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池王成

同名同姓者，王成居多。白池村王成，乃我故园邻居。

王成年龄比我大六七岁，他不愿跟同龄人交往，却喜欢跟我们一群十几岁的少年混在一起玩耍，而且他还想做我们的孩子王，但没有一个人拿他当一回事儿，我们总是变着花样逗弄他。

那时正在放映故事片《英雄儿女》，主人公就叫王成，看过电影之后，只要我们遇到王成，就会模仿电影中的镜头片段，朝着他大喊：“我是王成，向我开炮！”

身材瘦小的王成，想要抓住我们之中的一个，教训一顿，岂料我们个个身手矫捷，早已嬉笑着四散跑开了。

他家里人口多，于是他有一段时间就抱着自己的铺盖卷，搬到我家里来，跟我住在一起。记得某个冬夜，我们钻在被窝里闲聊，他跟我说起了知心话。他说自己看上了家住村子西边的一位姑娘，征询我的意见：“你看长得怎么样？”

我说，她长得挺俊，就是人家肯定看不上你啊，别做美梦了！

听到我的话，王成并没有灰心，他还跟我商量，找哪个人合适当媒婆，帮他说成这门亲事。

王成的确把我当成了知心人，但我当时还是一位懵懂少年，哪里知道婚姻的奥秘？我的确没有把他的心事当成什么大事，而且还就此事戏耍了他几句。他长吁短叹，辗转反侧，一夜不曾安睡。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时乡村里的年轻人十七八岁就开始订婚了，而王成已是二十五六的壮小伙子，婚事成了一件紧迫事，看得出来，这事儿急得他抓耳饶腮，一筹莫展。

他心仪的那位村西姑娘，很快定下了婆家，不久就出嫁到牛村乡的一个村庄，远离白池村，从此便杳无音信。

在我离开家乡后，不知王成委托了哪位媒婆，终于娶到了媳妇，也算是如愿以偿。那时他的父母先后离世，五个姐妹也已出嫁，王成便承担起全部家业。适逢农村实行包产到户，他跟媳妇一起勤奋劳作，精心经营，很快便过上了好日子。

婚后，这对夫妻生养了三个儿子。大儿子长大后，王成在自家老宅基地建起新房，给儿子举办了婚礼，不料小两口的感情合不来，婚后吵吵闹闹，勉强凑合了一年后离婚。另外两个儿子也已长大成人，无奈此时王成身患重病，罹患脑血栓，仅仅是能够生活自理罢了，完全丧失了劳动能力，没法再去外出挣钱了。失去了挣钱的来路，既没能力盖新房，也没钱到县城买楼房，把儿子们的婚事耽搁下来。

王成的奶奶居住在北京海淀，那些年老太太每年都会到白池村来一趟。王成的小儿子去北京找太奶奶，在那里开出租车。

数年前的春天，我回到白池村，晚饭后外出串门，回来后二哥告诉我，王成刚才来看你了。我赶紧走到王成家里看望他，屋子里杂乱不堪，堂屋的地上放着一堆红薯。几年没有见面，王成已是满面病容，身体非常虚弱，患上脑血栓后，他四肢麻痹，只能倚着墙艰难行走，走了三四步，只见他已是气喘吁吁。我细心询问他的病情，劝慰他安心养病，不要过多操心儿子们的婚事，还是要顺其自然，祝他早已恢复健康。

当我起身告辞的时候，王成挣扎着站起身，手扶着炕沿，送我走出门。他媳妇对我说：“老弟，你带几块山药拿回去吃吧，可甜啦。”

白池村的人们将红薯称作红山药，都说春天的山药赛过鸭梨，肯定很甜的。我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他家的地上堆着十几斤红薯，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堂屋屋顶上的灯泡散发着黯淡昏黄的灯光，那堆红薯变得模糊不清了。

羁留城中数年，待我再次回到白池村，打听王成的健康状况，二哥却说，王成早走人了。我在村里遇到几个人，都说王成的媳妇只管自己过活，也不管儿子们的婚事。其实呢，丈夫去世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还有能力给儿子们盖房或者买房娶媳妇。如今水涨船高，农村里娶个媳妇，房子车子票子，手上没有六七十万，即使是长得再帅的小伙子，哪里能娶到媳妇啊！

王成有五个姐妹，小妹盼想是我同龄人，曾经一起在村里的小学读书，后来出嫁到河套里的张池村。大姐王苏，嫁在本村。二姐王捷在田庄，三姐王麦在牛村，大妹子灵芝也出嫁到牛村乡，不知是哪个村庄。

时光容易把人抛，黑发变白发，只有一二十年工夫，人就会变老。如今，王成的姐妹们也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一别白池村，就再也没有相遇，但留在我心中的印象，她们依旧是当年的青春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