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诗会 后半夜,翅膀展开,一部分江水御风而行 孔明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启程的 鲁肃在船中发抖 我也在这样的夜晚登船,对岸有十万支金箭 船中有一桌好酒 诗人就是战士,他们以笔为弓弩 每一粒文字,就是一支金箭 江南诗会,这群不群之仕,油脂一样 不溶于水 足够了,十万支箭,十万个伤口 一杯酒,足以让彪悍的弓箭手 无力搭箭 京城偶遇故乡果 在京城水果店,偶遇静宁苹果 六个一打,端端正正 在大牌、老牌云集的京城市场,唯独她们 散发着令人无法错过的魅力 睹此佳果,我似乎看到黄土高原的乡亲 看到逝去的父亲母亲 他们也有红红的脸堂,和甜美多汁的梦想 苹果花一样,朴素,淡雅 不与白花争妖艳,只与万树比秋实 他们言呐而行端,勤劳而坚韧 一生都在旱地刨食,羊毛护膝跪拜土地 感恩每一滴夜露,却绝少抱怨 他们为人厚道、表里如一 正如这静宁苹果,美于外而甘于中 带着静宁苹果,就像领着远方的亲戚回家 面对我的家人,我想这样介绍—— 她们是养活过我的土地,养育出的 新一代姑娘 我和她们,都有百丈之深的黄土情缘 又都寻找着归根的道路 我的慢性病 光阴慢,每一个细节都慢 四十岁以后,你追我,我是外八字 步履拖沓、缓慢,逃不掉 我怀着你,慢慢度日 一晃二十二年 每个月一次,挂号,祷告,许愿,纳贡 用吃粮的虔诚,服药 你有慢性的小毒,我有解毒的魔咒 我们互为文火,互为砂锅 耐心煎,小口饮 这么多年,遇到一些额外的爱,也是慢性的 有的,笑一笑,就过去了 有的,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慢性病 挂号,看病,缴费,取药 每月一次,生理周期一样,准时,有序 进多了教堂、寺庙,见惯了善男信女 觉得我和他们很像 生死面前,各有寄托 看病,就是拜佛 陈述病史,恰如忏悔 服药,口粮一样,虔诚如同祷告 生命可以拆零,按月支取,逐日消费 药片和胶囊,内含祈愿、谶语、点化,以及 花蕾、芽孢、甘露若干,可治 慢性失水和衰竭 庞大的事物 我给水面投下一个庞大的影子 鱼群左耳进,却没有右耳出 它们游走于心脏、肠道和双腿 我确信,鱼儿并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 对一小片阴凉深深依恋 我随意坐在地上,给一群蚂蚁带来巨大麻烦 它们用触角敲打我的鞋底边缘,或许 有空洞的回声 它们犹豫再三,最终止步于一座奇特的山体 此刻的我,只是天地间一个小小的有机体 无论身处何地,我都怀疑 有一个庞大的生物,无意间低头看见我 正在他的脚面行走或坐卧 此时,如果他略微跺跺脚,那我能不能 从一场雪崩中死里逃生? 打铁 铁匠铺的响声,在山沟奔突 男人点小锤,女人抡大锤,孩子拉风箱 犁铧,锄头,镢头,斧头和马掌,这些 与土死磕的铁器,在水里冒烟 达到最大的硬度 高原的黄土细腻、稣绵,铁器开刃后 可以永不卷刃 天色将晚,火焰上窜,锤声略紧了些 落日搁在山头,山就是一个铁青的砧子 远处传来的雷声,正在锻打 那一颗通红的熟铁 逆行 步行时,逆行最安全 这是我很早以前的发现 我害怕身后的一切,包括机动车,电动车 包括狼,和我的同类 暗算,都是在背后得逞的 狼,都是从背后扑上来的 逆行时,我可以提防大半个世界 熄灭迎面的凶光 折弯飞来的箭矢 可以把一束善意,送给擦肩而过的灵魂 我还乐于用额头顶撞风,顶撞傍晚的阳光 就像逆流而上的鱼,顶撞水 我是一头误入人间的蓝鲸,过滤风,过滤光 摄取那些小颗粒的胆量,为前路的危险 压惊 我莫名地战栗 没有力气说话,却有力气喊疼 没有力气翻身,却有力气咳嗽,一声追着一声 你丢失了一生的所得,两手空空 你积攒了太多的忧伤,阳光为你打着趔趄 在这个小县城的土炕上,你从远方 收回目光,也收回对仇人的诅咒 透过小窗,下午的阳光落在炕沿 你用手抚摸了着,皮肤沾染上些许碎片 如洁净的补丁 你还在呼吸,却已经成神 四千公里外,我莫名地战栗,心神恍惚 此时的你,应在掐算我的归期 那一夜,北京暴雨。机场高速 替我洒下漫天的泪水 我的旅行箱里,平放着你的二十四寸照片 原谅我,周围的黑框,是我三年之前 用电脑软件画上去的 升值 听说,富人区的垃圾比普通小区的值钱 我很受刺激 从此以后,我把所有的剩饭剩菜 先在冰箱冻几天 再 扔 观云 之前,有云作伴 平淡的日子,总有一些新奇 我们抬头看黑马奔腾,羊群悠悠 想象着有一位牧马人或牧羊人,挥着鞭子 不紧不慢地赶向远方 我们还从云中找到手牵手的人儿 有母子,有夫妻,日子过得云卷云舒 偶有劫匪,紧追不幸少女 雷是一声断喝,闪电是一记神鞭 天庭森严,岂容尔等作乱 雨,是忧伤的姑娘垂泪 雪,是手巧的小媳妇炫耀新剪的窗花 有时,一朵白云,孤悬天穹 像一个逃学的孩子,呆呆地等待日落 长大后,坐了一次飞机,毁了美好的想象 从此,云仅仅是一块轻盈的幕布 拉开来,给憋闷的人间换气 合起来,为艰难的人间,遮盖伤口 不然,为什么会把那么多酒精和盐 洒(撒)向人间 |