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雨，突然间变得大起来。

默默姑娘快步走进融媒体中心大厦一侧的长廊，回身抬头望了望天空，密匝匝的雨丝在大厦霓虹灯光的映衬下，增添着几分绚丽和柔媚，这让默默紧张的心情得到极好的舒缓。姑娘她甚至想到，人们通常总以为，这天上的雨，习惯在上班下班的时间段里变大，这是为什么呢？默默自顾自地笑笑，估计不会与“墨菲定律”有关，人们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无非是在这个时间段会引起大家更多的关注，因而留下相对深刻的记忆，仅此而已。

默默，你一个姑娘家的，这当口还真能七想八想，你不会忘记是来做什么的吧？

“姑娘，你是来参加面试的吗？”门卫保安和气地问。

“是的，师傅。”

“在26楼呢，祝你好运！”

“好的。谢谢师傅。”默默想都没想，朝保安鞠上一躬。姑娘她绝对不会忘，自己是来参加招录面试，面试顺利过关后，就将入职文化旅游融媒体中心。

姑娘起初的名字不是叫默默，而是末末。末末的爸爸妈妈，都是恢复高考后首批考入大学的幸运者。说幸运，比较委婉动听，实质上，说侥幸或许更为真切。末末的爸爸、妈妈入学时，都已20大多，就是这个岁数，突遇喜从天降迈入大学的门槛，搭上有可能彻底改变一生的末班车，岂不是不幸中的万幸！正因此，结婚不久，丈夫提出：“咱俩以后生下宝宝，无论是男是女，都取名‘末末’。”妻子马上明白丈夫的用意：“好。这个名字不仅有特殊含义，字型、发声也不俗套。”末末的妈妈文文静静，生末末之前，怀里捧得最多的就是书本，自打生下末末，除去怀抱宝宝外，还是书本。末末的爸爸同样一向喜爱读书，可按他的说法，书不能存在肚子里，坚决要吐出来。从中学学生到下乡知青，从农村当社员到回城做工人，再从高校学子到中学教师，处处有他演绎书中人物、书中故事的舞台，终于成就一个里里外外的“大活宝”。小末末带着爸爸妈妈酷爱读书的遗传基因呱呱坠地，又在“大活宝”的熏陶下一天天长大，日益显现出大多数孩子的那种聪慧机灵，更渐渐表露出在一般孩子身上不多见的幽默滑稽。上幼儿园时，就能学着爸爸的腔调，缠着黏着给老师讲笑话。一位老师拉着末末她妈妈的臂弯，说：“末末妈，我给你讲。”

“怎么了？老师。”

“你家末末太逗啦，我们吃饭时候都不敢去想末末讲的笑话，就怕呛着噎到。”

“哈哈哈，这小丫头让我们也拿她没办法。”

“没关系的，老师们都喜欢她。小末末今后一定很出色。”

待到二、三年级时，末末尤其展现出相当的幽默天分，偶尔抖开的笑料包袱，很快就能传遍校内外。夫妇俩一番商量后，干脆将“末末”改成“默默”，学校老师也说应该这样改。不过，爸爸妈妈转而发现其中不便明言的问题，这当然不是指“默”字的笔画过于繁多，而是弄不好会写成左右分家。爸爸只得再三叮嘱默默：“写‘默’字时，记牢要把左右两个部分挨紧。”默默放学回到家告诉说：“学校老师也叫我千万把‘默’字紧靠着写。”爸爸妈妈笑呵呵，说：“那是呀，说明爸爸妈妈和老师的话都是对的，你要牢牢记住。”默默摇晃摇晃小脑瓜，“咯咯咯咯”笑得好开心，两条小辫子跳动得活像一对欢乐的舞伴儿。从此，“默默”便在默默中伴随着默默，一路从小学到中学，再从中学到大学。

在长廊里，默默姑娘她趁稍加歇息的空，整理整理着装，平复一下心情，找找临场的感觉，这些对仪态仪表的展示十分重要，而仪态仪表又直接影响着面试官们那里的印象分。陆陆续续赶到的帅哥靓女们，肯定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默默不用去数，早就知道有好几十，因为这次正式录用的，连采编带技术保障共有20多人呢。那面试的阵容，想想都叫人振奋。

三个月前，默默硕士研究生毕业。从早到晚日复一日，爸爸妈妈与默默提得最多的，就是找工作。爸爸问：“简历投过多少家那？”默默笑而不答。妈妈问：“自己中意的职位多吗？”默默扮个鬼脸。

“你这丫头，问你话呢！”爸爸难免会着急。

“噢。”默默看上去认真很多：“投了。”

