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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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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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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嫌犯”

城市的高架桥,恰似一架巨大的神来乐器,新一天的交响乐章渐渐奏向高潮部分。高架桥的侧旁,是一处偌大的建设工地,零落闪烁着疲倦的光亮,连夜浇注的工人师傅们兴许刚刚睡下不久,黎明前后的那个时间段里,定然能给予他们最最香甜的美妙享受,这不,一字排开的几座二层板房中传出的鼾声,足可以盖过高架桥上的交响乐声。

“啊呀!”一个大声的惊叫,刹那间搅翻板房区的香甜。

“快,有人摔倒啦!”强子第一个奔跑至板房楼梯口:“看来摔得不轻,谁过来搭把手。”

“小伙儿,磕着头没有,脑子清醒的吧?”

“刘师傅,头没事,只感觉浑身不太听使唤。”伤者回应道:“扶我到宿舍,一会儿应该能缓过来的。”

“刘师傅,还是打‘120’吧!”

“‘120’哪有我背过去快,一共就几百米远。”强子说话间已将伤者背出好远:“你们来几个帮着招呼一下就行。”

“强子说得有道理。”刘师傅,也是这个工班的班长,一下拽拉过几个工友,快步跟上强子,一齐朝医院跑去。

急诊挂号、拍片、诊断,跑前奔后一阵忙乎。还算幸运,伤者只是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并未发现有骨折,但医生同时建议,需要留院观察24个小时。虽说惊魂乍定,可是工友间已嬉笑调侃开:“你大清早捡多大个黄金元宝,激动得五体投地?”“咱们工友一场,捡了黄金元宝得大家分享,不兴吃独食的。”“哈哈哈。”伤者停住笑,说:“黄金没见,黄豆倒是见的,可根本没来得及想捡是不捡,就一脚踩上,四脚朝天。”

“黄豆?”

“是呀,是黄豆。”

伤者留院,按下不表。话说工友们跑回板房的头一件事情,就是搜寻,或者说捉拿黄豆这个祸首。果然,板房楼梯口周围,东东西西散落着许多粒黄豆。工地上哪来的黄豆?对,伙房,只有伙房。然而,找到祸首、祸源,都不能表明已经找出“嫌犯”,唯有黄豆的搬运者,才是这桩祸事的“嫌犯”。

“你说,会是谁把黄豆撒在楼梯口?”

“这怎么讲,不敢瞎猜。”

“谁会故意使坏,不可能的。”

“不是使坏,为什么偏偏撒在楼梯口?”

早餐时分,工友之间很自然地进入到这个话题。既然工友们纷纷议论开,那作为这个工班的班长,刘师傅不能不来回寻思着。刘师傅并不担心真的有人故意出损招使坏,这绝不可能。担心的是,工友们会很快把怀疑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徒弟强子。其实,刘师傅听到的议论,仅仅是工友们认为可以让刘师傅听到的,而不能让刘师傅听到的,同样于第一时间在工友们中传播、发酵着。

“黄豆肯定不会自己从伙房跑到楼梯口,又是谁弄过去的呢?”

“你还真考究,讲什么‘弄过去’,纯粹就是缺德使阴招。”

“哎,哎,你们说,谁最值得怀疑?”

“怀疑个啥,一准就是他,‘捣包’呗。”

“就是,就是,不是他的话,哪能这么巧,让他最先遇见人家摔倒。”

“还充好人,我看就是做贼心虚。”

“你们小点声好不好,这种事情,没有铁证是不可以胡乱猜的。”一个年长些的师傅跑过来制止:“摔一跤本来没大事,别再因为瞎议论惹出大事来。”

“捣包”,是工友们送给强子的绰号。这支施工队伍进入工地没两天,按项目部要求,各班组都要开展一定的技术培训。其间,刘师傅恳切地对大家说:“不同的工程有不同的施工要求,请各位师傅多上点心。”刘师傅瞄了一眼成片的年轻人,又说:“我们中间,年轻的师傅不算少,这是优势。年轻人学新东西快、上手麻利,但前提是要虚心学、认真学,不学则无术嘛!”

“师傅,我能弱弱问您一句吗?”强子是刘师傅一手带出来的泥瓦工,头脑灵活,肯吃苦钻研,他砌的砖缝横平竖直,阳角阴角光滑平整,谁见谁都夸好。唯一让师傅头疼的是,这个徒弟整日里没大没小、没轻没重,用刘师傅的话说是“没正经样”。这个时候,强子有话问自己,还“弱弱”的,刘师傅想,“你小子还能有什么成形的好话?”但当这么多人的面,又不便去堵徒弟的嘴,只得说:“你想问什么?强子。”

“师傅,您说得很对,我们年轻人的确不能做不学无术之辈。不过,师傅,我一直很纳闷,那些个罪犯都声称自己不学法、不懂法,可他们怎么就会犯法的呢?是不是属于不学有术啊?”

刘师傅马上意识到必须治一治这个浑小子徒弟:“我晓得你从小就喜欢滚的,也是不学有术吧?”

“对呀,怎么了?师傅。”

“不怎么,我只要你立即从这里滚出去!”

满屋的哄笑声中,强子大摇大摆迈着四方步走开,还居然不忘记向工友们挥挥手。刘师傅直戳着徒弟的背影,一脸的哭笑不得。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捣包”的声望远在“强子”之上。

有人无端跌伤,让几个愤青级的年轻工友很是看不过,不约而同想到并组织起一个特别行动:捉“嫌犯”。分工一组负责悄悄盯住“目标人”的一举一动,另一组则承担楼梯口等重点部位的暗中观察。次日汇总情况,“目标人”无异常,楼梯口却再次出现散落的黄豆。这令行动组大为困惑。“难道另有其人?”“莫非我们有疏漏没盯紧?”

