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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兴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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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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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丢了烘篮

(一)

武汉封城第四十九天,刚好三个半周期。外省复工复学的都在分期分批地进行,湖北是重灾区,一切照旧,封城、封村、封小区,依然严防死控。

不过,李兰娟院士说,现在全国范围内疫情已经基本得到控制,武汉疫情也在明显变好,希望3月底新增病例可以全部清零。若说疫情基本结束,相对比较安全,应该有两个非常重要的指标,一是清零之后再过两个潜伏期的国际标准,二是把现有的病例全部找出来收治住院或隔离,确保不再有新发病例。大家继续坚持着,希望着。

(二)

孙悟空大闹天宫被擒后,在太上老君的炼丹炉中苦熬七七四十九天,因祸得福,炼就了火眼金睛的本领。在这场特殊的战疫中,作为普通人,非专业人士,居家隔离就是对抗疫情最大的支持,就是最大的成功。一家人,除了工作需要已上班或待令的而外,教书的按规定讲网课,学生按要求听课、写作业,打工的与老板保持联系,希望解封之后能够原厂返岗。我们呢,说年轻不年轻,老又没老好,看手机眼花,打牌没有对头,吃饭了总得找些事情干干,于是约老幺把老屋的楼上楼下、里里外外收拾收拾。

自父母去世之后,每年春节回也匆匆,走也匆匆,老屋一直就没有收捡过,很多东西还是父母放置的原位原样,甚至连箱子柜子里面放的什么东西都不清楚。收捡有个基本原则,就是留一批,丢一批。有用的留,无用的丢,有价值的留,无价值的丢。按照分区、归类、刷灰、移位、清点、整理、取舍七个程序,一步一步地进行。很快,鼻孔、喉咙被灰尘肆虐,呛咳不已,加之留什么丢什么,意见也不尽统一,于是,休息一会儿成了两人一致的选择。

老屋好比一本旧书,里面的每件东西,就像这本书的目录,一触碰就是一个故事,一打开就是一段记忆。如此,对保留和丢弃也就格外慎重起来。老屋的东西实在太多,让人觉得老屋真的太小。太师椅、老式床、高低柜子、包角箱子、大小方桌、长短书桌、粗细木缸、特大腰盆、宽窄晒席、簸箕米筛、铜炊壶、铁鼎锅、旧瓷器、改锯、风车、十六两老秤、木匠工具全套……应有尽有,彰显着父母的勤劳和普通人家的殷实富裕。

(三)

稍微上点年纪,习惯于睹物思人,念旧便成了一种安静的脾气。能保留的尽量保留,在这点上,兄弟不谋而合。尽管占用一些地方,终究是不要饭吃。因为记住乡愁,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直接的寄托就在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上。甚至包括大磨小磨、碾槽碓窝、棒棰铜锣等等,能保留的就不会丢弃。决定丢弃的部分,我们会单独放置一旁,待吃饭过后的空隙之时,邀大家一起搬运到室外指定的地方,集中处理。当然,也是在暗示处理这些东西,家人有共同见证,共同参与,没有异议。家和万事兴嘛。

“慢着,慢着,这个丢不得!”我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从侄儿手中抢过熏得黑黢黢的烘篮。“莫看它黑,现在很少有了,留着是个纪念!”我接着说。大家都笑话我,说这又不是个稀罕东西,黑黢麻拱的,还当个宝贝。我呢,笑着理论,说这还真是个宝贝,从前老辈子还用它驱瘟散灾,就是在烘篮里放上烧红的木炭,然后加些切碎的干艾篙,上面盖上一层薄薄的柴灰,让其冒烟又没有火焰,提着在每间屋里走动,立马烟雾弥漫,杀菌除疫。更好的是烟雾小了还将它可以放进被窝,给里头也散点药味,人就不怕瘟疫,不生疾病……当然,这是艾篙的功效,不是烘篮的功效,可早些年代,烘篮方便安全,是个重要的载体,功劳也不小啊。

所有人听着似信非信,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我舍不得丢掉烘篮。于是,其余的东西也拿来问问我,这个可以丢吗?那个可以丢吗?我知道,这是故意,也是有些拿不准,只是说,烘篮本就没有和这些东西放在一起呢,呵呵。大家笑而不语。

(四)

烘篮,一种便携式烤火器具。烘是功用,篮是状貌。具体的说,就是用竹篾编织的形状特别的篮子,内置一陶钵,钵里垫上冷灰,然后装进炭火,用以取暖或烘烤衣物的。

烘篮种类很多,各地叫法不一,但总体与烘烤有关,诸如,烘篮、烘笼、火兜、烘咡、烤火篮篮等等。形状上有小蛮腰式、竹筒式、提篓式……各有千秋,功能无异。

老家竹子多,有四五亩地,全是金竹,质地上乘,虽家家户户都有一块竹林,但面积都 不大,家中要添制一批篾器家具,经不住砍,往往就和我们家讨,要么物物交换,要么以竹换工,离得远生疏些的也有人用钱买,算是个不错的居家补充。自家想要打些篾器家具,比别人就方便得多,只要出工钱、安置师傅就可以了。甚至还可以给师傅一些竹子抵工钱。所以,我们家的烘篮,几乎没有出过什么硬钱。

