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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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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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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回梦中的玉蟹桥

村落晚晴天,桃花映水鲜,牧童何处去?牛背一鸥眠。晚霞包裹着宁静的村落,河边的桃花倒映在水中,显得更加鲜艳,可放牛的牧童不知去了哪里寻找小玩伴,连牛背上的一只鸥,也自顾自地睡着了。诗人在以寥寥数语勾勒出奇妙画面的同时,也给读者留下了宽泛的想象空间:牧童到底去了何处?或曰:不外乎村东、村西,要么村南、村北。说对也对,说不对也不对。至少,在紧靠长江口的那个地方,在玉蟹桥周围的那个地方,就不是这样的表述。

村落,通常代表着聚落。而玉蟹桥那一方的村落,却是以散落的形态存在。村民户头的住房,都是沿着道路的一侧或两侧,呈一字排开,恰似串起来的珍珠。对于这般的居住格局,习惯上有一个“埭”字来形容。这个“埭”,在方言里面,并不按照字典标注念“带”,而是发“打”的音。回到前面的诗句,“牧童何处去?”猜想则要么东埭、西埭,要么南埭、北埭。我家乡的那个村落,被大海界河、小海界河双双环抱。大海界河,宛如调皮的巨蟒,无拘无束地蜿蜒而行,小海界河则好像乖顺的金蛇,中规中矩地滑过笔直的跑道。在南北伸展的青龙运河闹忙处,巨蟒与金蛇聚头絮语,叙说一路的美景和欢乐,倾诉途程的艰辛与坎坷。玉蟹桥,就曾静卧于村落北埭的最西端,这里,也正是小海界河的拦腰处。

玉蟹桥里面这只奇特的“玉蟹”,抑或来源于海上,抑或出自于江中,因为这片土地,既依江又傍海;再或是从天而降,因为这里距离天庭,并不比其他任何地方更为遥远。关于玉蟹桥的传说,我自小听过多个版本,但听得最多,也最为众乡亲认同的,是说一个天仙下凡海界河,广施人间恩惠,却将被天庭召回。此时,天仙早为当地民众的善良、热情,勤劳、聪慧所感动,决意留在人间。天庭无奈之下,遂将其化作玉蟹。就在点化的最后关头,天仙使出浑身力气,成就河上玉桥,行善人间。

听前辈们讲,直到上世纪几乎整个五十年代,玉蟹桥还是确有其桥的。所谓的桥,由并排的几根大石条组成。石条说方不方,说圆不圆;一头稍粗,一头稍细,活脱脱一条螃蟹腿的样子。大兴水利的时候,为满足遍地稻田的灌溉所需,乡村间开挖筑起干渠、支渠、小渠三级供水网络,就是乡亲们嘴里的大渠道、中渠道、小渠道。大、中渠道作为固定的农田水利设施,长久性存在。而小渠道,则如同毛细血管,由于太多太稠密,只得每年根据不同的实际需要,处于不断地开挖、回填,再开挖、再回填的循环之中。于是,玉蟹桥不久便被一个宽宽的坝颈替代,坝颈之上,一条长长的中渠道,纵贯而过。

现实中的玉蟹桥不见了踪影,梦幻中的玉蟹桥却不断反复映现。那夜,我再次于睡梦中走在了玉蟹桥上,只见这几条“玉蟹腿”,环绕绽放着鲜花。桥的四周,各种叫上名叫不上名的鸟儿,落满湿漉漉的田埂,仰头唱起迷人的小曲。飘忽着的一群群蜻蜓,彩霞中点遍青草上的晨露。不远处,传来大海界河上艄公的号子,与竹篙船舷的碰磕声,合而组成的美妙乐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其实一点也不稀奇。让玉蟹桥名声大振的,是在1965年的夏天。那个酣畅淋漓的流火季节,玉蟹桥畔一下子出了3个名牌大学生。一夜之间,这三个青春少年轻盈地走出田埂,用各自红彤彤的录取通知书,洗去了满腿的泥巴。其中,就有我的二哥,他幸运地考取了南京大学中文系。“玉蟹桥头出念书孩子”,这一既象征着归纳,又代表着希望的话语,迅即飞向了南北东西的一个埭又一个埭,直至十里八乡的村村埭埭。这多么像是一个美丽的传说,越传越远,越传越神。

我二哥他们,曾无数次走过玉蟹桥,去往那个叫做汇源镇的地方读完小学。我仿佛看到,风雨交加的天里,几个小小的身影,手牵手、臂挽臂,慢慢挪过那几条很是湿滑的“玉蟹腿”。小学子们饱读语文算术,却终日饥肠辘辘。田里劳作的婶婶们,时常会递过几颗刚刚收获的番薯、红萝卜,伙伴几个每每如获至宝。遇逢阴雨连绵、酷暑严冬的日子,二哥他们都需要带着午饭,临近饭时再拿到相邻的寺庙,请僧人们帮助加热,从未遭到过拒绝。初中、高中阶段,二哥他们又迈过玉蟹桥,先后到长兴镇、四甲镇完成学业。那时候,政府对中学生们有一些特殊的优待。其中一项是每人每月配给一定量的赤豆,用以补充营养。有一次,我二哥用积攒下来的赤豆,兑换成大米,再借了老乡家的小推车,将一小袋大米推回玉蟹桥头的家中,给弟弟妹妹们解馋。