“问你投了多少家？老话素来讲的东方不亮西方亮。”

“老话还素来耻笑齐女两袒呢！嘻嘻。”

当父亲的见女儿来回不给你入正题，只好作罢，拿她没办法又不是一回两回。但是，知女莫如父，要说对自己女儿有太多担心倒也不会，孩子的学业、心志以及对职业的追求，夫妇俩一向细细观察着，女儿她心里不会没盘算。

父亲这边刚刚放下话题，女儿却突然说：“老爸，我打算入职第一年挣10万元，第二年挣20万，第三年挣50万。”

“啊呀，姑娘，你的口气不小哇！”爸爸惊呼，妈妈在一旁直乐。

默默一脸的敬重：“老爸老妈，你们不口口声声要我‘挣’口气吗？”

爸爸一手抹了抹稀落落的胡子茬，一手招呼女儿打住：“你挣口气挣得很累，还是先歇口气好不好。”妈妈索性上前双手捧紧女儿的脸：“你这鬼丫头，我们供你念书，是让你来和我们耍贫嘴的吗？”一家人乐不可支。

面试区被布置在会堂的主席台上，面试官们分左右两侧就坐。距离主席台稍远的会堂后半部，设有观摩区，参加观摩的，有融媒体中心的领导、资深编辑记者，还有人力资源部门的官员。主面试官正在做指导性、引领性讲话，突出强调面试纪律，讲得都非常简短明了。在默默看来，发令枪转眼就会打响，只待自己向目标奋力冲刺。

大学阶段，默默读的是新闻专业。早在上初中时，默默就曾报名学当起小记者，跟着媒体的记者大哥哥大姐姐们，去过不少新闻现场，还多次拿起话筒，有模有样地站在镜头前做现场报道。默默由此喜欢上记者这个职业，看到“记者”二字就有种眼热心跳的冲动。对女儿的兴趣选择，爸爸妈妈绝无半点干扰和阻挠，只有悉心支持与参谋。如愿考入大学，住到同一寝室的姑娘几个，别论情味志向，就连天性禀赋乃至讲话嗓门大小、语速快慢都大同。本来就有“记者眼里无生人”一说，这几个未来记者挤在一个寝室，还不三分钟热络成亲姐妹。才过两三天，就说到“默默”这个名字，默默向姐妹几个讲到如何由“末末”改成的“默默”，姐妹们都说有个“大活宝”爸爸真好，真值得羡慕。不过，当默默提起爸爸和老师都再三叮嘱别把“默”字写分家时，姐妹们顿时差一点笑岔气，默默瞬间反应过来，追着几个就狠狠拍打嬉闹。疯完闹够，有个姑娘半真半假地朝默默讲：“古文里‘嘿’也作‘默’，以后就叫你‘嘿嘿’。”

没等默默表态，另一个室友凑上来说：“‘嗨’还同‘嘿’呢，不如直接叫‘嗨嗨’。”

这一提议，立即得到所有人赞同：“就是就是，‘嗨’字的发音，在英文里又有亢奋的意思，正好也是当下的时髦用字。”

一屋子的叽叽喳喳，默默内心并无反感，但脸面上却佯装不悦：“你们去嗨，拼命嗨，我还做我的默默。”

大学还没好好上够，不知不觉又到“考研”跟前。同学们眼里的热门专业，大多是“财经”、“体育”、“娱乐”，也有部分同学倾向“时政”、“农业”，默默盯上的则是“旅游”。同学们不解，老师们倒认为默默的选项很独到。

主面试官点到默默的名字，默默三步并两步走到面试席，稳稳揿下那神秘按钮，电子屏幕上随机选定并闪出答辩题：“你以为，如何才能将一篇游记写好？”

学新闻，做记者，这个“记”与“游”有着天然的亲近。正是头脑中牢固确立着这样的观念，默默当初铁定心，要在研究生阶段攻读旅游专业。她要运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再去研读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这两部大书。心志决定斗志。默默在研究生各科学业上，舍得用足精力下够功夫，狠吃下苦头，很快在同期学生中崭露头角，越发受到导师的赏识。那次，导师给出旅游业界流行的一个噱头讲法“南京看石头，苏州看桥头，上海看人头，杭州看丫头，绍兴看船头”，让学生们据此撰写一篇短文。其他同学都按一般做法，主要描述各城市的不同景观特点，诠释吸引眼球之处。唯独默默，出人意料地拟出《哪也不看才叫派头》的题目，文字对旅游市场上种种不尽人意的现象，进行揭露和鞭挞，同时还对旅游管理方面存在的缺陷、误区，做客观分析，对症下药。短短一篇千字小文，那别样的视角，那清新的观点，那鲜活的语言，令导师连连称妙，让同学们津津乐道。紧接着，“流行讲法”加上默默文章的“题目”，合而成为一个新的段子，在全院、全校流传开来。

