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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永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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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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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个耀艳呛咚呛

 

仲春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明媚暖洋,校园大门口的这棵迎客松也显得格外热情,冲着强子和东子两兄弟,又是颔首微笑又是招手致意,如同见了老朋友一般。可不是老朋友,强子、东子他们从初中到高中,有满满6年与迎客松朝夕相处的时间。眼下,校园大变样,不变的是,这棵迎客松岿然不动。距离班主任与自己约谈的辰光还有20多分钟,两兄弟决定先去拜访拜访另一位老朋友,那片安如磐石的樟树林。

几场春雨,催促着樟树争先恐后更换新装,变红的树叶渐渐褪去,绿色的嫩叶不断冒出。强子和东子早已熟睹了这一奇观。记得当年,男同学都将此景象形容为红叶里开出了绿花,女同学则反驳,分明是绿叶中绽放着红花。东子朝强子一个甩头:“强子,还能找到你的‘到此一游’吗?”强子满不在乎,轻描淡写:“早长爆啦,那时候就不舍得下狠劲,只轻轻划了一道。”东子故意取笑:“怎么,还要夸夸你的仁慈?”强子顺嘴就来:“你好,你文明。我的‘到此一游’还能长满没了影儿,你刻在人家坐位上的可是永‘痕’呢!”强子这次用“人家”代替了“女同学”,东子也还领情,马上扯开话题:“现在又到了为捣包孩子擦屁股的时候啦。”强子笑笑:“谁说不是呢!走吧,时间差不多了,早晚得让班主任弄一脸黑。”

往上数几辈,强子和东子两家就同住一条街,弄堂口对着弄堂口,屋子门望着屋子门。前些年老旧小区拆迁改建,两家又成了前后楼,楼道口对着楼道口,推开窗户拔直喉咙一喊,要么抬起手臂一摇晃,就可彼此间保持着热络。

两兄弟自小喜爱吹拉弹唱,中学毕业时,正赶上市里成立一个新的戏校,两人一合计就报了名入了校。戏校分配,强子留在市剧团,东子分到了区里的剧团。由于兄弟俩的这层特殊关系,没多久,强子被圈内叫成了“呛咚呛”,东子则被喊成为“咚呛咚”。“呛咚呛”与“咚呛咚”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张罗个人终身大事,很巧,又找了一对好闺蜜。闺蜜俩从小学到大学一路同学,又一起分配回到原籍地。市剧团“呛咚呛”的妻子在区一中,区剧团“咚呛咚”的妻子在市实验中学,两所中学都是当地又响又亮的名校。

强子老婆她待人热情,礼数周到,只因为强子比东子稍大几天,所以,当仁不让扮起嫂子的样,对,是范儿。东子时常朝嫂子眉开眼笑的,说:“我和强子是好兄弟,但自小没有称过兄道过弟,猛地喊嫂子嫂子的,是不是有点突兀?”

“你们没大没小不兄不弟,那是你们不懂规矩,嫂子就是嫂子,嫂子就得立出个规矩。不信,去问问我的弟媳,她能不叫我嫂子么?”

东子老婆她一愣神,赶忙说:“都听嫂子的,就该按规矩。”

嫂子高调论“嫂子”,好像不光是在乎这嫂子的名分,给人的感觉,“嫂子”就该是老领,就该是大拿。换个讲法,就是该碾压一切,就是该傲视所有。结婚没多久,妻子就开始在强子耳边嘟囔:“从上一代人讲,这边老爷子的级别要比东子他爹还高,可离休待遇反倒不如人家,谁让人家摊上个好系统好单位。”

“喂,喂,老婆子,你瞎比什么呢?我们可是最好最好的好兄弟。”

“谁瞎比了?正因为是好兄弟,正因为知根知底,才有得比。你和一个不相识的,想比还比不着呢!”

