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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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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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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笑的银行卡

这是一个飘洒桃花雨的节令。倘若将这大片的桃园看作是一只高挂着的粉色气球,那依傍于桃园的清澈运河,就如同一条长长的绶带,不用说,这遍布四野的大小村落,便恰似连缀着绶带的勋徽和奖章,漫溢出一派欢悦的景色。

今天,辛丽与文博两人结婚典礼的现场,就布置在了桃园。棵棵桃树,淡粉色的花朵在绿叶的映衬下,分外夺目,无拘无束的枝桠,舒展着热情和喜庆,仿佛要与每一位来宾相拥抱。

“你见过在桃园里举办婚礼的吗?”

“你见过?哈哈哈——”

“现在的年轻人,真能翻新花样。”

“人家可不单单是年轻人,而是年轻人中的高材生,是佼佼者。”

“难怪啊!”

婚礼现场早早围满了亲朋好友,就连周边几个村的乡亲,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伙儿也都喜笑颜开地赶往桃园。

这片百亩桃园,归辛丽的父亲承包。辛丽家祖辈在农村,父亲早年做过一阵村干部,后来几个村合并,父亲不想再参与竞争,主动提出不做干部,转而自告奋勇承包下了村里的桃园,使得桃园规模一点点扩大。夫妇俩除桃子成熟期需要找几个帮手外,其余时间全靠两个人没黑没白地精心打理着。自小在桃树下奔跑撒欢的辛丽,一路跑出桃园,跑进了城里的名牌中学,与文博做起了同班同学。一道考入大学后,起先是同个学校同一学院,双双被保送攻读硕士研究生,从此一个是社会学专业,一个是文学史专业,不再同院,不再同楼,只剩下了同校。这十多年来,辛丽和文博谁也说不清,两个人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出双入对,反正在两个人的记忆里,似乎自认识的那天起,就再无法分开过。既然是这样,那一个“院”、一个“楼”,又怎能阻隔两股奔涌着的暖流。

上大学、读硕士,远离故土多年,辛丽和文博那两颗报恩的心,时时刻刻想早一天回到原籍,把学来的知识用到家乡建设上。由于上学期间已在各自的研究方向上小有成就,因此,辛丽、文博几乎没费太大力气,就分别被市里的两家研究机构录用。就在两个年轻人马不解鞍投入工作的时候,双方老人便紧锣密鼓商量开小两口的婚事。在老人们看来,这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情。

辛丽干脆利索:“没空,别来烦我。”

“不用那么急,可以过了这一阵再说。”文博他差不多的意思,但语气要温和许多。

背过老人,文博微笑着对辛丽说:“从今与老人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咱说话能客气点吗?”

“我说的是实话呀!我又没发脾气,怎么了?”

“不怎么,知道你一个搞社会学的,摸实情讲实话是职业要求,但社会交往不是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的啊!”

“知道你是搞‘文’的,鬼道理多。”辛丽扮给文博一个调皮相:“那好吧,咱们就先从彩礼商量起?”

“你,这……”一个突然反击,文博心里面直呼秀才遇见兵了。其实,理上面能不能说得清倒在次要,主要是“彩礼”二字一下触及到了文博的敏感神经。文博考入大学的前一年,父亲母亲先后下岗,多年里,夫妻俩东一榔头西一棒槌靠打临工维持生计,幸好文博他得到学校多方面照顾和帮助,总算一步步将学业修成。辛丽内心十分希望尽可能多地贴补文博一点,可又不能不顾及到文博的感受。的确,文博一次次当着辛丽的面直言:“只要有你在身边,硬挺也就多了力道,我能坚持住的。”这下,冷不丁听到辛丽她亲口提到“彩礼”,文博的心头很自然会猛地一紧。

见文博语塞,辛丽当即意识到这个玩笑话有点过了火,马上说:“喂,小帅哥,千万别瞎想啊!”文博凝住的神态看上去并未消融开来,辛丽只得拿出解药:“这么多年走过来,你还不了解,我是拿一点点彩礼就能绑定的人吗?”

