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处（外四首）

高处（高处）

神和电波都是高处的事物

桃花山顶，庙宇一座，广播电视塔一座

有神论者，念阿弥陀佛，听佛音缭绕

用膝盖交出心愿

木鱼声里，神谕穿透肺腑

无神论者，提醒世人小心火烛，泥胎的火焰

无法照亮凡俗之心

高山之巅，自有铁塔，为烟火人间

诵经布道

孩子，人间的神

大风过后，自行车倒下一片

只有那辆有儿童座椅的，稳稳地立着

在产房，刀剪碰撞声和放肆的喊疼，都被

婴儿的一声哭啼，给镇住了

在儿科病房，所有声源都在静音模式

来苏水和紫外灯，将患儿喉中的高音反复消毒

在剑拔弩张的场合，能够松开弓弦的，往往

是孩子的一个眼神

孩子啊，在你的神力面前，所有的

龃龉和疼痛，统统卷刃

用一只旧碗来盛放幸福

一只瓷碗，与婚龄同岁

五斗橱，席梦思，双卡录音机，黑白电视机

所有值钱的大件，悉数败给了时间

也败给了这只瓷碗

端过它的新人，已然指节弯曲，双手微颤

心气在风尘中散尽

碗边的豁口，呼应着那颗缺失的磨牙

不想补了，权当时光的留白

白瓷略微发黄，且有凝滞之感

却不舍得用钢丝球除去这岁月的包浆

它盛满的幸福，溢出、流淌

已经到了第三代

即使是今天，一旦端起它，哪怕只是空碗

我也能嗅到，生活析出的

丝丝醇香

盲眼

他曾经有一双令人生畏的眼睛

目光含有剧毒

如今，眼底只有灰烬，潭水浑不可窥

血管中流动的糖，解了半生的毒

山火过后，丘壑线条柔和

作为肉身先死的一部分，他用一副黑边茶镜

给那双毒眼，围上了框

与一名婴儿对视

我曾与无数双眼睛对视，总能

从角膜和瞳孔上读出意义

哪怕是闪电一样，快速愈合的一道伤口

我也能抓住，并且用恰当的词汇去安放它

直视一名婴儿的眼神，仅仅半分钟之后

我不得不撤离对峙

那种眼神，似乎什么都有，似乎什么都没有

深邃如高远的蓝天，宽阔如静默的海面

鹰，融在天空的蓝色之中

鲸，潜在千尺海水之下

与婴儿对视，能让胸中的钢铁和冰一起溶化

已知的坚硬与尖锐，都经不起

蓝天与海水的擦拭

所有的恶，都羞赧得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