。金成武躲在室内的射击死角，外面的人根本无法击中他。僵持大约五分钟，一个干警用木棍挑着帽子在窗前一晃，“啪啪”两声枪响，警察的帽子被打飞了。
这时，楼内的房门被撞开，两名警察持枪冲入室内，躲在墙角的金成武正要转身射击，两名警察手中的枪先响了。
金成武垂下手中的抢，“扑通”倒在地上。
保安队副队长金成武曾服过兵役，是个神枪手。退伍后没有工作，因打架致人重伤，被判三年有期徒刑，刑满释放后，在社会上游荡，被保安队长范勇看中，招到保安队当了保安。两年前被提为保安队副队长，负责保安队的日常管理和格斗训练。
金成武被击毙，其他三十名保安队人员全部被抓捕归案。
此时，在紫竹园等待消息的章天翼，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他当即向省纪委书记石岩作了汇报。石岩听完汇报后，看了看表，已是中午十二点。石岩思忖一阵后，拿起电话要通了省委书记李维民的电话，石岩将灜州市的情况简要地汇报了一下，请李维民作指示。李维民在电话中说道：“石岩同志，你代表省委，对灜州市的反腐败工作可以临机处置，全权决断，事后再回来向省委报告。”放下电话后，石岩对章天翼指示说：“通知周建明，下午专案组向市委通报一下情况。”
五十二
下午二点三十分，专案组在市委一号会议室向市委常委会通报案情。半天时间，李耀文、魏昊、刘欣怡等人被带到紫竹园立案审查，这一行动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因此，市委常委们多数都还不知情。会议开始时，气氛还不错，大家交头接耳聊着新闻。由于常委会是省纪委书记石岩临时提议召开，各位常委们都不清楚会议的议题，就连周建明也在猜测石岩开会的目的。
会议开始前一分钟，石岩在周建明和省纪委常委高忠祥的陪同下，踏着点步入会议室。一落座，石岩扫了大家一眼，笑眯眯地和到会的常委们打招呼，问缺席的宣传部长什么原因没有到，市委秘书长张广铭站起来汇报说，赵部长到省里参加创建文明城市工作会议，今天早晨就出发了。石岩说，今天这个会议很重要，应该一个不能少，但是会议紧急，事先没有提前预告，也不能怪他。回来后，广铭同志负责将会议内容向他传达一下。
会议由周建明主持，但周建明只作了开场白，便请石岩同志讲话。石岩收敛了笑容，语气严肃起来：“同志们，今天这个市委常委会是我临时提议召开的，事先也没有和建明同志通气，有点专断了。中午，我和维民书记通了电话后，才决定提议召开这次会议的。今天的会议有两项内容，一是民主生活会，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如果再不认真地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有的同志就可能丧失原则，犯错误，甚至犯罪了！”说到这里，石岩把目光在每个常委的脸上停了片刻，观察他们的反应，接下又说，“第二项内容是通报一下市纪委专案组的情况和省纪委的决定。我和高忠祥同志第一阶段列席会议，主要是听你们发言。建明同志，你是市委书记，现在是不是开始呀？”
周建明正在思考石岩每句话的意思，听到石岩问他，马上点头说：“好，开始吧。今天石岩同志提议召开一次常委民主生活会，非常好，也非常及时。大家都知道，全面从严治党，认真贯彻落实中央八项规定精神是一项政治任务，我们大家必须提高政治站位，深刻领会精神实质，严格贯彻落实。我市近一段时间查处了几个有影响的案件，从中发现了很多腐败问题线索，天翼同志向我汇报后，我感到触目惊心，也感到十分愤怒。有的地方，经济工作搞上去了，干部却倒下了！作为市委书记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啊！我们必须吸取深刻的教训，举一反三，作一次深刻的反省。今天我们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必须坚持实事求是，讲党性不讲私情，讲真理不讲面子，要照镜子、正衣冠，红红脸、出出汗，严肃认真地提意见，决不能走过场。”说到这里，周建明停下来，看了眼石岩说，“今天，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石岩同志亲自参加我们常委民主生活会，希望同志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坚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把这次民主生活会开好。”