这会儿，默默必须用最快的速度作缜密思考，清晰给出写好游记的解决方案。默默亲切地向面试官们一鞠躬：“各位考官，说游记，不能不说到游记奇人徐霞客，我国旅游日5月19日，就是《徐霞客游记》的开篇之日。那么，徐霞客写游记的模式，在当今到底还有几分效仿价值呢？

面试官们被默默的“问号”所吸引：瞧瞧这位姑娘怎样解答。只听默默不紧不慢地讲道：“徐霞客徒步跋涉，足迹遍及大半个中国，高山、大川，大多人迹罕至，换言之，全是没经开发、没被允许通行的线路，那一旦发生状况，会不会因涉嫌危害公共安全而接受处理？一个人担着这看上去破旧不堪满是尘土的行李，露宿街头、蜷缩破庙，假若偶尔为之，那或许能钻个漏缝，数十年间常常如此，怎能保证不被收容关照。还有，现如今早就具有地理、水文科考领域的众多专业团队，再凭一己之力去付出那份艰辛，已经很难体现其实际意义。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继续按徐老先生的路子去游去记，显然既无可能，也无必要。”

这般的答辩风格实不多见，有几个面试官相互间不停交头接耳，他们都在期待眼前的这位面试者给出怎样的新奇答案。默默依旧滔滔不绝：“这就难怪，眼下我们所能读到的游记，大致是这样的套路。”说到这里，不知为何，让人发觉默默她不由得想笑。“各位考官，现在写游记，似乎就是这样的套路，首先是时间、地点，行程表上都印得清楚，特别是时间，本就不必用具体日期，写‘初春’、‘盛夏’、‘仲秋’、‘隆冬’，更具文学色彩。其次是人物、事件，不是有旅游手册吗？如果感到不够详细，上网查呀！需要当场用心听仔细记的，就数导游嘴里的八卦。那也没什么，反正是八卦，若是记不准，大可以在八卦的基础上进一步八卦的。最后就是旅游的经历和心境，自己的经历、个人的心境，还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人们都调侃旅游是‘上车睡觉，下车拍照’，不奇怪么，写出的游记还不依然棒棒！其实，有那么一些的能手、高手，恐怕无需‘游’也照常‘记’。”

“各位考官。”默默顿了一下，进而说：“正因为游记有了套路，所以就难免千人一面千篇一律；正因为这样……”默默决定变一变语调，郑重点再郑重点：“本人一旦荣幸地被录用，唯一纠结的是，自己还敢不敢去触碰‘游记’这个体裁，自己会不会成为千人一面中的一分子。可以让我放心的是，融媒体中心有一大批资深前辈，有许多我仰慕已久的老师，自己定当虚心求教，迎接挑战，取得突破。谢谢！”

周围一片宁静。面试官们有的绷着脸直点头，有的竟然紧捂住嘴，是怕笑出声来？说不准。主面试官笑盈盈地对默默讲：“还剩一点点时间呢。我们知道，作为参加今天面试的人员，你们最近以来，肯定对职场、职业，谋职、履职有过很多思考。请你用一两句话谈谈自己这方面的感受。”

“嗯？主考官给的是题外题吗？那也马虎不得。”想着，默默不经意张嘴笑了笑，凡见过默默这种微笑的，除开爸爸妈妈评价是“傻乎乎、怪兮兮”之外，其他人都会中下“有点调皮、心底纯粹”的印象。默默带着微笑极富节奏地说：“职场这个舞台上，确实总会有一束明亮的光，可当你老想追着这束光的时候，是很难把戏演好的。只有当你的戏出彩时，这束光才会投向你。”面试官们纷纷颔首赞许。

那一大片观摩区里，不知是谁忍不住鼓掌，旋即掌声响彻整个会场，面试官们也破天荒跟着鼓掌。认可称道的掌声中，融媒体中心总编辑缓缓拿过面试人员名单，在默默的名字后面，轻捷地写下：姑娘不娘。

之后不久，融媒体中心的各个发布平台上，从纸质报刊到网络社区、从广播电视到手机客户端，频频登载署名为“沽良布良”的作品，以耳目一新的选题、不落窠臼的体裁、匠心独运的章法、隽秀飘逸的笔调，招引着越来越多的热情追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