“你们说的这些,都是处在同一个惯性思维上。”听有工友这么一提醒,其余人都觉得十分在理:“那你有什么考虑?”“我以为,无论做什么、怎么做,都不应该绕开刘师傅。”“对,对,我们几个私下行动,是不太妥当。”

刘师傅闷头抽烟,静静听几个年轻人小声叨叨,末了,说:“我怎么也不会相信,咱们班组里有人故意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那小子尽管很捣包,但他的人品我心里有数。”年轻人们面面相觑。听刘师傅继续又说:“我不大主张你们几个忙乎着抓什么现行,不过,我思来想去,你们真想做的话,倒也有它的用处。”年轻人们一声不吭,以期待的眼神望着刘师傅,断定班长他必然有所点拨。班长说:“一来可以排除嫌疑,再不用互相猜忌;二来嘛,假如,我是说假如,真的是那小子手痒痒做了出格事,正好也能凑这个机会,让他好好接受教训,改掉那捣包的臭毛病。”

“刘师傅您讲的这些,正是我们心里面反复想过的,可老也理不清个头绪,这一下算理清啦。”

“是啊是啊,强子哥都能拿自己的老婆开涮,平日里的瞎闹劲大家都有领教,也理解。一事归一事,我们也不愿意承认强子哥会拿工友兄弟的饭碗根开玩笑,就是想找个心里头的踏实。”

刘师傅不停点着头,若有所思。

伤者在强子的搀扶下,一崴一扭回到工地板房,刘师傅上下打量一番,一拍伤者臂膀,说:“兄弟,边歇边恢复吧。”伤者颔首笑笑,刘师傅瞬间感到自己把该说的话弄颠倒了,赶紧又讲:“放心好啦,你的定额工友们帮着分摊,安心养两天。”

工地上繁忙照常,工友们你忙我也忙,然而,“摔伤”一事,犹如泥瓦刀下的砂浆,翻了又平,平了又翻,不时在工友们眼前晃悠。“一个人摔跤,大家伙跟着受累,这叫什么事儿!”“这就算过去了吗?再摔一个,我们再多干一份呀!”“行啦行啦,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不该这么快忘记头盔里撒尿嘞。”“呵呵,这么说,有人已经习惯做自食其果的实践者咯!”

高层基础加地下3层通过验收,刘师傅所在班组荣获进度、质量双第一,刘师傅自掏腰包为全组工友加菜加啤酒,数十人欢腾大半宿。是白天劳累过度睡蒙了头,还是啤酒稍稍多喝上了几杯,强子他半睁半眯着眼睛大喊“快憋不住啦”,顺手捞起个头盔一路开撒。次日清晨,头盔主人揪住强子要去找刘师傅评理,强子猛一甩手臂:“多大点屁事,咱俩头盔换过来不就得啦!”哪知对方不依,说:“换头盔是必须的,但这事也要叫刘师傅知道,不然,下次还保不准犯什么浑呢!”

刘师傅上来就一句:“又是那捣包玩意儿。”接着又说:“小兄弟,你刚过来,可能还没听说强子他更多的捣包稀罕事,和那小子,你也犯不着太去较真。”回到工友中间,头盔主人把刘师傅的话一学,有人忍不住凑上来,一口气告诉说强子的一件奇葩事:“前一阵,强子的老婆来工地,两个人关上屋门好一会儿才出来,大家伙戏虐道‘强子哥,那美女是谁呀?和你这么亲热。’强子头都没抬,淡淡一句‘还能有谁,孩子他小姨呗’。”头盔主人当即后悔莫及:“早知道强子哥这么能闹,我才不会为这点事跟他顶上。”

行动组的几个年轻人,依旧完成着当初的计划,不同的是,自当听过刘师傅那一番引导性话语,让他们的行动方向变得更为明晰。

“抓紧,那人离开宿舍挺长时间了。”

“动静小一点,千万千万!”

轻点,再轻点。几个年轻人刚刚走到一半,骤然间发现楼梯拐角处坐着个人,简直就是同时,那人一个回头,若明若暗中,目光与目光都快要撞出火花。几个年轻人迅速转身折返,身后仿佛传来微微一声冷笑。

早餐时间本不宽裕,工友们却并不急于进食堂,而是拥在食堂门口观看一则告示:“有人不是要捉‘嫌犯’吗?请看过来!”文字下方,是一幅彩色打印图片,图片上,几只老鼠正在那个为大家所熟悉的楼梯口,忙碌地搬运着黄豆。”

伤者一手挽着刘师傅,一手拉着强子,笑盈盈朝众人一个鞠躬,说:“这次我意外摔了一跤,多亏各位师傅、各位兄弟的关照。这一跤摔得值啊,摔碎了误解,摔牢了友情。”说罢,照准强子锤过一拳。两个人笑开,众人笑开。

刘师傅一把扯住强子,拉向一旁,翘起大拇指:“真有你小子的。”

“是师傅教导有方,不,可能是。嘿嘿。”

“说正经的,这件事也该让自己长长记性,改改那些臭毛病。”

“是,师傅,徒儿保准痛改前非。”

“嗯,这还差不多。”

“不过……”

师傅随即警觉,问:“又怎么啦?”

徒弟咧嘴呲牙:“不过,师傅,那万一改痛了前非,还能接着改不?”

“不能改,我就劈了你这个熊货。滚——”师傅吼着,抬腿便要踹将过去,差一点——每次总是差那么一点——就要真的踹到。

徒弟他“欧,欧,欧”几声,捂着屁股,“嗖”一下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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