我们这里的篾匠管做烘篮叫翻烘篮,它有一个翻的过程。先是挑选竹子。最佳砍伐时间是冬季,这样的竹子质地好,韧性强,不过虫,也不影响新竹的生长。再是破竹整篾。一刀下去,竹子哧啦一声应声而开,露出白亮的胸膛,接着削平竹结,剖成条型,去掉内层竹黄,刮、窄、修、裁,继续加工成片状竹条。然后加工编织。篮口呈圆形,边织边收边造型,待上部成鼓儿形,翻转篮体,放入陶钵,将内层竹篾收口向内编成一个花边,状如鸟巢,搁置陶钵,又将外层竹篾张开向外,用较细的竹篾缠绕,编成一个喇叭状,粗细与上部鼓儿形匹配,最后用相对柔软的竹篾滚口锁边,大功告成。

清江沿岸的烘篮,陶钵在编织中放入,成品后便不能取出,因而,大多选用牢实的钵类。至于手柄,也少有安装,一般就直接提在篮口上,即美观又灵活。其实,看上去简单的小物件,分拣穿插,编织缠绕,不仅要技艺精湛,而且也颇费功夫。低首侍弄,一天的时光很快过去,而在篾匠眼里,它是一件精巧灵致的艺术品,手艺、情感、心思,点点滴滴都融入其中,拎物难忘呢。

(五)

曾经,烘篮在中国北方地区大行其道,是家户人家冬天取暖的标配。北京、西安、成都都有它广阔的天地。据《水浒传》第五十六回:“另用一个小黄帕儿,包着一条双獭尾荔枝

金带,也放在包袱内,把来安在烘篮上。”说明宋朝就有此物,只是使用的方式与现在有所区别罢了。

眼前这个烘篮,应该出自李天窑余篾匠之手,是我或是老幺有小孩时用过的。那时候,生了小孩,丈母娘来当嘎嘎(外婆),什么花背篓、小被盖、凉床、烘篮、衣服等一整套是不能少的,要热热闹闹,要体面,添人进口,又是一辈人呢。当时,烘篮的功能主要是烘尿片,使用范围已经大大缩水。想一想,仅仅几十年,它竟然无人问津,就要被无情抛弃,便有些怅然若失了。

上小学时,有一个烘篮是多么得意的事啊,很多孩子是哭着闹着才弄到手的。冬天来临,每天早上先准备短细的干柴,放入陶钵,点燃以后放上木炭,然后在院坝里提着烘篮,抡起手膀子使劲地甩来甩去,在半空中划着圆圈,炭火在甩的过程当中,相当于“自拉风箱”,青烟直冒,火星四溅,不一会木炭就烧红了。乡下人把这种生火的方法叫做“甩烘篮儿”。然后,带上备用的桴碳,背着书包,提着烘篮,高高兴兴地上学。尽管朔风不断,但烘篮温暖着小手,包围着心灵,整天都是暖融融的。

带上学的是小烘篮,家里还有个大烘篮,在电力不发达的年代,那是非常令人羡慕的。烘篮除了取暖,还可以烤衣服、鞋子、袜子。最高兴的是把烘篮放在被窝里烘一会儿,等暧和了就取出来,然后钻进被窝睡觉,非常享受。但有的时候,舍不得把烘篮儿取出来,不知不觉睡着了,无意之中脚把烘篮蹬翻,人烫得死喊,铺盖烧几个洞,受皮肉之苦事小,的的确确是非常非常地危险。

土家山寨,家家都有个烤火的火坑儿屋,冬天比较清闲,一家人都围着火坑儿取暖,若需安静,要到另间屋里做事或写作业,烘篮是最方便的。坐在椅子上,把烘篮放在桌子下,夹在两腿之间,边做边烤火,浑身都暖和。若想换个地方,随身又可以带走,火小了,随时又可以加炭,比电笼子还方便,还不怕停电。

(六)

而今,烘篮老了,篾条颜色暗淡,散发着文物的气息。想想没有烘篮的冬天,不是冻手,就是冻脚,脸和耳朵长着冻疮。天气稍微暖和,又恶痒恶痒的,痒得心烦。自打有了烘篮,就觉得有烘篮的日子就是好日子,没有什么比这还珍贵。现在气候变暖,条件变好,全然没有儿时冬天那种冰天雪地、寒风刺骨的感觉。

疫情仍在继续,隔离尚未结束。等待之余,我让侄女清洁久违的烘篮,找来去年端午节采摘的艾篙,重拾岁月,再踏征程……顿时,艾香满屋,大家纷纷精神起来,没有了疫情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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