文博笑了,不仅笑了,还乘机与辛丽嬉闹开,说:“那不一定。再说,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需要很多彩礼才能绑回你的?”

“你这又什么意思啊?”那么灵光的辛辣妹,居然能将文博的玩笑话当真?开什么玩笑!还没等文博抢先解释,辛丽已经自己打趣说:“估计你想讲,旧时候掀了盖头才能第一次看到新娘,现如今新娘子早就认识,可弄不好一辈子也看不透?”文博举起双手装作投降样,走开了。

别样的婚典场景,还有别样的装扮摆布,全都是那群大学同学七嘴八舌的创意,连同七手八脚的打造。影影绰绰的桃树下,配以零零星星的灯光,古色古香的油纸伞、精巧玲珑的花折扇,摆荡在碧绿与粉红间,水乡气息里的诗情画意,童话意境中的纯真浪漫,无不让人感觉扑面而来。一间被做成“大学生宿舍”的实景小屋,便是充当了“洞房”这一婚礼的最重要角色。忙碌中的文博发现,自己的这位心比天大的新娘,此刻却好像在观赏着别人家的热闹,只顾和同学们说着笑着闹着。

自从那次辛丽和文博猛然间说到“彩礼”之后,恩爱的情侣两人再没有提到过,但是,这丝毫影响不到双方老人彼此一来二往的商量再商量。文博父母主动提出:“孩子们毕竟已经回到了家乡,我们就不妨朝当地的通行做法来。”辛丽爸妈觉得也是,随大溜总归比较妥当,说:“那好吧,按风俗,走礼数,同时也要量力而行。”

四个开通的老人把辛丽和文博喊到一起,像是商议更像是告知,明确表示:婆家这边的彩礼,娘家这边的嫁妆,我们都要有、都会有,照你们年轻人的习惯做法,一边给一张银行卡吧,你们根据需要看着去筹办。

辛丽紧跟着来一句:“这个可以有,我还真用得上。”捂着嘴一乐,竟然又说:“我还一直以为你们会来个‘三斤六两’的彩礼和‘万紫千红’的陪嫁呢!”说完,自顾自一阵“哈哈哈”,把文博笑得连懵带晕,但是守着老人们,还要强打精神来支应:“咱在长辈面前,能不能不闹啊!”

与头一回提到“彩礼”后一样,辛丽在收到双方老人给的两张银行卡之后,又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照常搞她的社会调查,照常写她的调查报告和研究论文,自办的内部资料,当地的一些报刊,不间断会出现“辛丽”的署名。当然,辛丽的目标是国家级权威刊物,而且,登载以后还要打的响才行。再说文博这边,心里头的那面鼓,真正叫敲也不是,不敲也不是。时常还来回琢磨,不攀不比、简简单单装点一个小家,置办一场婚礼,也用不着老人们的辛苦积攒呀!怎么,辛丽她莫非将那银行卡当作压岁钱揣着吗?

辛丽和文博一直不结婚,不妨碍同学们一直有结婚的。眼瞅着当年同窗一个接一个地成家,又眼瞅着一个又一个开始带着孩子来参加婚礼,不过,辛丽、文博不急不慢、不温不火,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该弹该拨,该吹该拉,自有其美妙旋律。一个小女孩瞪大眼睛对着辛丽问:“阿姨,你都这么老了,怎么还不结婚生娃娃呢?”一桌子同学直接笑翻了过去。只见辛丽缓缓牵过小姑娘的手,笑盈盈地讲:“小美女,阿姨就怕生个小妹妹没有你漂亮,所以才不敢结婚呀!”有同学嚷嚷:“辛丽,你的辛辣变成蜜甜了,这是你心里想说的话吗?”“去你的,不看看和谁,我的箭当然要换成蜜啦。你要敢这么问我,看我不怼哭怼傻你才怪!”辛丽差一点就要上前去刮那同学的鼻子。

回到家,文博顺着同学婚礼上的热闹劲头,以及大家伙凑在一起的“红包”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向辛丽问到之前的那两张银行卡。

辛丽两眼盯着墙上的那幅画,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啊呀,有人到底憋不住了,没憋出毛病吧?”