强子连忙转弯找个话题:“做嫂子的要有嫂子样,风格要高,气派要大。”

“我做嫂子的,至少不能看上去让别人压过一头。”

强子摆摆手,意思是,罢罢,我说不过你。

事情明摆着的,嘴巴上说得过说不过其实并不要紧,紧要的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就分不出个谁高谁低。该着让嫂子犯难吧,目前的情形,还真正叫越比越糊涂,越比越分不出一个高低上下。强子的呛咚呛,在市剧团是硬梆梆的台柱子,可东子的咚呛咚,在区剧团是个不大不小的副团长;嫂子本人当上了区一中的教导主任,可东子媳妇她,在市实验中学是众所周知的名教,职称评定更是跑在了嫂子的前头。

好在两家的两个儿子,呱呱着接连坠了地。强子的儿子取名叫“荣荣”,东子的儿子叫“耀耀”。嫂子和弟媳,每每怀抱儿子乐不可支。嫂子脸一怔,话里带着几分庄严:“荣耀荣耀,荣荣耀耀,荣个耀艳呛咚呛。”

弟媳她从来都是有口无心大大咧咧的,顺竿爬了句:“那也可说成是耀个荣光咚呛咚。”“呛咚呛。”“咚呛咚。”行了,儿子就是一个用来比较的重要参数,从此便正式掺合了进来。

这个时候,嫂子自然是把更多心思放在了两个儿子身上,两眼紧盯那架比较的,确切讲是较量的天平。荣荣穿的衣裳不能比耀耀旧,牌子更不可以比耀耀的差。耀耀的玩具不能比荣荣更多,花样更不可以比荣荣时尚。那天,下班一进门,妻子第一句话就问强子:“你注意到刚上市的大大泡泡糖吗?我发现耀耀嘴里吹的好像就是。”

“泡泡糖吹吹爆爆,有什么大大和小小的差别。”“那不行,孩子们肯定会比较的,不能叫荣荣觉得受了委屈。”

强子一撇嘴:“整天琢磨你的‘呛咚呛’吧。”

妻子立即怼回一句:“兴你唱‘呛咚呛’,不行我琢磨琢磨啊!”

强子不再接话,习惯性地摆摆手。妻子见状一把拽过儿子,说:“荣荣,妈妈问你,耀耀吹的大大泡泡糖好不好?”

“好,我也要吹大大泡泡糖,大大……”荣荣边说边双手双臂比划着大圆圈,用力过猛一个后仰,一屁股蹾在地上。一家三口笑得前仰后合。

转眼工夫,荣荣和耀耀进了中学。

小兄弟俩很仿老兄弟俩,直呼其名惯的:“荣荣,你发现了吗?”

荣荣随手递给耀耀一粒口香糖:“发现什么?”

“有好几个同学骑上山地车啦!”耀耀很是纳闷,荣荣他真的没发现吗?

“这个呀,要不咱俩也请示请示买一辆骑骑!”

听荣荣这么快上路子,立时兴奋不已:“那太呛咚呛、咚呛咚了耶!”耀耀竟然还做起敲锣打鼓的手势。

四个大人怎么经得住,否,是怎么忍心让两个孩子来回磨牙,马上就一口答应:“买,买。”东子媳妇眯着眼瞅了嫂子一下,冷不丁来了句:“必须的。”

山地车的品牌一样,款式和价格肯定也完全一样。耀耀抢先认定了橘黄色,荣荣原本在妈妈建议下打算选宝石蓝颜色的,但这个当口已没了主意:“妈妈,橘黄色耀眼是耀眼了点,也蛮好看。”

妈妈没来得及理会儿子的话,转身问弟媳:“弟妹,你们家耀耀只喜欢橘黄色吗?”弟媳漫不经心:“谁晓得那,随他便。”

当嫂子的不敢马虎,心里快速琢磨,孩子们不就是比个鲜亮炫目吗?宝石蓝虽然讲显得大气端庄,但色调上确实暗很多。于是说:“那好,耀耀喜欢的,咱荣荣一定也喜欢。”

大人们嘁嘁碴喳的空里,两个孩子已各自扳起了一辆橘黄色,兴冲冲地奔店外而去:“你们结账吧!”

那天晚饭后,儿子分秒必争去关门写作业,强子夫妇仍旧是散步一圈。妻子突然间说:“你没觉得荣荣最近几天特别乖,小嘴巴也特别的甜?”

“啊?是吗?”

“什么呀,你整天稀里马虎的,还能多关心点哇?”

“有话直接说,费那脑子。”强子并没有埋怨妻子的意思,只是不太喜欢弯弯绕。

“我早注意到了,耀耀又换了一辆自行车。”

“真的啊!”