市长祁正泉打开笔记本，注视着石岩，谨慎地说道：“石岩同志，我到瀛州市工作时间不长，我先抛砖引玉吧。”
石岩说：“这是市委民主生活会，你不要看我眼色。既然你先发言，那就带个好头，树个标杆，抛出去的是砖，不能是棉花球才好。”
祁正泉笑了笑，表态说：“我一定深刻反省自己，也请同志们把我身上存在的问题指出来，我会虚心接受，认真改正。我到灜州市工作快一年了，一年来，作为一市之长，我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中央八项规定出台之前，享乐主义在我身上表现很突出，出差要住五星级宾馆，去省里开会，大巴车不坐，坐专车，晚上有会议餐不吃，喜欢到大饭店请老同事、老同学聚会，有时还买高档消费品，忘记了艰苦奋斗的作风和勤俭节约的传统。自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我对这些问题都注意了，但思想认识上却没有到位，总觉得只要不贪污不受贿，不搞腐败，这些问题都是小问题，殊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违法都是从违纪开始的！……”
组织部长吴先兆在自我批评时也显得很诚恳，历数了在提拔、调整干部中存在的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问题，之后作出了这样的结论：“在考察干部上有失察现象，杨耀华在任县委书记时，每次考察都没有发现问题，说明组织部的考察不深入，走过场。孔海波从乡镇党委书记提拔为县纪委书记，考察组只听县委主要负责人一面之词，结果是带病提拔，这些教训很深刻，也很沉痛，造成后果也很严重！”
章天翼听了吴先兆的发言后，觉得吴先兆虽然说了问题，但没有戳到要害，板子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在开展相互批评时，章天翼语气虽然平和，但句句见血：“瀛州市考察提拔干部存在失察问题，不仅组织部有责任，一把手的责任更大。周建明同志明知孔海波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市纪委也作了调查，但建明同志仍然提名要把他作为市纪委副书记的考察对象，这是失察吗？ 灜州市目前存在的腐败问题可以说是很严重了，可是，建明同志总是不把腐败当腐败，把腐败问题当成了臭豆腐，说起来臭吃起来香，总认为搞经济建设，搞一些腐败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对纪委准备查处的违纪干部，也是强调不能影响经济建设，要放一放、摆一摆，给予庇护。有的干部都腐败透了，在他那里却视为开拓型干部。我想问一下建明同志，对于这样的问题，你应该负什么责任？”
周建明没想到章天翼会搞突然袭击，直指问题要害。一般情况下，民主生活会都是自我批评“较真”，批评别人是用词模糊，多用比喻等修辞手法，比如在理论学习上有所放松，在开拓创新上有待提高。不会轻易朝经济问题上靠，更不会朝腐败上靠。章天翼利刃所指，其目的何在？
张广铭在对周建明进行批评发言时，听起来似乎有点真刀实枪的意思，细一琢磨，还是隔靴搔痒：“建明同志工作作风有些霸道，家长制、一言堂比较严重。特别是在一些细节上很不注意，到基层检查工作，有一次下雨了，那么多人都在雨地里站着，偏偏他一个人撑着伞。还有，每次开会上主席台前，提包都是秘书拿、茶杯秘书端，会场底下干部们议论说，周书记的架子太大了!还有人说，灜州市的水被污染了，会场上的水都不能喝了，周书记茶杯里的水是不是从外地运来的专供水呀？在群众中影响很不好！”