“有人这不是怕憋出毛病嘛,有人要是真的憋出毛病,又得连累有的人哩。”

“这个回怼还算满意,够得上‘文’人的水准。”

辛丽肯定不会直来直去和文博他扯什么“银行卡”:“你说,上点年纪的人,既跟不上信息的步伐,更搞不清什么是‘顶流’,什么是‘饭圈’,怎么弄起彩礼、陪嫁来,照样能追赶潮流、节节攀升的。”

文博想,你绕题千里,我也只好奉陪从千里之外起步绕:“亏你还是做社会学研究的,哪样人为的事物能脱离‘社会’这个环境?”

“继续,我爱听。”

你爱听,我还不爱讲了呢!最主要的,文博早已不知多少次领教过对面站着的这位诡辩家,一讲多了,十有八九会被绕沟里去。

“你不讲?那我替你讲。你们搞文学史研究的,一定最明白,没有民风,没有民俗,没有民情,根本谈不到什么文学。对不?”

“好像是这么回事。”

“所有呀,民间流传千年的东西,应当全面看待、理性对待,哪个极端也走不得。”见文博听得认真,辛丽干脆演讲开了:“只要属于馈赠而不属于索要,只要是彩头的象征而不是买卖的筹码,那么,这彩礼就代表了一种礼仪,标示了一种庄重,就不能一棍子打死。”

“然后呢?”

“还需要‘然后’吗?然后啊,你也不可能一棍子打死。”

这时的文博,完全不再试图去提及“银行卡”,惟有沿着辛丽的思路,问:“你会不会研究、建议一个‘彩礼’的标准?”“没有标准,只有合适。”辛丽她若有所思,一字一顿地又说:“兴许可以用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这句古语吧。”

谈过来,论过去,这会儿确实没给绕沟里面去,然而,辛丽自始至终偏就不提“银行卡”,却又迂回环绕着“银行卡”转悠,这让文博怎么也找不到深入下去或者直击靶心的突破口,恍惚中反倒出现了两个“文博”展开的一场论战:“你难道在怀疑辛丽的为人和境界吗?”“我绝对没有,而且永远也不会怀疑,可是,婆家、娘家的两张银行卡千真万确是她装起来的。”“只要辛丽不犯浑,银行卡难不成自己会去闯祸?”“那倒不会。”“这不得了,你就安安心心做好准新郎啦!”

这对新人的婚礼,这个半乡土半海派、半东方半西洋的婚礼,在欢声笑语、冲天喜气中接近尾声。主持人高呼:“新郎新娘,比翼鸳鸯,龙飞凤舞,花烛洞房……”辛丽打断主持人,大声喊起:“我要加个节目,不然,我装着的这两张银行卡要笑蹦出来了!”全场的欢笑就像被摁了暂停键。辛丽她转过身,朝四位老人深深一鞠躬:“两位爸爸,两位妈妈,你们给儿媳的彩礼,你们给女儿的嫁妆,我全部收到了,并且将永久珍藏在心里。至于这两张银行卡,它们装在我身上这么久,让我在做‘彩礼’课题时,多了些切身感受,现在它们已完成使命,我和文博要恭恭敬敬地还给你们。对于你们的养育之恩,我与文博会在今后孝敬你们的日子里,一天天、一点点地奉还。”

辛丽的举动,辛丽的表白,把主持人感动得,竟然忘了“入洞房”仪式,跟着高喊:“我也再加个节目,就在前几分钟刚从网络上看到,我们辛丽新娘那篇评述‘彩礼’的论文,冲上了热搜,博得一片好评!”

掌声笑声伴着庆贺声,将整个桃园沸腾成一泓甘美。


【注释】“万紫千红”、“三斤六两”:系一些地方形容彩礼、陪嫁的说法,意为一万张紫的(50元面额)、一千张红的(百元面额);百元大钞的重量为三斤六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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