“待会儿回家,你一问儿子就什么都搞清楚。”妻子也没再责怪丈夫,而是想让丈夫打头阵,自己借个东风。

一听是打问自行车的事,儿子顿时两眼放光:“耀耀换的是公路自行车,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都换了,现在时兴。”儿子停了停,声音小了许多:“就是挺贵的,快3千块呢!”

“荣荣,你就说你想不想换吧。”做妈妈的因为早有思想准备,这时已按耐不住,反倒是在积极鼓动着儿子。

“当然想呀。”儿子更是喜形于色:“山地车刚褪了一点光亮,爸爸骑也合适的。”

“那就不用你再操心。”夫妇俩几乎异口同声。

离开中学校门整整20年,强子、东子两兄弟头一回一起返回母校,出乎意料的是因为同被当年的班主任约谈。班主任教自己的时候,30出头风华正茂,如今两鬓飘霜又教起了自己的儿子。那副近视眼镜的镜片明显又厚了一些,但班主任他依旧是开口必先笑:“如今喊你俩是强东,还是东强那?”强子和东子争排序的笑料,班主任还清晰记得。强子忙不迭接上老师的话:“老师,我们俩早就不联合署名,我现在号称是‘呛咚呛’。”说罢,强子特意来了个亮相动作。“哈哈哈,有点意思。那这位一定叫……”没等班主任说下去,东子同时跟着喊出“咚呛咚”。

“言归正传。你们的那两个小子呀,怎么跟你俩那时候一样的德性!”班主任一乐:“别误会,其实不是多大的事。”强子、东子猛一紧张,又接着放了松。

“老师,老师。”强子、东子心里还是急,意思是老师您赶紧说什么事呗。

“两个孩子不是骑着新自行车吗?被同学不小心刮蹭了一下,非要让同学来赔偿。”

“啊?有这事?”

“孩子嘛,认真点是没有错的,但这显然属于太过较真啦。”班主任言简意赅,贴心又得体。

“我们一定狠狠说说他俩。”强子说着,东子点头附和。

班主任笑笑,又说:“如今的孩子都不简单呐!对方冲荣荣和耀耀说了,赔偿可以,但要先让公安交警作认定。”

两个当爸爸的相互对视了一下,忍不住讲:“同学怼得好。”强子接着朝班主任说:“老师,要不让荣荣和耀耀给同学赔个不是道个歉吧?”

“那倒不必了。我们的本意就是让孩子们懂得,据理力争的同时,还要学会生活中的谦让和宽厚。这个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凑个机会可以当个例子,多启发启发孩子。”

“一定的,老师。”强子、东子,这才完全理解了班主任的用意。

是第一次的约谈要领得当?是第一次约谈的效果显著?刚刚过去大半年,班主任再次约谈强子和东子,电话里已讲明:“过来一趟吧,还是自行车的事。”

“不用说,这次必定是为那辆‘死飞’。”强子和东子嘀咕着就进到班主任办公室。“又会是因为自行车闹什么纷争呢?真想不出。”“想什么想,几分钟后就全知道了。”两兄弟好比说上了对口。

这天放学路上,荣荣恰巧遇见爸爸,带着点小神秘说:“老爸,看见耀耀的车子吗?”

“哦?又换了?”

“嗯,是‘死飞’,老贵老贵,可是当下最拉风的。”儿子故意来了句:“别告诉我妈妈噢。”

“你小子,跟我耍花招。心里不知多痒痒,还想让我们先开口。”

“好老爸怎么能弄儿子下不来台呢!”儿子一吐舌头一个鬼脸。

“说不定你妈妈早就知道。对了,什么叫‘死费’?”

“不是‘死费’,是‘死飞’,就是运动比赛的那种,没闸把没铃铛,不能反蹬只能前冲的……”

老爸拦住儿子的话头:“你别再多费口舌,不就是像女人们的时装,用料越少标价越高呗。你说半天,还是‘死费’嘛,死费钱。”

儿子见爸爸调侃开,也不再拘束:“老爸,我向您保证,我绝对没有想过要换,除非……”

“除非你妈妈要比?”强子话一出口就有点后悔,怎么可以守着儿子这般讥讽。

“嘿嘿。”儿子知道老爸没什么恶意。

一进家门,妻子满脸不悦。强子忙问:“什么情况,学校那边发生不开心的事?”