自那时起,我梦中的玉蟹桥上,常常会闪出二哥的身姿,只见得二哥他高高的个头,欢欣地站在玉蟹桥上,满面灿烂手持彩旗,引领着一群弟弟妹妹,连唱带笑、连蹦带跳地庆祝着什么。二哥考取大学的那年,我正好刚刚背起书包走进学堂,毫无疑问二哥早已成了我心中的偶像。那时,还不懂什么叫许愿,更不知道什么是占卜,可晓得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考上大学是必须要做到的。少儿心的那份躁动,依稀中的这点憧憬,驱使着自己在炎炎烈日下,用几片小小的青芦苇叶折叠成“小船”,放入流往玉蟹桥方向渠道的水面上,然后在心里默念:如果自己赶在“小船”前头到达玉蟹桥,就一定能像二哥那样考取名牌大学。有时候灵,有时候失灵,心里面也就一阵欢喜、一阵沮丧。尽管我们这个年龄段的,都无一例外错过了从高中直接考入大学的机会,但仍然有多个近旁的同龄人,在后来的恢复高考中,毅然赶奔去了考场,于曲折和艰辛中,圆了大学梦。我自己则是先参军入伍,后又考入了军校。数十年里,无法记清楚多少次在自己文字的署名处,深情地写下“乔玉”这个笔名。家乡的亲朋好友说,一看这个笔名,就知道是脱胎于“玉蟹桥”。让人感到几分惊奇的是,在之后的村队合并和地名调整中,玉蟹桥所在地,果然由“海界村”改称为了“玉桥村”。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后期开始,我们的下一辈、再下一辈,陆续加入了念书高考的接力队伍。虽然说玉蟹桥在他们的心目中,已是一个远去的传说;虽然说课程上的担子愈加的繁重,但发奋读书的种子,在他们的心灵上盛开出了更加艳丽的花朵。如我大侄子一般,自幼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被早早选拔进了公社中心小学,公社拿出专门力量,破例为这些远道的幼年郎提供食宿。有一年的中秋节夜晚,因家里在接送安排上的一小点闪失,大侄子竟然独自一人在偌大的校园里,度过了永远难以忘怀的那10多个钟头。也许是惊吓过度冲淡了记忆,也许是困倦快速战胜惊吓而来不及害怕,多少年后,当我们问起当时有多么害怕时,大侄子微微一笑,淡而回道:“不太记得了。”是啊,望着那张熟睡中的稚嫩脸庞,“害怕”二字怎能忍心将侄儿他吓醒呢!大家甚至打趣说,在那个尚不时兴保安的年代,大侄子就始创性当起了学校的“保安”。没几年工夫,小“保安”便如愿迈入了名牌高校的大门,成了玉蟹桥头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差不多过了20年,我堂哥家的孙子,也就是我的堂侄孙,顺顺利利念到了博士研究生毕业,转而又两次去国外进行博士后课题的研究。

日出月落,斗转星移,日子一天天过去,平常又平凡,但数年、十数年、数十年后再行回望,往往在这被压缩过的平常、平凡里,会显露出几分神奇和精彩。在以玉蟹桥为中心的方圆几百米之内,先后涌现出了50多名大学生。我的出生地,这个紧挨玉蟹桥的,只有20多户人家的生产小队里,就有12人考取大学,其中有5人硕士研究生毕业,2人博士研究生毕业。他们中,有的做了国有企事业单位的管理工作,有的成了知名企业的高管,有的成了跨国公司的科研骨干,还有的成长为国字号媒体的新生代和著名高校的教师。

欣喜加欣喜,欢悦连欢悦,怎能不让人由梦中笑醒。那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我分明听到了一个清晰的声音,是来自浩瀚的海面,是来自延绵的江中,还是来自幽邃的九天之上?这个声音,我都听得真真切切:一个濒江临海的美丽小村边,一群念书郎每天跨越小溪往返。那一年,潮水突涨,小溪变成了小河,挡住了念书郎们的去路。正在此时,一只巨大的螃蟹从远处快速靠近,用自己的背壳当起了小桥。从此,这只螃蟹每天准时出现在念书郎们经过的小河上。有一天,晴朗的天空突然出现几道耀眼的闪电,闪电过后,螃蟹化为玉蟹,造福当地。千百年来,玉蟹的传说激励了一代又一代念书郎,这座玉蟹桥旁,诞生了第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第一个硕士研究生,第一个博士研究生。

风筝无论飞得再高,飞得再远,牵引您的线绳也定然连系着玉蟹桥头的那棵大树。真心盼望从玉蟹桥头走出去的每一个人,在事业发展的道路上,在人生的旅途中,走过一座又一座金玉之桥。还希望大家能多回家乡看看,在走亲访友、寻根问祖的同时,记得去到玉蟹桥头,给那座珍藏于心中的小桥、那座魂牵梦绕的小桥,问个好、道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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