韩兴国发言时突发奇想说了这么一段话：“现在老百姓对公安干警没有什么好印象，我是政法委书记，心里很不是滋味。为什么老百姓会说警匪一家呢？其实，说到底就是公安系统腐败问题十分严重，有些行为让老百姓深恶痛绝！不说别的，就说涉及黑恶势力的刑事案件吧，市局就有不少悬案至今未破，什么原因呢？不是刑侦能力问题，而是腐败问题。这些案子其实线索很清晰，很好破，可就是破不了，真正的原因是公安系统内部被腐蚀了。其中涉及一些人，公安机关无法执行，为什么无法执行？因为背后有后台嘛！”停顿一下，韩兴国朝章天翼看了一眼，继续说道，“现在，市专案组想用警力抓捕犯罪嫌疑人，有时都要考虑再三，担心他们串通一气！由于公安系统腐败问题严重，导致了灜州市黑恶势力不断发展壮大，如果不铲除，老百姓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我不是危言耸听，今天上午，我们一位年轻的干警在抓捕涉黑组织人员时，就不幸牺牲了！想想看，这股黑恶势力是多么猖獗吧！”
虽然讲的是公安系统的问题，但大家都明白矛头所指是周建明。海陵县振兴集团是周建明树的民营企业的典型，高清和自焚事件就因李耀文而起，常委们对振兴集团的保安队早有耳闻，只不过没人去上纲上线朝黑社会组织上想罢了。韩兴国这么一说，将问题摆到桌面上，大家都禁了声，感到事态严重了。
大家发言后，在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氛中，周建明语气沉重地检讨道：“刚才，同志们的批评我都虚心接受，我承认，在工作上，作风霸道一些，在用人上也有失察，尤其是对一些敢想敢干的同志就放松了要求，我作为市委主要负责人，犯下了不少错误，有的甚至是很严重的错误，比如，对带病提拔的干部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这时，石岩插话道：“建明同志，在用干部上，你犯的不仅是一般性错误，所负的责任也不仅仅是领导责任吧？！”
周建明苦笑道：“石岩同志，该负的责任我会负的，不该负的责任也不能强加到我的头上。刚才天翼同志说，我对一些违纪的干部，总是要放一放，这一点我承认，但我不是私心，而是从大局来考虑的！前几年，在招商引资中，有几个干部没碰过红线？难道都要抓起来？摸着石头过河，谁知道水深水浅？在深化改革中，要允许犯错误嘛！犯了错误就一棍子打死，谁还有心思搞建设？”
章天翼听不下去了，激动地说道：“建明同志，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你为什么总是把搞经济建设与搞腐败扯到一起呢？你把腐败当成改革和发展的润滑剂，这不仅是认识上的错误，更是政治上的错误！除了这些，你个人的问题谈到了吗？”
周建明不得不撕破脸了，忿然地站起来，指着章天翼说道：“天翼同志，你说话要负责任，这是民主生活会，不是批判会，你不要肆意扣帽子，上纲上线！什么政治错误？什么个人问题？你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
石岩阻止道：“请你坐下，我话还没说完嘛！”
周建明仍然气鼓鼓地发牢骚：“一点规矩都没有了，有的人唯恐天下不乱！”
石岩继续说道：“刚才听了大家的发言，有点火药味了，这样很好嘛！党内民主生活会要正常化，就需要经常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过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都是一团和气，表扬与自我表扬相结合，我记得前几年，在参加一个单位的民主生活会时，有一位同志批评一把手说，平时老加班加点废寝忘食地工作，不注意劳逸结合，这样怎么可以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是‘一’，其他都是‘零’，有这个‘一’在，‘零’越多越好。没这个‘一’，‘零’再多终究是‘零’。听听，说得多有哲理啊！以后的民主生活会就要这样开，要红脸出汗才有效果嘛！”石岩的一番话使气氛缓和了一些。
会议开了两个多小时，石岩扫视着会场上每个人，提高声音宣布说：“会议第一阶段就到这里吧，有时间你们再继续开。下面进行会议第二阶段，大家辛苦一下，中间也不休息了。”说罢，扭头对身边的高忠祥说，“下面请高忠祥同志宣读一下省纪委的决定，尔后天翼同志向常委会通报一下专案组有关情况。”