妻子直接大声嚷嚷:“隔壁楼洞几个多嘴的,说我最爱跟人攀比。比比怎么了,又没违法,碍着他们了吗?”

“好、好,比、比,有比较才有动力,是不是,老婆子?”

“去你的。不过,你说的没错。”

“哦?”

“哦什么,好朋友好兄弟之间相互比比,甚至讲小斗斗,就当个乐趣,有什么不可以的,咱们又不是死要面子的那种。”

强子差点就要说,是啊是啊,从能力上讲谈不上是强撑攀比,但也要注意别给人家产生误解。突然又觉得,妻子似乎话里有话,索性朝妻子说:“那好啊,就让儿子跟你讲讲什么叫‘死飞’。”

果然,妻子已经知晓耀耀骑上了“死飞”,而且周密打探过一番。正因为这些操作,才让邻居们多起了嘴。听丈夫一说,妻子笑了,说:“正好,买回‘死飞’,咱一家三口就能找机会做做户外,赏景加运动,其乐无穷,还正印证了‘学有方向,比有目标’这个说法。”

丈夫与儿子,一个连说“好,好”,一个连声呼唤“妈妈万岁”。

妻子换了换语气:“你们不会也认为我在刻意搞攀比吧?”

“没有呀!”丈夫回过味来:“我觉得这样蛮有意思的。”

“你和东子,小时候在水塘里光屁股翻个跟头,不也要争个你多我少的。好兄弟间的你追我赶,说到底是友情的粘合剂。”

“嗯,嗯。”

“弟妹和我都是老师,不会不知道怎么去教育和影响孩子。”

“那是,那是。”丈夫这时只想当听众。

“看耀耀从衣着到发型,哪样不是平平常常的,既然这样,那我还不放心大胆地尽量让小兄弟俩保持一致,走到哪里都跟亲兄弟似的,孩子心里也不再多想,不再相互比较。”

“老婆子高明,幸亏我和儿子从来没错怪你。”

“奉承就算了。我想好的,自行车买到家既不会闲置,也算不得什么摆谱。对不,儿子?”

儿子不住点点头:“妈妈说的当然全对,还要我再高呼一声‘万岁’吗?”

“你个小子。”

“哈哈哈。”

课间铃声响过。班主任乐呵呵一脚跨进办公室,便饶有趣味地讲:“又把二位当爸爸的请来,又是为了那自行车。”

“老师,不会又是和同学刮蹭到了吧?”这次是东子先发话。

“自然不是。不过,这次的确与公安交警有关。”班主任拿过一张印满了字的纸,说:“诺,交警那边要学校帮着做好学生工作,凡‘死飞’自行车,都要按上闸把才允许上路。你俩可要带个好头哟。”

“没得说,没得说。不就是加装个手闸么?”强子满口允诺。东子没说话,抿着嘴笑嘻嘻的。

“你笑什么呀?”强子这么一问,东子鬼兮兮的模样:“咱回家说。”“什么回家说的,现在就要给老师囫囵话。”“刚才给过了的,没得说,按老师说的照办。”东子说着扯了扯强子。

傍晚时分,依东子之前的提议,两家人出去溜达溜达。一照面,东子就亮开嗓门:“先说正事。耀耀骑的‘死飞’是换他表哥的,明天就换回来。荣荣的‘死飞’,我看就实行轮休吧。想过瘾的话,可以专门找个时间找个地方,别再去学校闯祸。”

嫂子抢着搭上腔:“原来是这样呀!好你个咚呛咚,怎么不早说,成心坑我们不是?”紧跟又一句:“弟妹,你替我揪他!”

“嫂子,嫂子。”东子马上讨饶:“嫂子,嫂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不过,您的动作也太快了点,弄我想说都没来得及。”

“还都是你的理了,怎么,你的咚呛咚敲不响啦,憋到闷葫芦里去了?”嫂子没好意思捎带上弟媳一起逗乐。

“嫂子大人,要怪也首先要怪怪你家呛咚呛,怎么不与我咚呛咚多多知会一声。”东子一个鞠躬作揖。

大人加少年六口子,一下子乐翻开,近处那一大片茂密的樟树叶跟着哗啦啦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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