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小精灵

                                                一

这是一个我小时候不止一次听来的故事。与我表叔家住在同一宅院的一个伯伯，他家有一亲眷在江南的一个大城市里，这个亲眷和好多家邻居挤住一个筒子式砖木小楼内，其中一户邻居家有一个男孩，生来与众不同。是聪明绝顶，是机敏过人？是谨慎沉稳，是大智若愚？好像都不是，但又似乎都带那么一点，反正在一群孩子中间，显得十分特别。不知是起初就一直没提到这个故事小主人公的名字，还是因年代久远已经淡忘，这里不妨以“小精灵”作代。

早在小精灵只有一岁多的时候，也就是只会比较清楚地喊出“妈妈”，而喊“爸爸”还常常喊成“怕怕”，喊“狗狗”更是喊作“抖抖”的时候，妈妈就开始教小精灵数数。邻居们都夸小精灵聪明，夸灵妈妈教导孩子很有办法，非常用心。

过了没多久，小精灵说话已变得蛮利索、蛮清晰。那天，灵妈妈当着众人的面对小精灵说：“乖乖，数一下1到10，好吗？”

小精灵扑腾着双臂说：“好的。1、2、3、4、4、4……”

妈妈：“乖乖，接着数。”

小精灵：“1、2、3、4、4、4……”

妈妈：“乖乖，妈妈的意思是，让你从5开始接着数。”

小精灵忽闪着大眼睛：“那1、2、3、4会哭的。”

“妈妈给它们糖吃，它们就不哭了，乖乖从5开始接着数吧。”尽管妈妈对小精灵的回答毫无思想准备，但好在瞬间反应了过来。

小精灵很认真：“1、2、3、4、4、4……”

妈妈：“乖乖，你怎么还那样数啊？”

小精灵显出一脸的严肃，大声说：“它们怕妈妈骗人，在等妈妈先给糖吃呢！”

众人笑翻。

有一个心直口快的阿姨冲灵妈妈说：“妹妹，你家小精灵讲话是蛮机灵的，但数数字是不是不太灵光的呀？”

灵妈妈当即就不爱听了：“你这哪里话，1到10都不会数的小孩，说话能这么灵光吗？”

　                                                   　二

前面这位邻居阿姨虽然讲话不那么受听，但灵妈妈却因此记在了心上：“小精灵兴许对数字不像对语言那么敏感。”从此，灵妈妈更加重视了对儿子这方面的训练和引导。

转眼工夫，小精灵已三岁多快四岁，写写画画居然也有模有样的了。

妈妈喊：“乖乖，过来，我们练习写字。”

小精灵一蹦一跳地跑到妈妈跟前，习惯性做了个“V”的手势，笑眯眯铺开了练字本。妈妈说：“乙——”没等小精灵反应的空，妈妈重复了一句：“乙字怎么写？”

小精灵思量都没思量，立即在本子上画了一横。妈妈说不对。小精灵二话没说，接着改画了一竖。妈妈还是说不对。小精灵就琢磨了，难道我横竖都不对吗？寻思间随手画了个“0”。

这个“0”,原本是小精灵下意识中画的。可妈妈不淡定了：“啥辰光教过你这个念‘一’的呀？”妈妈觉得话还没讲完：“那是一个‘0’，不是‘一’，一个‘0’就能当‘一’的话，乖乖你怎么不画一坨粑粑呢？”

小精灵一脸茫然。

妈妈似乎马上意识到，不应该对这么小的孩子用挖苦的说法，转而耐心地对小精灵说：“好乖乖，妈妈再提示你一下，乙，是甲乙的乙。”

这一下，小精灵终于搞明白了，开心地冲妈妈一乐，很工整地写下：4+1的1。刚写完小精灵就纳闷了：这不还是一竖吗？

妈妈这边可好了，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不知该叹息还是该咆哮，简直是彻底崩溃了，便一把抓过练字本，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小精灵的眼泪，随之扑簌簌落了下来。

对于一个男孩子家，纵然不太好用“梨花带雨”来形容，但“惹人怜”却也是恰如其分的。这个“怜”，倒不单单因为小孩挨了大人的训，而更多的完完全全是由于那个“是”和“四”不分的糟糕方言闯的祸，用当下的说法，小精灵是白白躺了一枪。你说可怜不可怜！

