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救

“梁筱筱，62分……”

这一瞬间，当班主任刚喊出“62”，那个“分”字似乎再没进入筱筱的耳朵，筱筱只觉得自己猛地腾空而起，抓什么也抓不住，揪哪里也揪不牢，径向高空漂浮，直至感到大脑缺氧，两耳失聪。刚一考完试，筱筱就已知道发挥失常，但也不至于低到只有62分呀！既然已经发生，就不再是最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如何去面对这62分，如何跨过这62分。

不多时，寂静中发现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筱筱这才知道是下课了。同桌告诉筱筱：“班主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如果不是同桌，那筱筱对“62分”后教室里发生的一切是全然不知的。

班主任示意筱筱挪过一把椅子，靠近自己坐下，便一手抚着筱筱的臂膀，怡颜悦色地说：“筱筱啊，这有一段时间了，我就发觉你不大在状态，好好静静心，调整调整。”

筱筱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面还是很接受班主任的话语，生怕漏过一个字。

班主任正好用上了刚刚在班上讲解过的一个古语：“筱筱，那天我不给大家讲到‘东隅已逝，桑榆未晚’吗？你完全是有基础的，千万不要因偶尔的发挥失常而气馁。”

筱筱终于开口了：“老师，我懂了的。”

班主任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可是，对筱筱而言，眼下是绝对轻松不起来的。时间每向前跑一秒，就意味距离暴风雨靠近一秒。想想爸爸那一点就着的急暴脾气，妈妈那分毫必争的严苛要求。紧张吗？不是一点点的问题。担心吗？那肯定是十分的。

还好，就在走回教室的那一小段路上，筱筱突然灵光一闪：“有了，就是班主任提醒的那句古语。”筱筱相信，当然更是希望这一招会起作用。怎么办呢，此时此刻也只好自己把自己稳住，自己给自己打气。接下来，就看能否真的帮自己跃过这一道坎。

晚饭，还是妈妈精心搭配的四菜一汤，爸爸照例喝了两小盅，只有筱筱今天比平日多出了闯关的心事。害怕露出什么破绽，筱筱尽力保持了平日里的那个节奏，用差不多的时间吃差不多的饭菜，包括吃完后在饭桌边稍坐几分钟的习惯，也是毫不走样。但待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筱筱用比平时快得多的速度做完所有的作业，就是为了专心闯过那一关。

筱筱再三暗示自己，语调一定要平稳，语速一定要适当：“爸爸妈妈，快过来嘛，你们给解释解释‘东隅已逝，桑榆未晚’这句古文好吗？”

妈妈先一步来到筱筱身边：“这个呀，东隅指日出处，桑榆指日落处，意思是说，早晨没做的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但晚上可以再做。”见孩子爸爸也走了过来，妈妈还特意加上个例子：“好比你爸爸，早上错过了喝酒，晚上再补上也行的。”

爸爸给作了一点更正，说：“你那是直接字面上的意思，真正含义是讲凡事都可以过后再做补救。我早晨错过，中午也能补喝啊，未必非等到晚上。”

听爸爸妈妈这么一说，筱筱心里感到了一丝松动，那块石头压得好象不那么死了。于是，赶紧跟随着说：“那是不是讲，我这次考试如果没考好，以后再考好一点就可以了？”

房间里一下变得鸦雀无声，这分明是暴风雨前的那种沉闷。就连几秒种前还在欢腾乱窜的那只“小博美”，也突然呆坐在了那里，摇摆着小脑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仿佛在问：“你们都怎么了？”

“你小子是不是真的没考好啊？”该来的终究要来，打破沉闷的还是爸爸：“闹半天你小子绕好大个弯子，是为了自己逃生呀！”这一声刚响起，只见“小博美”倏地躲到了沙发底下。妈妈赶紧上前扯了扯爸爸，意思是别弄得孩子太紧张，爸爸并没理会：“吃晚饭时，我就觉得你小子一副灰头土脸的表情，你还果真是因为考砸了！”

“爸爸妈妈，你们不都说可以补救吗？”筱筱还是壮着胆辩了一句，反正该来的已经来临。

 “补救？怎么补救？”爸爸的火气变得更大：“你今年17岁，明年还能补一个17岁吗？混帐东西。”

万幸的是，筱筱尚没把“62分”和盘托出，在妈妈看来，孩子嘴里的没考好，大概顶多也就是不好到80多分吧，根本不会想到是6字头，所以，看孩子爸已经发了这么大火，妻子反倒劝开了：“孩子绕个弯子，委婉一下，也是怕我们过分生气，这说明孩子长大了呀！是不？”这次没容商量，当妈妈的直接把丈夫拽出了孩子房间：“咱俩先出来，让孩子自己安静一下吧。”

听孩子他妈这么一说，筱筱爸也觉得在理，稍稍降了降调门：“希望象你妈妈说的那样。筱筱你给我听好了，假如你是想成心糊弄我们，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子。”

暴风雨前的紧张和担心，此时在筱筱这里已完全化成了一股胸中的憋闷：“东隅已逝，桑榆未晚。”如此诗一般的言语，原来是那么索然无味，其含义中的那份美好也已荡然无存。再好的道理，只要一个考分不好，在爸爸妈妈那里完完全全是失灵的。这是为什么啊？筱筱心里有一万个想不通。

学校运动会在即，班上特意安排后两节课让篮球队组织训练，但筱筱的头等大事是去找班主任，解开心里的疙瘩，消除胸中的苦闷。下课铃一响，筱筱直奔班主任办公室而去。

还头一回看到筱筱这样的脸色，班主任赶忙说：“筱筱，有事慢慢给老师说。”筱筱哪里慢得下来，昨晚家里发生的那一幕，以及自己心中所有想说的，一口气全倾倒了出来。班主任并不感到意外，更没觉得有什么好笑，有的只是对自己学生的那份爱怜：“筱筱，你一定要理解你爸爸。作为你们的爸爸妈妈，无论他们表面上怎么装扮，其实内心都有一种惊惧和焦虑，但老师说的理解，还并不是指这些，而是指你爸爸说的那个话。”

筱筱听得非常认真，而且表现出了异样的兴趣：“老师，你意思是我爸爸说得有道理吗？”

“是的啊。好比咱们班哪位同学一旦高考失利，过后能补救的也只是那张‘录取通知书’，而耽误的那一年时间永远也无法补救回来的。‘东隅已逝，桑榆未晚’本就是安慰人的话，并不适合激励人。”

筱筱不住地点头。

班主任的口气由认真变得更多的严肃：“筱筱，你一定记住，‘补救’是一种不得已，你们要达成志向，千万不能把希望寄于此，而是通过自己的刻苦努力，首先力争在学业上顺遂无虞，皆得所愿啊！”

“老师，我完全懂了，透彻理解了这个‘补救’，也更懂得了爸爸妈妈。老师，我一定记住您说的话，加倍努力，坚决不去用到‘补救’。”

班主任笑了笑，双手拍了拍筱筱肩膀：“老师相信你，快去训练篮球吧。”

筱筱快步走向球场，嘴里不停念叨：“补救，我决不用到你，我决不用到你……”

半道上，同桌迎面走过来，直喊：“筱筱，我到处找你，球场上就等你了！”

“我决不用到你……”筱筱嘴里还在念叨，同桌一头雾水：“筱筱，你什么意思啊？不用我，大家怎么训练呀？”同桌想喊住筱筱，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筱筱好象什么也没听见，不停溜跑向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