高忠祥从文件包中取出一份文件，向大家宣布了省纪委对海陵县委书记郑建璋实施“两规”措施的决定。
接着，章天翼向市委常委会通报了专案组对李耀文、魏昊、刘欣怡采取“两规”措施的情况。周建明的脸色霎时变得很灰暗，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保持着冷静。专案组对刘欣怡实施“两规”措施，事前却没有向他报告，章天翼先斩后奏是什么意思？当着省纪委书记石岩的面他不能动怒！下一步是不是就意味着要动他了呢？周建明心里很清楚，纪委在把一个领导干部拉下马前，都是从秘书、老婆、情人开始入手的。即使刘欣怡咬紧牙扛下来，但是，他与刘欣怡的情人关系就是个污点，他是洗不清自己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周建明此时定下心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沉着应对想办法解决了。
周建明稳住神思，很理智地表了态，坚决拥护省纪委的决定，支持专案组的工作，对涉及到的腐败分子，不管是什么人，都要一查到底，决不庇护。
周建明表态后，会场上一片沉静，大家静坐着等待石岩说话。石岩清了清嗓子，严厉地说道：“十八大后，党中央提出从严治党，从严管党。怎么治？怎么管？我们有一些领导干部只是把它挂在嘴上，大会小会说一说，讲一讲，只见打雷不见下雨。要全面从严治党，就必须坚定不移地反腐败，不反腐败，党的肌体就不健康！当前，反腐败怎么反？我想，必须突出重点、抓住要害反腐败。要真反，而不是假反。反腐败最忌讳的是什么？是‘作秀’，将反腐败作为一种‘政治秀’，只是反给领导看，来几下花拳绣腿，雷声很大，就是不下雨，或是只下一点毛毛雨。”说到这里，石岩把目光停在周建明身上，又继续说道，“不要以为老百姓看不出来，这么多年下来了，本地区腐败状况如何，谁搞腐败谁不搞腐败，谁是贪官谁是清官，老百姓心里都有一本帐。反腐败要抓住焦点、难点去反，不抓住腐败的要害问题去反，腐败分子的气焰肯定打不下去，人民群众也不会满意！”石岩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反腐败要有抓铁留痕、踏石留印的力度才行，如果打‘太极’，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党风廉政建设和反腐败斗争是长期的，不是一阵风，也不是搞运动。我们的指导方针是标本兼治，治本靠教育和制度，治标靠惩处。一直以来，教育天天搞，制度也不少，很多制度都挂在墙上，缺乏的是贯彻执行的力度！所以说，对于反腐败问题，我们不缺制度，也不缺高层的决心，更不缺人民群众的舆论支持，我们缺的是把有关制度贯彻落实的执行力度。”
章天翼附和道：“现在明令禁止不准公款吃喝，不准请客送礼，对‘四风’问题，人民群众是深恶痛绝的！可是，我们有的领导干部阳奉阴违，不敢公开到大饭店去消费了，就转入小饭店、家庭饭店去吃喝，公款不能报销了，就让老板请客。‘四风’问题屡禁不止，把中央的禁令不当回事，这是什么原因？这就是缺少执行力的问题！吃喝风都刹不住，还谈什么廉洁从政，立党为公？！”
石岩沉思一会儿，把脸转向章天翼问道：“姚远的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章天翼说：“姚远年轻，身体恢复得不错。”
石岩说：“腐败分子很猖狂啊！反腐败斗争也是一场革命，有时也会流血牺牲。腐败分子都是有权有势的人，他们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滥用权力，勾结黑恶势力，打击报复异己，他们在落马之前，可以道貌岸然地以各种方式和假象欺骗党和人民。”石岩停下来，喝了一口水，语气凌厉起来，“我们与腐败分子周旋的时间越长，说明腐败分子的外围势力越大，说明保护伞的地位越高。但不论腐败分子的势力多大，保护伞的地位多高，最终难逃党纪国法的制裁。”
会议结束后，走出市委一号会议室，市委常委们各自低头走路，相互不再搭话，形同陌路一般。大家都在心里猜测，下一个“落马”的贪官会是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