　                                                   　三

大城市，什么少年宫，什么科教馆的，早早地就一应俱全。说到去这些地方，小精灵屡屡兴高采烈、手舞足蹈。

那一日，小精灵不仅在这宫那馆里面，过足了瘾、煞够了念，而且还带回了一本科普小册子。“妈妈，妈妈！”未等进门，小精灵边挥动小册子，边大声喊起。

“怎么了？乖乖。”

眼界大开、见识大长的小精灵，根本顾不得回妈妈的话，便拿着小册子直着嗓门念了起来：“太行（xíng）山，纵跨4个省市60多个县区……”

“什么什么，慢点念，是太行山吧？”

“就是太行（xíng）山，这个字我早就认识的呀！”

妈妈忍住笑：“哦哦，好好，乖乖你真行！继续念吧。”

“太行（xíng）山最强的起点在北京，最长的地段在河北，最高的海拔在山西，最多的景点在河南。”小精灵得意极了：“妈妈，是不是太厉害了，难怪叫太行（xíng）山，真是太行啦！”

“念完了吧？”妈妈问。

“念完了呀！”小精灵答。

妈妈轻轻拦过儿子：“乖乖啊，这个‘行’字，有多个读音，你刚才念的那座山，应该叫‘太行（háng）山’的。”

听妈妈这么一讲，小精灵先是一愣，紧接着朝妈妈一个满脸的不屑，干脆跑开了。小精灵心里面或许在想：“妈妈真外行！”

　                                                      　四

那是大约在小精灵上三、四年级的时候，他的特殊和非凡，在多条弄堂里头，在整个学校里面，都已经是名噪一时。

有一天，班主任老师把灵妈妈邀到学校。刚一落坐，班主任很客气地说：“灵妈妈，想必您对自己孩子的情况比我们更加清楚。”

“是的，是的。有点调皮。”

班主任笑了笑，心想，看来只能点明主题了：“今天，我们先不讨论孩子调皮不调皮的事情，而是讲一下您孩子的思维问题。

“是吗？我家乖乖蛮聪明、蛮机灵的呀！”

班主任的耐心显然受到了挑战：“灵妈妈，我们直接说吧。我并不是讲孩子不够聪明，而是孩子的思维，在课堂上表现得很特别，有时候超常的活跃，有时候又出奇的沉稳。”

“啊吆，听老师这么一讲，我家乖乖真的蛮厉害的。”

班主任满脸涨得通红，既十分着急，又不知谈话怎么往下进行。邻旁办公桌一位老师看不过，直接走了过来：“这位家长，还是我来告诉您吧。”

这一下，灵妈妈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课堂上，老师给同学们讲了两个典故：一个寒冷的冬天，农夫救了一条冻僵的蛇，当蛇苏醒后却咬了农夫致命的一口；一个渔夫从海里打捞上个瓶子，渔夫好奇打开后，一股青烟变成魔鬼。那魔鬼叫道“无论谁救了我，我都要杀死他。”渔夫表示不相信这么小的瓶子能容下魔鬼的身体，魔鬼为了让渔夫相信，又变成青烟钻进瓶子，渔夫立即封严瓶口，扔回了海里。

讲完典故，老师继而向同学们发问：“哪位同学简述一下这两个典故的寓意？”小精灵迅速举手起立，回答道：“这两个故事是说，渔夫比农夫聪明，因为渔夫平日里吃的鱼比较多。”整个教室哄然大笑。

这个时候，班主任的情绪已经得到了平复，和颜悦色地对灵妈妈说：“我们当然不好轻易去否定一个孩子，只希望孩子们都能有一个比较正常的发挥。”班主任生怕灵妈妈再有什么误会，赶紧补充说：“我说的正常发挥，就是指在课堂上回答的问题，能让大家普遍可以接受。”灵妈妈直点头，貌似这才把班主任的话当了真。

小精灵放学一回家，妈妈就将去学校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了儿子，末了，问儿子道：“你那样回答问题，当时怎么想的？”

儿子满不在乎，说：“没怎么想啊？难道回答得不对吗？”

妈妈没再发脾气，好声好气地说：“你应该直接回答，这两个故事说明，要明辨是非，而不要被表面的东西所蒙蔽。”

小精灵明显不耐烦了，反诘道：“如何能做到明辨是非？不就是靠聪明吗？”

妈妈语塞。顿时想：“儿子那是不是属于跳跃性思维呢？”想到这里，灵妈妈在心里作了决定，要尽快再去找班主任好好谈一谈。

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大城市里对配给的公房做了一次大调整，小精灵一家因而不知搬去了什么地方，从此有关小精灵的故事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